气氛有些异样。

平日里从无交集的两个人，如今坐在一起，近在咫尺，一盅燕窝端在手里，言笙轻轻搅着银质小勺，对面那位，便紧紧搅着手中的帕子。

紧张地呼吸都快忘了的模样。

莲皱了皱眉，总觉得……这事儿，不太寻常，莫不是……她低头去看那盅盏，银质小勺在言笙的手中，锃光瓦亮，显然是从未用过的新勺，便是那盅盏，看着也新的很。

她强行压下心头疑惑，却也知道这种情况自己是万万不能越俎代庖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的，自家主子本就不得宠，府中下人颇有微词，更是该小心谨慎着些。

冬日淡白的日光，从开着的门扉里洒落，将室内切割成光影明暗的分割线，而几乎陌生的两个人，就坐在这光线之后，分列两边，泾渭分明的感觉。

言笙看着那光线里，尘埃起伏，指尖银勺漫不经心地转动着，仿若看着某处出神。

秋姨娘愈发地紧张，发出的声音都有些干涩，压抑在喉咙口成了纤细而沙哑的线条，“你……二小姐，是不爱吃燕窝么？”

还未等言笙回答，又兀自牵了笑意，“您喜欢吃什么，同妾身说，妾身都会做的！”

愈发的奇怪。

明明很紧张，明明很拘束，明明……她们之间，并无明显的尊卑之别，纵使身而为妾，却也没有伺候小姐的道理。

言笙有些不解地看她，又看看手中的燕窝，才缓缓摇了摇头，“没有不爱吃，只是想一些事情。而且……”

她觉得有些话，应该说清楚一些，毕竟，不管秋姨娘到底是为了什么，但若是这一幕被人瞧了去，多半，自己的评价上又该加上几条不太好听的词汇了。

“其实……你不必如此的，我不挑食。”陈述的语气，显得有些清冷，也有些疏离。

秋姨娘过于热情的笑容明显有些挂不住地尴尬，也知道自己表现的过于异常，只讪讪笑着，“先喝燕窝、燕窝，凉了就不好喝了……”

言笙点点头，舀了一勺，正要往嘴里送，却不知怎地，原本趴在它腿上睡着的小呆，突然翻了个身醒来，伸着瓜子去巴拉言笙端着盅盏的手。

那手微微一晃，燕窝溅出，眼看着就要打翻在那猫身上，它却尤不自知的喵喵叫唤着，言笙吓了一跳，赶紧丢了手中盅盏去护猫……

“喵……”

猫叫声起，盅盏碎裂，燕窝溅出，沾上了少女裙摆，一片狼藉。

少女却连回头都没有回头，只抱着那猫左右看了看，甚是紧张，见它依旧绵软唤着，没有异样，浑身上下的白毛也无一丝沾染，才呵斥道，“你这呆子，愈发的不懂事，是每日的小鱼干不够你吃还是哪儿苛待了你去？总要等你吃了苦头才好！”

那猫儿似乎知道自己犯了错，低着脑袋，委委屈屈的模样，连声音都恹恹哒哒地，“喵……”

终是不忍苛责一只什么都不懂的猫，她看了眼正在弯腰清理盅盏残骸的莲，又回头去看秋夫人，对方站在那，保持着跨出一步生生又止了步子的姿势，不自觉揪着帕子，瞳孔都有些颤抖，定定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复杂地难以读懂。

“抱歉，浪费了你的一番心意。”言笙一边摸着猫儿的毛，一边轻轻浅浅地道着歉，看上去，并无几分诚意。

谁知，姨娘身后的丫鬟看着她如此模样却有些抱不平了，竟脱口而出，“你知不知道这是我家夫人亲自熬的啊！守着炉子，半步不曾离开，丝毫不假手于人……”

话未说完，秋姨娘豁然回首，怒斥，“秋菊！闭嘴！”

“二小姐对不住，我、妾、妾身没有管教好下人……”吼完身后婢女，她转身道歉，头低地很低，从言笙的角度，根本看不见她的表情，只看得到那两只揪着帕子的手，因着用力，节骨都泛着白，而那帕子，已经皱巴巴地不成样子。

被一个丫鬟蹬鼻子上脸地骂，倒也是新鲜。

往日自己再如何低调的那段时光，下人们也最多在背后嚼舌根，当着面，最多也是指桑骂槐，今日这般，倒是此生头一回。

于是，她挑了挑眉，换了个姿势，一手支着扶手撑着下颌，一手抱着猫儿有一搭没一搭的抚着，那猫舒服地眯着眼儿似乎睡着了，她笑了笑，看着那低着脑袋的婢女，出声，“抬头。”

“既然要为你的主子打抱不平，哪能低着脑袋？”

莲放下手中残骸，一声不吭的站在言笙身后，俨然守护者的姿态，微微仰着的下颌，同那脑袋都快埋进胸口的丫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秋姨娘愈发地紧张，端着笑脸求情，“二小姐，你莫要同她计较，就是个不懂事的丫头。”

她的紧张同方才不同，方才是不希望她恼了自己，如今，却是真的紧张、胆怯，这个少女，就这么坐在那里，表情、眼神、说话的声音，都平平淡淡、清清冷冷的，却无端让人觉得心头像是压着什么……

那叫做秋菊的丫头，噗通一声跪了。

“就因为这燕窝，是你家主子熬的、是你家主子端来的，所以本小姐才说抱歉，浪费了她的一番心意。”少女却并不理会，只挑着眉，自顾自说着，“否则，你倒是同本小姐说说，若是本小姐用膳的时候打翻了一道菜，是不是还要去后厨同厨娘说一声抱歉？”

于她自己而言，一盅燕窝，翻了便翻了，只是，到底是对方诚心诚意特意走了这一趟端来的，彼时又用那么奇怪的眼神盯着自己，似乎有些受伤的模样，她才多少有些过意不去，才道了歉。

“不然，你倒是说说，本小姐该如何，才能还了你家主子这份心意？是该亲自去后厨熬一盅燕窝还了她，还是端着茶鞠个躬求了她原谅？”

秋姨娘闻言，下意识就要上前一步，却又生生阻了，只低着头弯着腰，替自己的丫鬟求情，“二小姐莫要同她计较，是妾身、妾身的错，妾身没管好，您、您便罚了妾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