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春节，老爷子忽然变得米水不进，去住了两天院，人就不行了。七十五岁年龄，本该还能多享受越来越美好的生活，却因为疾病，离开了人间。

母亲也于三年前去世。爹娘都没了，春来头顶上像空了一般。晚上睡不着，他披衣起床，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黑乎乎又影影绰绰的伏牛山，似乎明白，闲人为何要把去世的老人葬在山坡上。爹娘才是自己的一片天，没有了他们，头顶上的那片天也就没了。葬在山上，举头可见，那片天空也似乎没有飘远。

但没有了爹娘，也就预示着自己也即将成为老人。的确，春来五十二岁了。五十二岁的年龄在当下，还属于中年人，在以前，却已是进入标准的老人梯队。面对新时代，春来也有些加急迫地想选拔有才华有能力有进取心的年轻人，培养几年时间，让带领向阳公司继续往下走。

敏锐的春林似乎觉察出了春来意思，几次想让自己儿子辞去公职，来公司工作。他想象着，宋兵已坚决表示，不会回来，而宋正又不是亲生的，那就肥水不流外人田。

春来很是反感。他反感春林变得越来越自私，和小时候秉性大相径庭，可以说完全相反。他也不赞同春林儿子回来上班。那小子聪明，也能干，有进取心，但并不适合做公司老总。就连春雷也已看透，老三家小子，也就只能负责自己本职工作，让他当领导，真没那本事。

为了不让春林失望，春来几次三番说过，自己还年轻，还要继续努力。他在自己亲弟弟面前，只能言不由衷。

他把目光慢慢聚焦在了宋正身上。

宋正已去了省城。他将在吴芳直接领导下，参与销售与市场调研工作。销售工作自然不用多说，没有销售量，集团就不复存在。而市场调研则是集团神经系统，为指挥中枢提供有力情报资源，基本决断产品能否销售出去。宋正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去推销产品。

从搬运工，到送货员，再到市场销售兼任调研，一年半时间更换三个岗位，不得不让宋正心中泛起涟漪：春来为什么这么做？

他很少和小翠说话，也不想询问其他人，既然签过协议，那就做吧，好在已经离开宋王阁，现在天高任鸟飞了。当然，他还不能太无拘无束。四年时间一半未过，还有两年零四个月时间。何况，他还必须让春来满意，才能跳出春来的手掌心。

他已自比孙悟空，此时就被压在五行山下。不过，他比孙悟空幸运，到时不仅头上没有紧箍咒，还能得到一千万资金。他淡定下来，继续认真工作。以前是被动努力，就是为了让春来满意。为此，他觉得自己是那么卑微，心中有一千个不满，还有一万个愤恨。

现在他有些主动了。他忽然发现，自己欠缺很多，现在让他做市场营销，也正好是机会，可以锻炼和提高自己。

心静了，工作也更加努力。但他并不感谢春来，也从不主动联系。甚至于，他已经不想再要那一千万。因为春来已帮着还上贷款，他没有选择立即离开。他是男人，必须履行协议。他要考自己努力，打下一片江山。

时间过得更加快了，一晃又一年过去。宋正已完全熟悉工作，不仅开发了六个有效客户，还写过三分调研报告。通过三年工作，他几乎完全了解向阳集团，以前很是看不起，现在觉得春来多少有些伟大了。尤其当面粉生产扩大到日产千吨，并出口到国外时，他再次想到春来时，心里竟然有了几分崇敬。

自己这位老爹从一文不名到如今，的确不容易。当然，老爹也是赶上了好时代，这是重点的重点。

可集团的辉煌与他并无太大关系，他仍是普通营销员，还属于临时工。各种会议，还有各种表彰，都与他毫无关系。

他又感到了愤懑。他憋着心里的火，不与外人道及。怨谁呢？小翠不想让他经商，要么像姑姑春香，在学业上有所建树，要么像二叔春雷，通过考公，成为公务员，但他死活不听。

大学毕业时，春来就让他回来上班。他非常轻蔑地拒绝了。那时向阳集团已初具规模，可在他意识里，顶多也就是乡镇企业。

按理说，路是他自己堵死的，但他又不这么想。他只是想，春来仍觉得他不是亲生儿子，不然，自己宁有千错，也一定会原谅。

好吧，以后自己的路，还是要自己走。剩下八个月时间，咬咬牙，坚持完毕，接着创业。他已经看好了，就做物流园，并成立自己物流公司，将货运的路走到全国各地。他不由雄心勃勃，踌躇满志。

他回到了办公室，坐在电脑前。剩下时间，他已不用在努力。他的订单量，还有给公司建议，已经得到吴芳肯定。事实上，吴芳已经打报告，请集团任命他为市场部副主管。但意料之内，他被无情拒绝了。

既然不给升职，那工作至少也已让春来满意。所以宋正不想再继续努力，他该为以后考虑了。他在写规划，并且网罗志同道合的朋友，包括大学同学，邀请他们一起经营物流园。到时春来会给他一千万，他也会打借条，五年后全部归还。他不想再欠春来的情。他是孤独的孩子，孤独的只剩下了他自己。

他是有些生气。三年了，春香再没请他去家里吃过饭，即便来到省城。春雷也一样，从没给他打过电话。说到底，他们还是和春来更亲近，包括小翠，自己的亲娘，也似乎把他当成可有可无的存在。

他不干多想，不然，他会想起自己亲爹，那位只活在照片里的亲爹。还有亲爱的奶奶——不对，怎么就连小姨也远离他了？还有赵亮，这些人到底怎么回事？难道就因为春来，他们就要故意疏远自己？

他百思不得其解，心中又陡然升腾起愤怒。宋春来，你做的也太他么绝了吧？他把一切都归咎在了春来头上。

但他又毫无办法，只能等着协议时间过去。他要考自己努力，让他们看看，我宋正就是一条龙！

过了两天，他忽然接到春来电话，让他回家收麦子。

收麦子？因为宋王阁有专门的生产小组，现在村里人都不收麦子了，为什么要让我去收麦子？

“这千年老狐，又要做什么？”宋正糊里糊涂，不知道春来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