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公鸡还在第二遍打鸣，小翠走出了家门。

夜色正浓，四周莽莽苍苍，团团暗影，像眼里的迷离，又像传说中的游魂在跳舞。世上本无鬼，就是有，小翠也不怕了。日子没法过了，她不想活了。

三年前，小翠穿着新红袄，嫁到宋王阁时，心里就有几分不情愿。

大光在粮站上班，大光爹是乡里老炊事员，都属于正式工勤编制，即便二光脑袋不灵光，这样家庭，在十里八乡仍拔高冒尖。小翠长的俊俏，身材窈窕，皮肤白净，大眼睛，双眼皮，提亲说媒的人，踏平了门槛。

家里穷，小翠却不嫌贫爱富，只想找一位心上人。但自己的事，自己做不了主，爹娘说行，那就行，不容商量。

大光又很猴急。从相亲到登记，再到前来迎亲，前后不过三个月，两人也只见了两次面。这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农村，绝对算的上闪婚。

那天夜里，喝了酒的大光也不疼惜她，怪兽一般，直折腾到鸡叫三遍。小翠身心俱疲，泪水打湿了绣着鸳鸯的枕头。

没想到，从第二天起，大光不再粗鲁，对小翠百般呵护，说不出的好。时间久了，小翠也发现，大光真像媒人说的那样，为人和善，积极向上，是个好青年。

生下儿子第二个月，大光被提拔为粮站副站长。如此年轻有为，还不张扬，小翠越来越喜欢，心也长在大光身上，并像花儿绽放开来。

大光喜欢喝酒，还经常喝醉。醉了，倒也不耍酒疯，回到家里，就紧紧抱着小翠，说这辈子不让小翠吃一点苦。他还说，就是他死了，小翠也不能受委屈，必须改嫁，还要嫁给像春来，他才放心。

春来是大光邻居，也是最好兄弟，在千里之外当兵，很可能提干留在部队。但不管春来是谁，有多大能耐，说这种话，多不吉利！开始，小翠很是生气。后来大光说的多了，小翠也就不放在心上，只当是大光对她的疼爱罢了。

花无百日红，大光的话却灵验了一半。去年冬天夜里，大光喝酒回来，骑着自行车，一头扎进日月河，掉进冰窟窿。第二天早上被路人给发现时，已冻成了冰。小翠的心碎了，搂着半岁大儿子，夜夜与眼泪为伴。

白天，小翠又不得不振作起精神。大光爹因伤心过度，诱发中风，半瘫在床上，说话含糊听不清。二光七岁那年发高烧，烧坏了脑子，十九岁了，智力还像四岁孩童。再加上黯然神伤的大光娘，襁褓里的儿子，她再倒下，这个家就真完了。

洗衣服做饭，忙地里农活，小翠里外操持，人间消瘦。没想到，她的善良并没有得到回报，相反确实变本加厉折磨。

小翠刚嫁过来时，就惊艳了全村。生过孩子，却更楚楚动人，惹得女人嫉妒，男人羡慕。大光死后，村里光棍汉们，甚至三两个青年，开始了蠢蠢欲动。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些闲言碎语，说谁谁看上了小翠，小翠也和谁谁对上了眼，并打情骂俏。这些话语，有些是年轻人自己臆想，其它的，也都是瞎编乱造。

小翠恪守妇道，也没想过改嫁。为了死去的大光，她发下誓言，不管以后怎样，都要为公婆养老送终，还要照顾好傻弟弟二光。

大光娘真的不信，偏偏信了那些假的，也越来越担心，小翠会扔下他们不管，一走了之。为留下小翠，大光娘也同样好的不做，净想些歪主意，甚至想让小翠嫁给二光。

这无脑想法，小翠不能再退让，一口回绝。大光娘十分恼火，看紧了小翠，还越来越极端。

经过大光家，老支书看到门里的小翠，关心两句。还没等小翠说话，大光娘已手握菜刀，从厨房冲出来，大骂老支书不正经。老支书气的满脸通红，浑身哆嗦，但也怕了大光娘，跺跺脚，走了。

大光娘又冲到街上，大声叫骂，以后谁也不能管她家的事，不然就跟人家拼命！大光娘如此疯狂，村里人也避之不及，从此都离她家远远的。

最难堪的还是小翠。为了这个家，她只能忍着。为了让大光娘放心，她也终日待在家里。

麦子熟了，这是一年当中的头等大事，小翠也不得不做好准备。磨好镰刀，大光娘却让小翠在家看孩子，她去收麦子。

大光娘力气比小脚老太太大不了多少，什么时候能割完？小翠小声说了两句。已昏了头的大光娘不顾自己年龄，跳的双脚离地，还唾沫星子满天飞：“今年麦子不要了，也不许你出去找野男人！”

大光爹通情达理，气的掉眼泪，但说不出来话。小翠担心大光爹一口气上不来，不敢争吵。

大光娘不仅没有消停，反而变本加厉，堵在门口，手里拿着大光遗像，继续嘴角冒白沫的撒泼：“大光死了才半年，你就变了心，赶明让大光来找你——”

闹完，大光娘把孙子抱进自己屋里，说这是宋家血脉，以后不准小翠管儿子。不然，儿子也跟着学坏。

小翠如乱箭穿心，浑身发抖。为什么好心没好报，还要受这样的委屈？小翠越想心里越难过，越想越迷离，渐渐的，脑子里全是疼她爱她的大光。夜里小翠摸索着，穿上了大光最喜欢的衣服。

去年夏天，大光去省城出差时，花两个月工资，给小翠买了沙质面料的裙子，中间一条束带，长筒丝袜，黑色软底平跟皮鞋。穿上之后，小翠更像仙女一般。但在乡下农村，如此穿着太过扎眼，小翠只穿给大光看。

她也想大光了。

她站在了村西北的日月河边。河不宽，最窄的地方只有一百米，却有三米深。水面平静，倒映着天上繁星，那点点寒光，让小翠更加恍惚，仿佛已经进入另外一个世界。

小翠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甚至带着些许骄傲。大光不是说过么，他死了，就让小翠改嫁，还要嫁给像春来那样的男人。可她并没有，她的身子只有大光碰过，可以很体面的和大光好好团聚了。

小翠变的急切而又兴奋，猛然向前探身，跳了下去。

小翠脑子一片空白，只觉得自己飞了起来。忽然，一只大手抓住她的左臂，另外一只胳膊卡主了她的胸，让她挣扎不得，整个人被往后拖。

难道真的有鬼？小翠脑子一片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