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正午到傍晚，从傍晚到夜幕四合，在身体疲惫和百里月书的双重劝告下，白骨终于放弃。

那样的人不会失败的。

他肯定没有死。

可我找不到他。

他一定是自己走了……肯定是这样吧……

“他是下山了，自己离开了，对吗？”

百里月书第十一次回答道：“是的，阿月。”

由于每次都是敷衍了事，百里的声音平静如初，毫无烦躁。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闷响，转身发现阿月倒在脚下，那张始终若有所思的脸才蒙上一层阴影。

混蛋，我拉拢你不到半天，你净给我找事！

要不把她丢在这里算了？那我损失的半天和一番口舌不是白费了？但要继续管她，不知道又要浪费多少心力。万一这家伙就是我的克星怎么办？我带她一起只能持续吃亏怎么办？

思索一番后，百里月书决定，先给阿月喂点吃的。毕竟她被捡回来时就挺虚弱的，中途只喂了点哈里斯泉水，又马不停蹄地冲到山里扯着嗓子找了半天人，就算她是魔瞳，大陆上的超能力者，身体素质远超常人，这种情况下饿晕也并不奇怪。

但不能排除是其他原因……比如有病。

如果吃了东西还不能好，百里月书定甘心认栽，迅速离开及时止损。

他把阿月拖到一棵树下，给她嘴里含了一小颗哈里斯片，剩下的就是静静等待。

昨晚一夜的大雨将天地涤荡得干净透彻，空气中充满了草木的清香。头顶一片深蓝里，圆月高悬，明亮如雪白的太阳。微风习习，吹动树梢，衣襟上沾满凉意，身体却不觉得冷。

“月亮好美啊。”不知何时阿月醒来，但只是半睁开眼。

“是啊，不过我们要赶路了。”百里月书的声音显得冷酷，尤其是在这种静谧柔和的气氛中。

“对！星天城！”想起这座“日月星辰的故乡”，兴奋撑大了阿月的眼睛，使她活力满满地跳起来，候在一旁：“苏苏，快走吧，你带路！”

为了符合白骨记忆里那个男孩的形象，百里月书回以淡淡一笑：“好。”

说是让百里月书带路，其实二人相差也不过半步距离。走了不出两分钟，百里月书明显感到身边人情绪低落下来。也许是害怕大晚上的走那么长的路？或者是感到累？或者还在想那个什么悸疯？

本来他不想过问，可转念一想——不会是怀疑我吧？

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开口：“阿月，你在烦些什么？”

“我没有烦啊。”一被百里月书注意，阿月连忙堆出笑容。

“别骗我哦。”

“额……我还是在想悸疯……你们救我的时候真的没看到一个男孩吗？他和我一样穿的白大褂，眼睛是紫色的，很好看。真的没看到吗？”

居然也是个魔瞳……还和她一样穿的白大褂？百里月书暗自皱眉，嘴上保持淡淡的笑容：“阿月，你已经问过不下二十遍了，但我很肯定我没看到。话说回来，你能解释一下你为什么穿着这身衣服吗？”

被问到刻意隐瞒的东西，阿月陷入沉默，百里月书肉眼可见的阴霾顷刻充满她的眼底。

“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们继续赶路吧，说话浪费体力。”百里月书迅速转移话题，说实话他不关心对方的任何事情，只要确定自己不会惹上麻烦就行。而从对方的性格，出身，能力来看，不像是个能惹上大麻烦的家伙。

话音方落，阿月心下一紧。

她是担心对方担心、后悔、心疼，才只字不提自己悲惨的经历。可听到这样的回复，竟本能地颤抖了一下，下意识想拉开距离。

这是苏苏吗？

她睁大眼睛，偷偷瞥了一眼对方。瘦高的个子，黑发黑眼，说话的时候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好像又都和梦中一样。

何况，他不是也想起来我们的过去了吗？也许只是我忘记了很多地方而已。

阿月暗中生疑，又悄悄打消了这些疑惑，安心跟在百里月书身后，满脑子幻想着星天城的盛景。然而，她尽力想让脑子里装一些快乐的东西，好让苏苏不再担心，却怎么也摆脱不了大雨，地牢，悸疯的背影。

你真的下山去了吧？

霜川呢？他也成功逃走了吧……分别后就再也没见过。他没有走那条路吗？

他们都那么自信强大，一定都摆脱了危险开启新生活了吧？

我也要开启新生活了吧？星天城……如果你们也会去那里就好了。如果还能遇到你们就好了。

想着想着，她不禁眼含热泪。百里月书注意到了，但装作没注意到。前路漫漫，危机四伏，他还得多做思量。

二人各怀心思地走着同一条蜿蜒小路，不知不觉，月落西山。

白河镇。

“哇！”

“苏苏你快看！”

“啊好高！”

阿月惊异地打量着眼前一切。

“那是制衣铺。”

“那是糕点铺。”

“魔瞳商店。”

“嗯。”

起初百里月书还会扮演阿月记忆里的形象，面对阿月叽叽喳喳的十万个为什么，他逐渐勉强，最后干脆罢演：“那个，阿月啊，等我们到了目的地，我再慢慢和你细说好吗？”

“目的地？星天城？”

“不，飞鹰酒楼。”

“飞鹰酒楼？那是什么？对了，苏苏，为什么这里和三——三山镇不太一样啊？”

“到了就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现在专心跟着我，好吗？”

百里月书勉力维持笑容。

原本使他喜出望外的“失忆”，现在又使他大为烦恼，世事大抵如此，终会平衡。

好在捡来的丫头虽然傻，但听话，要她闭嘴就闭嘴。

也没走多久，两人在一栋木质建筑前停下。飞鹰酒楼和整座小镇的风格一样，飞檐翘角，木纹精美，古色古香，“飞鹰酒楼”四个大字两旁，还各挂了一个大红灯笼，在和风中轻轻摇摆。

正午时分，人很多，来往不绝，在本就热闹的街上还能感受到楼内的吵闹，可见是热闹非凡。

百里月书抬脚往里走，突然被人往后拽了一下。回头：“怎么了阿月？”

“没什么。”百里月书疑惑，引得阿月也皱起眉：“我只是怕和你走散了……人很多。”

百里月书顿悟，心里咯噔一下：对了，我现在不是一个人！还要多注意注意。

他主动牵住阿月的手，这次的笑容终于不是那么敷衍了：“走，阿月。”

在楼外觉得人很多，没想到楼内比阿月以为的还要大很多。一楼虽已客满，二楼却还有几个空位。百里月书抓着阿月的手腕，左突右突，猫着腰十分灵活地在人群中穿梭，很快到了角落的一个位置落座。

桌上有个白瓷茶壶和四个小小的茶杯，百里月书提起茶壶先给阿月倒满一杯，再给自己倒满。

“二位客观来点什么？”

一个肩上披着白毛巾的男人客客气气地走来，毕恭毕敬又不失亲热地问道。

“菜单。”百里月书抿了一口茶，瞥了一眼小二。

“好嘞！”

男人立马从怀里掏出一块布递给百里月书。

百里月书接过菜单，认真地看起来，边看还不忘边喝茶。

阿月抱着已经空了的小茶杯，和小二一起眼巴巴地看着他。

“哟，这位小客官，渴了吧？再来一杯再来一杯。”百里月书金口不张，小二见另一人杯子空了，迅速倒了满满一杯递给阿月。

“谢，谢谢。”阿月第一次被人服务，不由得红了脸，紧紧握住茶杯。

又过了一会，小二算是看出来了。

“小子，来这蹭茶喝呢？”

百里月书抬起头，冷冷道：“你这破茶有什么好喝的？”

阿月注意到，苏苏说话时，眼里闪过了一丝红光。

很明显，小二也注意到了。原先还居高临下一副质问姿态的他，居然瞬间被吓退半步，明明站着，却仿佛已经跌坐在地。

他惊疑不定地望了阿月一眼，霎时满脸惊慌。过了半分钟勉强镇定下来，语气变得十分恭敬，还向百里月书深深鞠躬：“是小的错了，小的有眼无珠。鄙陋之地，没货色能入小老爷的眼，实在是对不住！”

“你走吧。”百里月书摆摆手。

小二忙不迭地跑了。阿月目送他离开，待他冲入人群，竟又有好几人朝这边投来目光。

“苏苏，你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不必顶着暴晒还有茶水润了嗓子，百里月书平静耐心了许多：“凡人生来惧怕魔瞳。”

“什么是魔瞳？”

“直观来讲，就是眼睛颜色不一样的人。”百里月书已决定这个下午把该交代的都交代掉：“黑，棕，蓝是游戏之国上凡人的瞳色——也有部分魔瞳是这个颜色，不过只要盯着眼睛细看还是能发现魔瞳的眼睛好看很多——凡人，没有系统，也就没有自动识别药草，魔怪和宝石的能力，没有技能，没有背包。就跟现在的你一样——身体素质还比你差很多。好好好，我知道你还是不懂。但我马上会带你去魔瞳商店，在那就清楚了。”

说到这，自觉没什么必要补充的，百里月书打了个哈欠，一手撑着额头，已经闭上眼睛：“你乖乖坐在这里，我休息片刻，马上带你去商店。”

“可是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这里和三山镇不一样。”阿月嘟起嘴，垂下眼：“当然，你休息好了再告诉我也没事。”

“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地域特色。”百里月书简短地答道，本想再补充一句“说不定马上还能看到尖顶城堡呢”，脑海里闪过阿月兴致勃勃问个不停的样子，及时闭嘴。

“哦，我知道了。那星天城——你快休息吧。我保证不说话了。”

阿月满意地点点头，甜美的笑道，坐在位上安静地等苏苏起身。

就是那些人时不时悄悄投向他们的目光，让阿月有点害怕。

虽然他们的目光里也是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