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顾深坐在马车上，前往皇宫，今天是当值的日子，平日里顾深一般骑马当值，不过近日吕都温度骤降，下了今年来的初雪，外面风雪交加，为了在面见皇帝时保持良好形象，吕都的高管勋贵们这段时间都会选择马车出行。

快到皇宫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顾深正要询问赶车的白猴，却听见车壁轻响，有人用指节叩响了侧面的木板，随后直接掀开厚厚的车帘钻了进来。

这种行为颇为鲁莽直接，顾深仔细一看，脸上露出笑意，原来径直上他马车的，竟然是许久未见的战场同袍冷乾。

冷乾与顾深当时在宁安城外，当着朱洪卢杰和一干南郑细作的面，演了一出苦肉计兼声东击西，成功击破了宁安的城防，随后顾深和常沱回京受封，冷乾却被调走跟随邢宽追杀南郑的勤王军，自宁安一别，两人已是大半年没有见过面了。

冷乾虽然职位低于顾深，但是他在军中滚打多年，资历很深，见到顾深，他就捶了顾深一拳，开口嘲讽道：“当上了御史台的大官，连马都不愿意骑了，以后还怎么打仗？”

顾深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外的意思，低声问道：“有新战事要起了？”

冷乾从甲胄腰间摸出一个黑铁壶，喝了一口酒，才说道：“我可没有这么说。”

顾深笑着点点头，明白了冷乾的意思，问道：“南郑的勤王军情况怎么样了，我在吕都听不到什么消息。”

冷乾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道：“就算你在兵部，枢密院看到前线军情塘报，也是久阳侯节节胜利，杀得南郑残党屁滚尿流。”

“所以我想听听你怎么说。”

冷乾又大口喝酒，双手压在膝盖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这帮南郑的残党，跑得是真的快，那边又是风海国的边境，多山多水，地势复杂，南郑残党与风海国在暗中勾搭，他们在那边如鱼入海，久阳侯虽然连续摧毁他们多个据点，但是实际上并未取得太大战果，有时我甚至感觉……”

冷乾犹豫了一下，斟酌之后还是把后面的话给说了出来：“南郑的残党有意在保存实力，虽然国家已经覆灭，但是在他们的宰相和大将军的控制下，他们的大军仍然保存得相当完整，而且战斗力也不弱，他们似乎现在在谋划着什么。”

“顾深，你不应该娶南郑的公主为妻。”冷乾叹了一口气，低声说出一句大逆不道的话来，“官家的信任很珍贵，我们的圣上，他是个多疑的人。”

两人不再言语，一直到皇宫之中。

到了朝堂，顾深偷偷观察皇帝沈济，发现他的脸上倦意更加浓厚，似乎随时都要昏睡过去，所以今天的朝会非常简短，沈济很少说话，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安静地听各位大臣汇报。

朝会结束之后，沈济让几位大臣留下，去书房议事，其中就有顾深和冷乾。

顾深以为沈济要讨论关于剿灭南郑残党的战事，没有想到，沈济却说起了另外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

“前些日子，宰相上了一份奏折……”沈济的话已出口，众人都将视线投向大景的宰相姜启德，这位权倾朝野的宰相，长相器宇轩昂，看上去顶多不惑，实际上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他不但有一个当皇后的女儿，还有一个担任凉州太守的儿子，而类似姜俊才这样的亲房门生，更是遍布大景各地，是皇帝沈济之外的大景朝第二号人物。

在众人注目下，姜启德面色不变，静静地站在众人前方，沈济接着说道：“宰相认为，我大景朝到了该立嗣的时候了，各位觉得，由谁做太子比较好？”

这是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因为虽然皇后姜旎生出了皇子，但是皇后所生的皇子沈琨尚且年幼，而且听说体弱多病，而二皇子沈璀正是弱冠之年，不但体格健壮，而且曾随军出征，据说颇为勇武，待人也是稳重有节，更重要的是，沈璀不但是沈济的四个二女中的长子，他的母亲也不简单，沈璀的生母是上一任皇后，在生下沈璀之后没多久就染病身亡，之后沈济被过继给了贤妃做儿子，而这位贤妃，也是上一任皇后的亲妹妹，跟姜旎一样，贤妃也出自世家大族薛氏，虽然薛氏现在无法与如日中天的姜氏相比，但在大景国上下的影响力，也是不容小觑。

沈济没有理会诸位大臣的议论纷纷，挥了挥手道：“大伙有什么想法，现在可以讲讲，不必忌讳。“

众大臣虽然窃窃私语，但是真正站出来说话的却没有一个，沈济把目光投向了站在最上首的宰相姜启德，说道：“宰相，这件事既然是你先提议，你说说吧。”

姜启德往前踏一步，低头拱手道：“立嗣乃国家大事，涉及国家根本，早日将太子定下来，也有助国定民安，况且我大景朝正是励志进取之时，圣上日夜操劳，殚精竭虑，若定下太子，也能替圣上分忧担愁。”

在姜启德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的时候，顾深就已经看到沈济的脸色发生了变化，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表情闪过一瞬间的狰狞。顾深的脑海中回响起不久之前，冷乾在宫门之外，马车之上，对他说过的那句话：圣上是个多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