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深汗都下来了，他本来以为逃过一劫，准备回去找郁念湘商量一下，听听这个曾经执掌过一个国家的人的意见，没想到沈济竟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直接把他留了下来，顾深简直感觉死去的人生和记忆突然跑出来击中了他，就有种下课放学忽然间被老师留堂。

顾深呆立在书房中，等众大臣走完之后，沈济扶着桌子站起身来，语气平和地说道：“连日寒风，刚刚好像外面放晴了，陪朕去花园走一走。”

沈济身后的宫女连忙找出一件厚厚的大氅，披在沈济的身上，顾深跟着沈济，一路从书房走向御花园中。

早上还是风雪交加，果然现在天空明亮，有一丝丝暖黄的阳光从云层的缝隙中照射下来，不过温度仍然很低，花园中百花凋谢，只有一两株最为耐冻的寒梅，从干枯的枝丫中，生出几个粉红色的花骨朵来。

花园中有一个小亭，宫女太监早就在此备好了屏风和碳炉，甚至还温上了一壶热酒，顾深还意外地看到一个熟人，内侍司的余公公。

沈济和顾深走进亭中，余公公不着痕迹地朝顾深挤了挤眼睛，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酒菜和桌旁的一个小太监，顾深转了好几圈脑筋才想明白他的意思，这是余公公投桃报李，送了顾深一个表现的机会。

皇帝所食用的酒菜都是有人专门试毒的，那个试毒的小太监正拿着筷子在一旁站着呢，顾深虽然心里抗拒这种溜须拍马的作风，不过不能拒绝余公公的好意，快步走了上去，拿过小太监手上的筷子，亲自为皇帝沈济试毒。一边吃一边心里在想：这些酒菜不会真有毒吧，那自个儿要是在这毒发身亡那可有得乐子了。

好在一切平安，沈济之前在书房中被宰相姜启德和大将军杨云气出来的臭脸色也更加温和了些，他坐下饮了一杯热酒，说道：“顾深，你今年多大了？”

“回禀陛下，臣今年二十五。”

“真是年轻！”沈济感叹了一句，“当年你父亲随朕征战的时候，年纪也与你差不多大。”

沈济又道：“你可知道，若不是你父亲的缘故，你做不了南征军临时的主将，也更不可能在这个年纪成为御史台的大夫。”

“多谢陛下垂青，顾深自知才疏学浅，人微望轻，担此大任，实属陛下厚爱。顾深心里有愧，常常感念陛下隆恩。”

沈济笑了笑，又喝了一杯酒，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余公公，说道：“之前去宿阳，你事情办得很好。”

沈济挥手屏退了随侍的宫女太监，远处的余公公见状走了过来，将小亭附近的宫女和太监都带远了一些，顾深心里开始紧张，沈济这是准备要问自己对立太子的看法了？

没想到沈济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情来：“你到了宿阳，见过了廖康，还去了永潭，还在那里闹出不小的风波，相比已经知道山中之事了吧？”

顾深还没说话，沈济的眼神变得锐利：“你家中还有一位曾是南郑公主的夫人，山中对你而言应该不再是个秘密。”

顾深只好点头：“在永潭确实碰到一些神异之事。”

沈济冷笑了一声：“神异？”随即又摇摇头，露出感慨之色，“你对山中什么看法？”

“方外之人……”顾深斟酌着词句，因为他心中并没有生成对山中的具体看法，山中的很多事物，都带着诡谲恐怖，与他原本概念中的仙风道骨完全是南辕北辙。顾深的回答沈济并不满意，他带着教训的口吻道：“山中修道者可不是方外之人。”

“如果他们真是不理凡俗的方外之人，怎么会有皇室和世家大族知晓他们的存在？”沈济站起身来，走到厚厚的帘幕旁，帘幕虽然挡风，但却仍可影影绰绰地看见花园中的梅花雪景，顾深也起身跟在他的身后，听沈济说道：“朕第一次知晓山中，那是朕当上太子之后，当时与朕竞争太子之位的泰王沈汇，在竞争太子之位失败后，接受了山中的邀请，进入了黄天道成为山中之人。”

“那时我就知道，山中虽然并不显现于常人面前，但是仍然在人间权力的高层之间盘踞，你可知道为何？”

顾深其实也想知道这个问题，老实地回答：“臣不知。”

沈济笑了笑，嘲讽了顾深一句：“看来你那位南郑长公主的夫人，也没有告诉你这些。”

顾深顺势表了一波忠心：“臣为陛下效劳犬马，攻破了宁安城大门，郡主一家上下对我心存怨念也实属正常。”

沈济脸色抽了抽，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接着道：“虽然朕并非山中修道之人，但也知道，山中修行的基础乃是法财侣地，而这些，都要向尘世索取。每年朕通过泰王向黄天道进献的灵花仙草不知凡几。”

“甚至，朕还送了一位骨肉进入黄天道中修行。”

顾深恍然：“难道是长公主？”

沈济育有两儿两女，除了两位皇子和三公主在吕都出现外，那位长公主沈玉一直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原来是进入了黄天道修行去了。

沈济慢慢点头：“山中与凡世的皇朝约定，可以送一位皇室子弟进入山中修行，在我这一代，前往山中修行的，是泰王沈汇，而我的下一代，进入山中修行的，是长公主沈玉。”

顾深在心中猜测，这种约定应该是山中与任何一个王朝都会有，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强制性的，有没有人数限制之类的。

顾深心里忽然间冒出一个想法来：山中之人的能力他见过了，每一位他所见过的山中之人，都有诡异莫测的能力，如果是在战场上相逢，自己没有强大魂魄的情况下，别说赶跑丁淳，就连在褚龙顶碰到的那个少年和美妇，就能够要了自己的命。

山中比丁淳还要强大的修行者肯定多得是，可是为什么山中不直接自己杀入尘世，组建由山中修士直接掌握的修道者王朝呢，这样奴役攫取凡世的资源和利益不是更有效率吗？

为什么偏偏要选择这种与凡世王朝成立约定的方式，间接控制呢？

难道山中之人，各个都是不理俗务，专心修行的得道高人？

顾深心中充满了疑惑，不过他埋在了心里，他觉得也许从郁念湘和李馥岚那里能够得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