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开完之后，顾深前往御史台衙门，这还是他上任之后第一次去自己单位，御史台中丞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名叫毕良，他腿脚不太方便，身手也不太灵便，骑不得快马，顾深干脆牵马走在他旁边。费了好一会儿才到达。

毕良知道顾深即将前往宿阳调查太守廖康，不过这件事情在朝堂上还是一个秘密，顾深和常沱也会以暗访的形式调查，所以进入衙门之后，毕良屏退了众人，与顾深在内衙说话。

干御史这一行，顾深是个门外汉，他来衙门这边，就是想请教毕良，不过毕良说的话令他有些意外：“顾大人完全不用担心，此次前往宿阳，宫里内侍司肯定会派遣一位公公与你们一同前往，表面上看，是御史台与刑部联合查案，实际上，你和常大人要以内侍司的公公为主。”

毕良压低了声音，说道：“内侍司的这些公公，是圣上最信任的人，顾大人在他们面前，一定要谨言慎行，千万别让他们抓住了把柄，到时候在圣上面前说出不好听的话来。”

看来这个内侍司，就是大景朝的东厂啊。顾深琢磨着，小声问道：“那我准备几根金条？”

毕良露出孺子可教也的表情，对顾深的态度相当满意，顾深并不像他之前猜测的那样，年少气盛，带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所以他说话也直白起来：“不必太多，以老夫跟内侍司打交道的经验看来，公公们虽然贪财，但是更看重文武百官对他们的尊重，只要他们心情舒畅，自然会在圣上面前帮你说好话。”

“另外……”毕良又交待道，“廖康在朝中人缘极广，公公们不混吕都官场，可以不留情面，但是你和常大人不一样，所以这一次，宁可藏拙，可千万别锋芒过露，切记切记。”

顾深想着话都说到这一步了，于是干脆问道：“毕大人，你觉得这一次廖康可能是什么下场？”

毕良捏了捏自己的胡须，沉吟道：“顶多剥夺官身，下大狱蹲一段时间，绝无性命之忧，而且很有可能过一段时间会再次启用，时间都不会太长。”

顾深给毕良倒上一壶茶：“愿闻其详。”

毕良笑着拒绝了：“等顾大人从宿阳回来，验证了老夫的猜测，老夫再将其中缘由告诉你如何？”

“好，”顾深朝毕良作揖，“谢老前辈指点。”

毕良摆手道：“顾大人是老夫的长官，我们御史台上下荣辱一体，顾大人不必客气。”

……

深夜，顾深站在书房中，看着书架上的某个位置，那个地方，是那天采云从书架上拿下来的一本书的位置，现在那里是一本《尚书》，顾深把书从书架上抽出来，一页一页地翻看，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他又小心检查了书架上是否有机关，也一无所获，回里屋睡觉，他明天就要跟常沱一起前往宿阳府，调查宿阳太守廖康。

顾深修炼吐纳月光完成，天空已经泛起一丝浅浅的白色，距离天亮已经不远了，顾深正准备魂魄归体睡觉，这时顾深忽然间发现一道黑影正快速地穿梭在自己府邸的黑暗角落中。

如果是平时，顾深还真的很难发现这道黑影，因为黑影速度极快，而且非常善于使用黑暗隐藏自己，在黑暗中行动悄无声息，不过现在顾深处于魂魄出窍状态，感知极其敏锐，只要是在他的感应范围之内，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哪怕是一只虫子在土里翻一个身，一片树叶从树上飘落。

顾深的魂魄轻飘飘地跟了上去，在距离黑影不到十步的距离停下，黑影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将目光投向这里，却只看见一片虚空，顾深也在黑影转头的瞬间看清了她的容貌，正是那个神秘的侍女采云。

采云此刻正在主房的外墙角，她不再理会刚刚心里升起的被注视的感觉，从袖中取出一块黑色的纱巾将脸蒙住，弯腰如弓，然后猛地弹射出去，飘落在主房旁边左厢房的屋顶上，脚尖刚刚落到瓦片上，虽然只发出了极轻微的声音，但是屋里很快就有人察觉，房门没有打开，而是旁边的窗户悄无声息地被推开，女刺客红豆矫健地从窗户翻上了屋顶，白光一闪，匕首反手割向采云。采云身体后仰，刀锋从她的脸庞飞过，带走了一缕发丝，红豆顺势弯腰，手掌在瓦片上轻轻一撑，身体整个腾空而起，匕首反握，在身旁画一个半圆，刀尖紧锁住采云的喉咙，采云冷哼一声，飞快后退，双臂张开一合，手掌在匕首上一拍，将红豆的身体连带着打得倾斜。

两个丫鬟在屋顶打得昏天黑地，顾深在屋顶的阴影中看得起劲，这两个丫鬟的技击路数都是暗杀突刺一路，跟战场上的搏杀之术有差别，更加迅捷阴狠。不过两人棋逢对手，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而且在黑暗中，不敢闹出太大动静，两人出手都有些束手束脚。

吱呀一声，李馥岚推开房门，拿着一把木弓，走到院子中央，她显然是已经睡下了，身上穿着轻薄的丝衫，牛奶一般白皙的皮肤隐隐约约地透出来，不过她的脸上冷若冰霜，抬头看着正在屋顶打斗的红豆，拉开手中的弓弦，冷哼一声道：“红豆，下来。”

红豆猛地向后跳跃，李馥岚手中的箭尖锁定了采云，不过仍然蓄势不发，采云心头警意大作，飞快地跃过屋脊，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此时东边的天空已经泛起浅浅的红色，天快要亮了，顾深也悄然离去，魂魄归体。红豆落在李馥岚身边，问道：“公主，刚刚为什么不一箭射死她？”

李馥岚有些烦躁地挑了挑眉毛，说道：“太后说在吕都一定要谨言慎行，不能轻易动手。”

……

顾深起床的时候，发现这个采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了府，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一大早就来书房帮顾深整理行装，顾深也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不过李馥岚很快就走了进来，采云一脸的坦然，她似乎一点都不担心李馥岚从体态将她给认出来。李馥岚让采云离开之后，才对顾深说道：“今天出发去宿阳？有件事情要告诉你……昨天晚上，有人闯进府里……”

顾深竖起一根手指，示意李馥岚不要再往下说，他起身在李馥岚耳边道：“昨晚在屋顶与红豆打斗的人，就是刚刚出去的采云，她可能是皇宫的密探，我不在这段时间，你多留意她，别做出格之事，不要惊动此人。”

李馥岚有些不确定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该怎么做？”

顾深想了想，说道：”如果不太放心，可以去江南王府探亲借住。“

李馥岚哦了一声，匆忙道：“那我现在就回房去整理行李。”

两人刚说完，老刘就过来敲门：“大人，宫里来的余公公和常大人过来了，正在前厅等候。”

“知道了。”说完，顾深对李馥岚道，“我要出发了，在吕都要多注意，暂时不要跟你们南郑的复国会来往，现在宫里可能盯得紧。”

他有些不太放心李馥岚，这个长公主虽然战力爆表，但是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

……

毕良的预测非常准确，沈济果然派了内侍司的人与他们同行，表面上，内侍司只是作为一个消息渠道，将顾深与常沱在宿阳的进展随时汇报给沈济，并不干涉顾深与常沱的行动，但是有了毕良的提醒，顾深清楚地知道，不能无视这位公公的任何意见。除了这位内侍司的余公公之外，还有一位来自禁卫军的高手随行，这个叫汪权的禁卫将领少言寡语，容颜平凡，扔进人堆中根本找不出来，作为三人此行的保镖，虽然顾深和常沱都是战场上下来的，但是循例来说，这种钦差办案，都会由禁卫携军令虎符随行，可以酌情调动当地或附近的兵马支援。

不过余公公倒是非常客气，一行人坐上马车，汪全骑马随行，前往城外丹江的码头乘船前往宿阳，在马车上，顾深给常沱使了个眼色，两人同时从袖中掏出两块黄澄澄的金元宝，摆在余公公面前。

余公公笑道：“二位大人这是做什么？”

常沱道：“余公公舟车劳顿，随我二人前往宿阳，这是我们二人的一点小心意，，我们二人都是战场上下来的大老粗，在官场上没有经验，到时候还得劳烦余公公不吝指点赐教，就当是我们请余公公的修金。”

余公公大笑道：“二位将军可真是妙人，如此说来，那咱家也却之不恭啦。”一边说着，一边将桌上元宝不着痕迹地拢进袖中。有了金钱的润滑，余公公也健谈起来，主动说道：“二位大人，不瞒你们说，这趟差事其实是趟肥差，到时候咱家绝对不会让二位空手而归！”

几人登上前往宿阳的船，这是大景工部的船，专门往来于丹江上下游，属于大景国的官营公共交通工具，不过作为钦差，顾深他们拥有特权，他们所乘坐的船上，没有其他的乘客，相当于将这艘船给包了下来，不过船行至中途云州府的时候，余公公就提议下船，因为如果一直乘坐此船抵达宿阳，难免不被廖康得知消息，给接下来的调查徒增麻烦。

汪权一路上像个隐形人一般，从来不发表意见，顾深和常沱自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跟余公公唱对台戏，而且两人都认为余公公的想法相当的有道理，廖康是一个在朝堂中人脉和消息都很广的人，从一艘吕都出发抵达宿阳府的官府包船中，可以猜测出很多的事情。

抵达云州的时候，天色已晚，四人进城找了一个旅店住下，为了隐藏行踪，几人甚至都没有住官府招待所——驿馆。

顾深在陌生的地方睡觉都很轻，这是他征战生涯给他带来的一点生理上的后遗症，所以，当有人轻轻推开他的窗户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睁开了眼睛。

顾深没想到，他在这里竟然看到了一个熟人。

“李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