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后堂书库里，一排排书架整齐摆放，书架上各类史料卷宗存档一应俱全，规整的书册、锦袋包裹的竹简以及各类画册、绘本记录，如同文山字海一般沉静的伫立着。

李敬芳与林澈各自穿梭在不同的书架前，认真翻找卷宗，整个书库安静清冷，偶尔能听到纸张或竹简的翻动声，再无其他；李敬芳翻着手中一本厚厚的书册仔细查阅，深深的暗自出神。

“敬芳，你那边有没有找到关于文昌右相裴兴本的史料记载，还有魏元忠、任知古他们的相关记载？”

“没有，卑职方才看到有关御史中丞裴宣礼的相关记载，已将卷宗放在一旁桌上，大人可以看看。”

“哦，那你还忙什么呢？”

林澈放下自己手中书册，走到一旁桌边坐下，翻开桌上放的过往御史资料记载逐一查看，果然找到预想之中的信息。

原来裴宣礼有一庶妹酷爱戏曲，幼年时便投身梨园，练就一副好唱腔，只因有损家门声誉而被亲戚视为低人一等，后经一番努力，终成为一时名旦，只因家人反对远走他乡，委身戏班；林澈不由得感叹，这御史的笔，记录他人过，也记录自己非。

“敬芳，还没找到裴兴本的史料吗？”

“没有，不过却找到了大人你的。”

“哦，是吗，你都看到了哪些？”

李敬芳回过身坦然一笑，走到林澈书案旁边将手中书册放在桌上。

“大人，书中记载，来俊臣对你使用酷刑，逼你承认谋反之罪，你居然认了。”

“呵呵，我若当时不认，就没有现在这番景象了。”

“是长公子景晧，暗自替你送信让陛下召见你，才有你洗雪沉冤的机会。”

“是啊，景晧他…”

林澈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李敬芳放在桌上的绝尘剑，眼中一丝伤感默默闪过，李敬芳随即觉察，抬手将绝尘剑挪开放到一旁。

“大人，对不起。”

“无妨。”

二人继续各自翻动手中书册查阅，门口一道纤细的人影驻足良久，总算下定决心叩门进去，林澈和李敬芳同时抬头放下书册，见林飞燕一袭黑色刺绣红梅的轻纱长衫端立于面前，头上高马尾扎的飒爽利落，双眸晶莹明亮。

“林叔叔，李将军，你们要查什么卷宗，查到了吗？”

李敬芳警惕的取过绝尘紧握在手中，几步走到林飞燕身边。

“你怎么来了？”

林飞燕认真的看着李敬芳，下意识的抬手想要牵李敬芳手臂，却犹豫着将手伸在半空，林澈起身缓缓走到他二人身边，细细审视林飞燕眼中的异样。

“飞燕，你找我们有事吗？”

林飞燕忙向后退一步，惊慌失措，目光闪烁回避，迟疑片刻，低声提醒道：

“林叔叔，李将军，趁大姐还没到，你们快走吧。”

二人同时心中一丝惊喜闪过，不由得暗自叹息。李敬芳冷冷的问道：

“林姑娘，你自知不是我的对手，为何不好言牵绊，等你的大姐来了，再一起动手杀了我和林大人。”

林飞燕双眸忍不住的酸涩湿润。

“我不能背叛大姐，我更不想你们受到任何伤害，你们对我的好，我铭记于心；请你们别让我为难，快点走。”

“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我自会向大姐交代，不劳你们费心。”

“好，敬芳，我们这就走。”

林澈拉起李敬芳手臂转身几步走开，林飞燕两行清泪潸然落下，拔出藏在腰间的柳叶弯刀，举到脖颈处决绝的自戕，刀刃刚割破皮肤出现一道血痕，只一瞬间，柳叶弯刀已被李敬芳飞身扑来打落在地“呛”的一声嗡鸣。

“林姑娘，你这是何必？”

李敬芳和林澈并没有离开，转身又回到林飞燕身边，林澈不忍心的询问道：

“飞燕，昨夜我特意将大理寺无人的消息说给你听，没想到你真的会去告诉你大姐，怎么现在却后悔了？”

林飞燕双眸酸涩湿润，千言万语如鲠在喉。

“林叔叔，你们快走，不要逼我！”

“林姑娘，你做了多少错事，还不肯回头吗？”

李敬芳平和的追问，眉宇间淡淡的惆怅，林飞燕伤心无奈的低下头无从解释。

“李将军，谢谢你的好意，你不是我，怎知我有多苦？”

林澈无奈的摇头沉沉的一声叹息。

“飞燕，你帮你的大姐杀了多少人你没后悔过吗；还记得当时一起去索元礼府上看火灾现场时，你见到那名唯一幸存者时她看你的眼神吗？众人以为后院的尖叫声是你被吓到喊出口的，殊不知那声音其实是她喊出来的；当日你邀请敬芳一起去放纸鸢，你确定了他不会去，所以才放心的出府去杀人。你一定要跟去现场查看，并不是出于好奇，而是想去看看还有没有活口，那名幸存者目睹了你杀人的全部过程，再次看到你时，她是被你活活吓死的，你于心何安？敬芳发现你的异样，他相信你身不由己，即便你要杀他，他还是愿意给你机会改过，你愿意吗？”

“别说了！你们别说了，快走！”

林飞燕激动的无法面对一切，悲戚的哭出声来，缓缓蹲下身子紧抱双臂坐在地上，喃喃自语道：

“我从小被爹娘抛弃街头，茫然无助，惊惧惶恐，若不是大姐将我救下收留我、养育我，我早冻死、饿死在街头了；从小到大受尽所有人欺凌，戏班班主对我打骂欺辱，逼我委身于他时，大姐奋不顾身将我救走，教我功夫保护自己；我知道大姐一身血仇让我帮她，我即使不愿意也不能背叛她，这样的日子我实在是过够了，林大人，李将军，我只求速死解脱。”

“飞燕，你别哭，你今日此举足以证明你良心未泯，回头吧，做林飞燕不好吗？”

林飞燕低声啜泣着，抬头静静的看着林澈，幽幽的伸出自己双手。

“林大人，我多想成为林飞燕，但我不是她，我只是戏子杀手苏碧儿，你看我这双手染了多少血污，我拿什么回头？”

“你大姐是谁，她在为谁报仇，现在他的目标除了我，还有谁？”

林澈清楚的朗声询问，林飞燕再次低头沉默，自顾自的抹去脸上泪痕，继续纠结犹豫；李敬芳耐心地上前一步，将手中绝尘剑收在背后，轻声劝慰道：

“林姑娘，你的生死你大姐未必在乎，但是我，我和林大人很在乎！”

李敬芳取出自己腰间巾帕蹲下身子，轻柔的拭去林飞燕素净的脸庞上未干的泪痕，继续耐心的等待，林澈覆手于背后，从旁轻声踱步，静静思索。

林飞燕抬头看着李敬芳蹲在自己面前，干净透彻的眼眸里全是自己的身影，想起李敬芳被自己重伤昏迷前竭力辩解的神情，心中酸楚痛惜，伤心至极，良久之后，缓缓起身走到林澈面前，抽泣着诉说道：

“林大人，我大姐是裴兴本之女，裴宣礼的亲妹，她叫裴妍，她让自己的相公用装满白磷的风筝放飞到上阳宫上空，她要刺驾。”

“你说什么？”

林澈忽然明白过来，惊慌的看着林飞燕。

“她认为例竟门一案是陛下构陷忠良、排除异己的权术手段？”

“是，大姐亲口告诉我的。”

“糟了！敬芳快看看，什么时辰了，现在去上阳宫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