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我儿景晧的祭日；去年此时，敦煌大捷，景晧埋骨大漠，再无回还。”

“对不起，大人。”

李敬芳心中暮然一惊，原来林立在回廊上想提醒自己的是这件事情，思绪一时酸楚纷扰，实在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

“罢了。”

林澈举起手中摩挲的长剑，将剑刃缓缓拔出剑鞘，露出一段锋利的剑刃，干净冷厉的闪着寒光，摄人心魄；真是一把好剑，不愧为兵器中的君子；不由得口中喃喃自语：

“此剑名曰‘绝尘’，自景晧八岁习武起，便成为他的随身佩剑，这些年跟着他一起经历了许多故事，如今剑在人去，徒留这把绝尘给我老头子，每每瞧见，只平添许多怅惘。”

李敬芳仔细听着，书房里除了二人的呼吸声，静的连根针落地都能听得清楚；此刻，任何说得出口的安慰都太过苍白。

“大人，若有一日，社稷需要，卑职甘愿献身，义无反顾；长公子虽身归山河，然英魂永在，受众人敬仰，我等天下男儿引以为傲。”

林澈看着手中长剑，再次细细打量眼前之人，言语字字恳切，并无半分矫情，心中片刻动容，“呛”的一声将长剑收回剑鞘之中，双手打横握住，双眸盈盈的看着李敬芳道：

“前些日子，武将考核擂台上，看你纵马驰骋之姿，力敌众人的豪气，景晧的模样在我脑中浮现了无数次；今日，这把绝尘，送给你了。”

“啊？”

李敬芳猛然怔住，来不及做任何反应，猝不及防之态连连推辞。

“大人，这是长公子留给您唯一的念想，岂可轻易送人。”

“无妨，长者赐不可辞，收下吧。”

林澈微微闭上双眸，将绝尘剑递上前，李敬芳犹豫片刻，撩起衣袍下摆单膝跪地，双手郑重其事的接过林澈递上的长剑。

“大人，自今日起，卑职弃刀用剑，定让这把英雄之剑，锋芒永烁！”

……

秋日的林府，辰时的阳光懒散落进古朴的院落，青砖绿瓦被一片柔和静谧的氛围笼罩着，仆婢们各自忙碌；两位门差小哥，看着大门前驻足良久的少年公子纳闷儿不已，互相小声议论，眼前这位公子，书生意气，风姿卓绝，看上去身份非凡，不知前来拜见自家老爷还是李将军，到了门口为何迟迟不进？

少年公子一袭淡蓝色布衣长衫淡然立于门前，抬头望着门上匾额“林府”两个大字，目光清冷惆怅，心中无限思量，百味杂陈；伫立片刻暗自抚平胸中激荡的无数波澜，牵起袍角一步一印走上台阶步入大门口上前问道：

“二位，请问这里可是大理寺卿林澈大人的府邸？”

“不错，公子来见我家老爷吗，可有拜帖？”

少年公子面对二位门差小哥，淡然一笑。

“倒不曾有，不过，回自己家里，何须拜帖。”

“啊！？请问公子是…”

门差小哥们顿时一脸惊讶疑惑，回家？什么意思？二人不可思议的打量着少年公子，少年公子俊美的容颜莞尔一笑，坦然大方的自报名讳道：

“林景晖。”

一阵安静的目光相对后，院子里走出来一人正打算出门，无意间瞥见少年公子，心中立刻又惊又喜。

“三少爷，怎么是你！”

林立喜悦之色溢于言表，忙转身过去朝门卫小哥一顿猛训。

“不长眼的东西，什么人都敢拦，看清楚了，这可是咱们府上的三少爷，以后当差可仔细着点儿。”

门差小哥们面面相觑，一阵呆愣。

“三少爷，您别与下人们计较，里边请。”

林景晖懒得再费口舌，看着林立在前面带路，自己随意跟在身后，二人一起穿过前院花园，径直向第二进院中走去。心中暗自感慨，林立这个管家，现在为人圆滑持重、精明干练，再不似当年儿时玩闹的憨厚实在；林立一遍带路，一边回头兴奋的问道：

“三少爷，日前老爷还常和小的说叨起你，就看见吏部文书上，今年科考你也榜上有名，老爷别提有多高兴；你怎么也不提前捎个信，告知一下你在城中哪家客栈落脚，好让小的提前去接你呀。”

“我这不是自己来了么。”

“是，呵呵，少爷，你变了，变得更加风姿俊秀，更加气宇不凡。”

“少来，你的马屁少爷我打小就听够了，我们有五年未见谁还没点儿变化。”

“嘿嘿，少爷，你说的对。”

林景晖莫名的心情不错，只是眼前的府邸陌生无聊，林立带着景晖一路走进东跨院，院子格局设计甚是不错，景观错落有致，阳光明亮，绿植生机盎然，屋内陈设雅致清幽，窗明几净。

林立进房后正准备请林景晖坐下来休息，转身却不见三少爷身影，才往侧房里边看去，林景晖已经懒散的躺在竹榻上，双臂枕在头下，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的晃悠，衣袍下摆搭在腿上随意晃荡，一副浪荡随性的样子；林立从旁殷勤的解释着：

“三少爷，东跨院原本二少爷曾住过一阵子，即便今年你不来科考，老爷也打算抽个时间让小的回趟老家接你过来，所以这院子早就打扫停当，只等着少爷你回来即刻下榻，少爷喜欢吗？”

“不喜欢。我二哥那人刻板无趣，跟老头子一个样，他的地方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也无妨，住处再大睡觉只需一张床足矣。”

林景晖慵懒的随意回应，林澈一脸精明的欣喜之色道：

“少爷果然是明白人。”

二人好不见外的闲聊几句，林景晖忽然灵光一闪，打个滚儿坐起身来向林立问道：

“老头子不在，府上还有谁，我刚过来时见对面西跨院一片整洁，谁住对面？”

“哦，少爷，今日朝会后老爷直接去了大理寺，说有案子要办，午时才能回来；李将军住西跨院，他去上阳宫当职了，也不在府中。”

“李将军，他是何人？”

“他原是凉州参将，名叫李敬芳，与二少爷年纪相仿，老爷因替他翻案与他结识，二人甚是投缘，便被老爷收入府中，听说让他留在老爷身边，是皇帝陛下的意思。”

“哦，是吗？”

林立细细解释一番，林景晖心中暗自盘算，能与老头子投缘，定是个和他一样刻板无趣之人，于是站起身慵懒的把手臂搭在林立肩上，将他拉拢靠近自己神秘的问道：

“说说呗，皇帝让老头子看守着他，是不是他有什么把柄在老头子手上？”

“少爷，你想哪儿去了，这小的可不知道。”

林立连忙摇头否认，呵呵憨笑，林景晖随即作罢，收起手臂扭头向林立翻起一记白眼儿。

“切~~不说算了，你小子够谨慎啊。”

“嘿嘿，少爷你先歇着，小的去给你备一些茶水点心送来，午时等老爷回府了，小的再带你过去见老爷。”

“行了，你忙去吧。”

景晖随声回应，转身继续躺回竹榻上闭目冥思，任由衣袍下摆随意从榻边垂下来；见不见老头子并不急于一时，府上多了位不曾谋面的李将军，听起来倒让人饶有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