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似云间月
作者:紫雨千岁 | 分类: | 字数:56.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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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花意落
第169章 花意落
西夏党项族兴庆府距离辽国上京临潢府路途遥遥,足有千里之远。耶律隆达携女此去兴庆府虽然时间比较仓促,还是吩咐属下备足了绸缎百匹、驮甲十副、玉如意数柄等金银饰品、可见对睿亲王府世子李宗业这一位准女婿人选还是颇为满意,一行人快马加鞭,趁天不亮就动身启程,冒着朦胧夜色行径在道上,银白色的月光洒在草地上,时不时传来蟋蟀的鸣叫声,清香的草木味扑鼻而来伴随浓浓的雾气,掩盖不了咔嗒咔嗒的马蹄声碎。
一路快马加鞭,风尘仆仆,耶律隆达等人终于到了西夏背山面水的都城兴庆府,比之前与睿亲王府约定的日子竟然早了两日。由于马不停蹄地赶路,路上没有足够休息,一行人眼神中流露出几许疲倦。属下常衮建议主子进城先找一家酒店歇脚洗尘,待酒足饭饱恢复精气神后再登门造访睿亲王府也不迟,免得一副蓬头垢面的模样折损了自己的形象。耶律隆达仔细想想也对,自己一时性急,焦虑女儿的终身大事,盼望辽夏两家皇室能够早日联姻敲定下这门婚事,才如此心急火燎地赶赴兴庆府,却不免会让对方睿亲王府的人误认为自己的女儿愁嫁,掉了原本掌握主导权的架子。于是,一行人放慢步伐,寻了城东一家雕檐映日、画栋飞云的客栈投宿用膳,节奏变得不慌不忙起来。
酒桌上,手抓牛羊肉、香酥鸡、蒜仔烧鲶鱼、泉水涮羊肉等美食应接不暇,摆满了桌子,众人大多狼吞虎咽地吃喝起来。耶律娉婷大口喝酒,并不多夹几下筷子。耶律隆达微微沉吟,思忖着道:“娉婷,怎么了?胃口不好吗?”
耶律娉婷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眼望了望窗外如同潮水般熙来攘往的人群,略略陷入了沉思。
属下常衮倒是嘴快,接口道:“想必是一路风尘仆仆赶路,让郡主受累了,所以食不甘味。”
正当耶律隆达闻言微微颔首的时候,耶律娉婷以手覆额,眼色瞅了瞅满桌美食佳肴,划过一抹寡淡道:“西夏作为袖珍小国,夹在我辽朝与赵宋中间,却能独善其身,百姓日子过得还蛮滋润,可见手腕劲道之高。”
耶律隆达怔了怔,蓄了浅淡的笑意道:“爹给自己挑选乘龙快婿,肯定会选优中选优,不仅要是世禄之家,而且精明能干,方能确保我的女儿生活无虞、终身无忧。”
耶律娉婷唇角缓缓呈现一缕柔缓的弧度,用银匙不经意地拨着眼前的汤羹,续而起身道:“我吃好了,先出去走走,逛一逛爹为我选的这嫁娶之地。”还不待耶律隆达表示同意,她便抽身离席,身后传来耶律隆达的急切的追问声:“你一个女孩子到处瞎逛悠,身边不需要有人跟随吗?”
耶律娉婷没有回首,只是摆了摆手,径直迈开步伐道:“我可不是弱不禁风的玉软花柔,不需要有人在身边碍手碍脚,更不需要被人布控耳目监视一举一动。”耶律隆达了解自己女儿的性情,知道她是在为之前的事情和自己赌气,便也不再让人跟着耶律娉婷。
走出酒楼,耶律娉婷闲庭漫步在街市上,望着远处高耸的夯土筑墙的十丈兴庆府城池,再看着身边穿戴交领窄袖袍服和细裥百褶裙的男男女女从眼前川流不息而过,想着自己的往后余生可能就要托付给这周十八余里的城池,心中竟然滋生出一种莫名的落寞来。
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软糯道:“看呀,这件海棠红织丝锦衣好漂亮!”耶律娉婷回首一瞧,一个身着回鹘装、面容姣好的西夏少女颊生红晕,低头浅笑对身边的年轻男子道。年轻男子点了点头,握着少女的手更紧,满心欢喜道:“你喜欢,就好!”
耶律娉婷略略一愕,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个人影来,正是八贤王赵德芳的门下侍卫紫涵。
正当神思有一瞬的恍惚之时,猛然听得前方有碾过青砖的辘辘车轮之声,车夫吼三喝四,嘹亮吆喝着驾马前进,一辆髹漆金片银箔的马车便从身畔疾驰而过。耶律娉婷急忙退步避开,因为打了恍惚而躲避不及时,身上郁金香根染的下垂裙摆被车轮沾起了几点溅荡起的浊泥。
见对方没有丝毫要停下来道歉的打算,耶律娉婷自然恼怒,迅速从腰际抡起盘束的九节软鞭。“啪”的一声,疾驰而过的马车车厢,原本被金银丝镶嵌而成的纹饰赫然呈现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马驹也因受到了惊吓,一蹬腿、一甩尾巴,差点让坐在车厢里的人摔了出来。幸亏驾驶马车的车夫还算是一把熟手,及时把马驹安顿了下来。
显然坐在车厢里的人受到了惊吓,从华丽帷裳的方向传来了女子尖锐而不悦的声音:“囊包,怎么搞的!”
对于主子的责骂,车夫侧身怒目而视,把火气撒到耶律娉婷的身上,气急败坏地道:“哪里来的黄毛丫头,这么不识眼?”
耶律娉婷闻言扬起鞭子,直接将马夫从前室车儿板子上掀了下来,气定神闲地道:“是你姑奶奶,没眼水的东西!”
第169章 花意落
马夫被重重地摔在地上,疼着抬不起手臂,哎哟地叫嚷了起来,引起了车厢里的愤然,帘子被猛然地掀起,宽袖一勾,露出了雪白如藕的一只手臂,随后探出了一张芙蓉秀脸,星眼如波,语气却是没有任何温度,厉声地道:“瓷马二楞的,净给自己长脸了,找茬竟然欺负到本夫人头上!”
耶律娉婷虽然听不懂西夏的方言,但知道女子一定是在辱骂自己,也丝毫不在气势上有所压低,响亮地回应道:“欺负你,姑奶奶是好心提醒你,走路不看路,赶着去奔丧办白事吗?”
马车上的女子神色更加懊恼,虎着脸,气鼓鼓地道:“放肆!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在睿亲王府的头上作威作福!”话音刚落,便听见耳边传来兵刃霍霍之声,一骑全副武装的中央侍卫军各持兵器,从后方迅速赶上来,把马车和耶律娉婷牢牢围住。
马车上的女子神色更加懊恼,虎着脸,气鼓鼓地道:“放肆!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在睿亲王府的头上作威作福!”话音刚落,便听见耳边传来兵刃霍霍之声,一骑全副武装的中央侍卫军各持兵器,从后方迅速赶上来,把马车和耶律娉婷牢牢围住。
原来马车上的少妇正是西夏睿亲王府世子李宗业在潇湘馆的侍妾凝烟,她虽刚刚过桃李之年,入府却已有五、六年之久,由于姿色出众,又深谙男女欢愉之道,颇得李宗业的怜爱,在沁芳馆一众美娇娘侍妾之中算得上宠爱有加。她此行匆匆忙忙地出府,正是为了去见昌平世子李宗业。
因为父皇李秉平与耶律隆达共同有夏辽缔结婚约的念想,李宗业受父命在接到飞鸽传书之后,立马启程从宋境返回了兴庆府。由于睿亲王府与耶律隆达约定的日子是第二天翌日,还留有一个晚上芙蓉帐暖度春宵的机会。李宗业便派人安排马车去沁芳馆接侍妾凝烟过来侍寝,不料却在路上误打误撞遇见了耶律娉婷。
耶律娉婷听闻对方是睿亲王府的人,又见众侍卫持兵器将自己包围,自然心中更是不服气,眉毛一挑,对少妇道:“你又是什么东西?打着睿亲王府的名号在这里作威作福!”
中央侍卫军带头的一个头目,上前怒视着她道:“无理之徒,竟然对我们家王府的少夫人放肆!”
耶律娉婷扬起细长的眼眸,瞅了一眼少妇,目光如炬道:“笑话!世人皆知睿亲王府的世子尚未娶亲纳妃,不知道哪来的少夫人?”
凝烟挺了挺身子,曼声道:“本夫人乃侧庶室夫人,是世子亲自命名的沁芳馆女主,名正言顺!”
耶律娉婷目光一肃,神色宁静如深水,却掩饰不住鄙夷道:“原来是沁芳馆的人,什么少夫人?说白了,就是一名歌姬,无名无分,只不过侍奉床枕罢了!”
凝烟闻言颇为意外,矍然变色,愤恨浮上眉间,厉声道:“来人呀,给本夫人把这个贱人拿下,狠狠地教训,打到她知道礼数为止!”
耶律娉婷扬了扬唇角,并不畏惧,迎着一众侍卫的目光,定定道:“你们这群奴仆谁敢?得罪了本小主,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全副武装的中央侍卫军面面相觑一眼,自然不会把一个弱女子放在眼里,一声呼叱,挺兵器攻击而上。耶律娉婷见状展开身法接招格挡,左手扬鞭,右手劈掌,鞭子灵动飞翔,攻守还算游刃有余,兀自未分胜败。
中央侍卫军作为西夏皇室的亲信卫队,是从境内各军中精选出来的强勇之士组成,平战训练有素,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他们迅速调整了列队,不再打算缠斗,刀剑招数越来越紧,青光闪动,左右夹击,兵器直逼耶律娉婷的后心。
耶律娉婷全力相搏,向后跃开,两手掌心早已满是湿漉漉的汗水。身后又有一名侍卫偷袭,一柄破山剑倏地刺出。耶律娉婷眼见破山剑横肩砍过来,急忙一鞭挥出,回鞭后削。刀鞭相交,铮的一声,双方各自后退了数步,耶律娉婷显然已经落了下风,身体微微一幌,似欲摔跌。
凝烟早已经按捺不住性情,坐在马车上,忍不住用三寸长的护甲敲在支摘窗上叮然作响,伴随急促的声音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本夫人速速将她拿下,去衣受杖刑三十,狠狠地打,以示惩戒!”
正当众侍卫擒下耶律娉婷之时,侧面有一个人影倏然一闪,疾步上前,遏制住欲要动手施暴的侍卫道:“住手!”
凝烟眼敏手快,搀扶婢女的手,立马从马车车厢上下车,迎上前去,唇角扬起优美的弧度,娇声道:“世子,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李宗业闻言没有理会,眼皮也不抬一下,而是径直上前,从脚下附身拾起一枚金花龙凤纹银奁,瓜菱形状,盖缘浮雕龙凤纹,盒身浮雕飞凤,配麒麟文,纹饰鎏金。他微微一怔,一双眸子乌沉沉看不出任何情绪。
侍卫头目怯怯地膝行上前,含了半分谨慎,自责道:“属下护送夫人回府不力,现将贼人擒下,还望世子恕罪!”
李宗业鼻中轻哼了一声,道了一句“很好!”,不料“啪”的一声,他便反手将一介响亮的耳光狠狠地甩在了侍卫头目的脸庞,五个鲜红的指印浮现在他的脸颊。如此猝不及防,打着侍卫头目一脸彷徨,不知所措,耳边仿佛有苍蝇嗡嗡直叫。
其他中央侍卫军的侍卫也当场愣在了原地,唯唯诺诺不敢支声,只好跪了一通。
凝烟的一团倩影屈身下去,已然含了委屈的嘤嘤之声,拉着李宗业的袍角,抽泣地道:“世子,婢妾在外被人欺负了,让一众下人笑话,您可要为我做主呀!”
李宗业面上闪过冷若寒霜的神色,逼迫得凝烟身子猛地一抖,在不轻易之间松开了拉着袍角的手。他直接走到了耶律娉婷的眼前,面容这才微现松弛之色,温言道:“这是你的私物吧!”说着,便将手中的鎏金银奁递给了她。
原来在刚才打斗的过程中,叠金缕裙袖袍的束带被松开,盛放梳妆用品的妆奁随着身体翻落之势,从袖口遗落了出来,恰巧被赶来的李宗业看到。
李宗业的话语极轻,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震动。侍卫见状不由得松开了擒住耶律娉婷的手,十分机灵地俯身屈膝跪下,自扇耳光,声音颤颤道:“属下奉命行事,实属不知道是郡主大人……”。
耶律娉婷面色稍稍不豫,抬眸看了一眼李宗业,静了静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李宗业一双清目上下细细打量于她,轻快地道:“你知道答案的,试问天底下,谁会使用印契丹文、刻龙凤纹的随身之物?”
凝烟有一瞬间的迟疑,背心忽地一麻,如丝媚眼中有阵阵寒意闪过,额上便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抬起眸哽咽道:“什么,你就是辽国的浔阳郡主?”
耶律娉婷挑眉轻轻冷笑一声,依言道:“怎么?现在你知道谁才是睿亲王府钦定的少夫人吧?”
气氛顿显尴尬,凝烟的喉咙里仿佛含着一颗酸透了的梅子,吐不出也咽不下,声音几乎细不可闻,只好浅笑盈盈,赔礼道:“是妾家有眼不识泰山,一时鲁莽,得罪了郡主,真是罪该万死!”
为了缓和氛围,李宗业带着闲和如风的笑意,替双方打着圆场道:“今天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既然如烟已经低头认错,郡主您就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耶律娉婷的目光中射出一束清冷的光,扬手直接抡了一个巴掌清脆地落在李宗业俊朗白皙的面庞上,让他原本闲和的脸色倏然变成似被寒霜所冻结的茄子,只剩下一双如同朗星的秒目直直地逼视着耶律娉婷。毕竟,从小打大,从来都没有人敢动过自己的一根手指,眼下自己却当着众人的面子竟被一个女人给打了。不仅被女人打了,这个女人还是自己欣然同意准备光明正大迎娶进门的正室妃子。要知道,他此生拥有过的美人不计其数,但是自己点头同意娶亲过门的女人到目前还只有耶律娉婷这一个。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凝烟更是一脸惊恐不安,在大惊之下踉跄几步上前,十分心疼地抚摸着李宗业被打的脸庞,顿足斥责道:“你是什么无理郡主,为何要打我家世子?”
耶律娉婷“咯”的一声轻笑,嘴角衔着一丝快意道:“这个问题就要问你家世子了!所谓不知者无罪。可他既然已经知道我乃大辽堂堂的郡主,还出言对我不逊,进行侮辱,难道不该受罚吗?”
李宗业闻言气得脸色铁青,两颊边的肌肉微微抽搐着。在旁的侍卫看不过眼自己的主子受气,准备出手教训耶律娉婷,却被李宗业用余光示意拦下,他眉心紧锁,困惑道:“本世子有那一句话那一个词,对你出言不逊了?还请郡主明示!”
耶律娉婷环胸抱臂,瞅了身边一眼凝烟,徐徐道:“这个问题嘛,就要问沁芳馆了!本郡主拥有高贵血统与出身,岂能与一众侍寝陪睡的低贱歌女舞姬相提并论,你却藐视我与她们是一家人,这不是出言不逊,不是奇耻大辱,又是什么?”
凝烟未等听完,己经气愤难当,忍不住浑身乱颤,发髻间的累丝宝蓝点翠珠钗叮铃作响,挽着李宗业的手臂摇曳,满眼委屈楚楚道:“世子殿下,她仗着自己郡主的身份,辱骂沁芳馆是从事皮肉行当的娼妓淫窝,奴家不活了!”
耶律娉婷的一番话,竟然让李宗业一时语噎。面对耶律娉婷的责难和凝烟的抱屈,他一脸焦灼,轻抚额头,太阳穴突突地跳着。面对怀中凝烟的一张清水芙蓉脸,他终究难以拒绝,拍了拍手宽慰道:“沁芳馆是官府黄堂,又不是秦楼楚馆,容不得他人随意说三道四!”
耶律娉婷原本对李宗业习惯于寻花问柳的花心早有耳闻,她起初在父王耶律隆达的劝服下,对李宗业的收心还抱有一丝侥幸,现在看来纯属自己不适时宜的一厢情愿。
一番“不打不相识的”接触,也让李宗业觉得耶律娉婷过于强势霸道,自己习惯了放荡不羁爱自由的掂花惹草,不愿意为一棵树而放弃一整片葱葱郁郁的森林,更不愿意被一个外族的女人所呵来斥去和指手画脚。
一场风尘仆仆又满心期待的议亲谈婚之约就这样不欢而散。尽管双方高堂都还未碰面,尽管辽夏联姻是共同对抗赵宋的上上良策,但是双方当事人已经毅然决然不同意赌上自己的婚姻大事,深闭固拒,而不肯试。事后,耶律隆达和李秉平虽然都心有不甘,但是双方都是极为心疼自己宝贝儿女的人,不愿意自家一方孩子吃亏。当耶律隆达得知李宗业在提亲议婚之日还招揽侍妾过来陪寝,便怒斥睿亲王府不知礼义廉耻,枉费自己不远千里送女到兴庆府的一番苦心。李秉平虽然气愤儿子贪念云雨之欢的糊涂,但是不满耶律娉婷还未出阁就敢随意对李宗业动粗的火爆脾气。
于是,一场看似门当户对的婚事只能悻悻作罢,了了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