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似云间月
作者:紫雨千岁 | 分类: | 字数:56.1万
本书由笔趣阁签约发行,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第1章 云意春深
从来不饮酒的人,为何放纵觯觚,肆意人生?只怕深情被辜负,假意却对不起他人。
不品人间酒,不知其中醉。萧正羽的剑术继承了家族本宗绝顶剑法,出神入化,深藏不露,正如他的性格一样低调而沉稳,但是他不喜欢张扬,也原本并不醉心于酒气。年少的他,顶着‘三代五尚书,七科八进士’的光环,意气风发,传承家风,高中榜眼,缔结婚约,联姻皇室成为驸马,一切看似顺风顺水,本该踌躇满志,无需愁上心头,他却发觉自己并不快乐,心情压抑地有时像飘荡的炊烟,伴随一种空落落的忧愁感,被风吹起,席卷沙尘,奔向布满乌云的天空。
他并不记着是什么时候开始纵情豪饮,却记着是什么时候第一次醉酒。那一夜,面对薄薄的夜,淡淡的月,以及厚而不腻的河水,他伫立桥头,把觥独饮,几杯下肚,不胜酒力,一身失力,晃晃悠悠,好想她在身边依靠肩膀。
人生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在不懂爱的年龄选择了婚姻,又在懂爱的年龄,遇见了可能携手一生的人。于是,便让感情进一步没资格,退一步又舍不得。最终,有的人爱而不得,有的人得而不惜,有的人忘而不舍,有的人舍而不忘。这般自苦却不能挣脱,这般反复挣扎而精疲力竭,最终他将自己往事清零,爱恨随意,煮酒不论英雄,只品人生百态,没有语言,没有情绪,饮一杯叫孤独的酒,在看似迷狂的状态中释放压抑,让心灵回归平静,如同秋日被阳光照耀的湖水,细数流水忆浮世华年,却不再兴起半点波澜。
“酒如剑气,荡尽世间不平事”。这是他未来几十年里的口头禅,却只为遮掩“断离舍”:无能无力的事,当断;生命中无缘的人,当舍;心中烦欲执念,当离。所以,目之所及有离愁,心之所念欲纵酒,才能安抚平生不得志。
且说萧正羽正值意气风发的青春年华,高中榜眼被招进翰林院,于长公主赵璇相逢之后,俩人眉目含笑,流盼生辉,常约一起观花赏月,泛舟湖上,畅聊心事。一日,俩人越好去春游踏青,赵璇在延福宫晨晖东门等候,却不见萧正羽守时赴约。她有些不甘心,便在东门足足多等了两个时辰,至到天色突变,忽地下起了绵绵春雨,她依旧伫立在烟雨亭阁中凝视翰林院的方向,眉目间带了薄薄的绯色,发髻上一支纤长翠绿的玛瑙步摇水透莹润,润滑饱满,更加显得身姿宛如杨柳依依,婉约灵动的气质,明眸动人。
人世间的每一场热恋,刚开始时双方都是全身心投入,眼里看到的是最完美的彼此,见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受困于一念,满目都是卿。
女官贴身婢女流苏凝睇一眼,担忧长公主赵璇在风雨中等候容易患上风寒,连忙唤人撑上一把雨伞,躬身双手呈递,不放心地道:“公主,这会已经是未时了,恐怕萧公子临时有事给耽搁脱不了身,赶不过来了,奴婢服侍您先回府歇息吧,您是金枝玉叶,千金贵体,都站了有好些时辰了,想必双腿酸软不堪了。”
赵璇摆了摆手,娥眉微微蹙起,让人拿走了送上来的雨伞,她不屑春风春水浸透了衣襟,凝视着前方雨水似花针、若牛毛朦胧了山泉、濯洗了红尘,然后从凉亭的檐脚潺涴而下,滴滴嗒嗒成一线珠帘溅落,空灵,静谧,清亮,眼神倏然明亮,从容道:“我相信无论多晚,他一定会赶过来,因为他知道我会一直等他。”
“公主,那不如暂且先移步到东门的会宁殿等候萧公子吧,奴婢给您沏茶坐下,也有香炉熏体,总胜过在这漫天飞雨的薄凉亭中冷冷清清地候着。”贴身婢女流苏恬然含笑,体贴道。
“俗话说春雨贵如油。你看那细细绵绵的雨丝,携了一份淡然和心的洒脱,行走于天地尘世间,烟雨朦胧,淅淅沥沥,如听萧声,撩拨心弦。如果在那宫墙之外,定是有不少红尘男女,相依相偎在油纸伞下,享受如鱼得水般的缠缠绵绵,把踏过水的雨巷和路面,勾勒出爱情甜蜜浪漫的模样。”赵璇抚了抚鬓边的珠翠,闭眸一瞬,柔声道,任凭风扑面,沙沙地打着娇容。
正当此时,一个熟悉的脚步声从远而近传来。她知道他终于是来赴约了,只听婢女流苏在耳边笑语清脆道:“萧公子来了!”
果不其然,萧正羽撑着一把油纸伞,踏着春雨而来,或许因为走着太急,束发的玉冠上沾了雨水,连袖口和袍角也沾湿了不少,倒是身姿沉稳,幽深的双眸,柔光流转,见到赵璇在烟雨亭阁中等候,便快步走到其跟前,眉目夹含温柔,歉意道:“对不住了,让长公主久等了。在翰林院商议修书撰史的事情,耽搁了时辰,失约于长公主,让你贵尊的凤体在风雨中顾盼等候。”
赵璇与他对视一眼,眉角笑了笑,从手腕中取了一块丝绢,让婢女流苏递到萧正羽,盈盈道:“快擦一擦吧,万一感染风寒就不好了。”
他依着叮嘱自己擦拭着,抹去手臂和颈肩挂着的水滴,左右环顾着。赵璇随即走上前去,掏出又一张丝绢,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着束发玉扣上的雨水,以及额头上发丝挂着的水珠,一边轻轻擦拭一边细细耳语道:“下雨被淋湿了,若弄头疼了怎么办?谁让你这么急赶路的?”说着,温婉地抚摸着他打湿的鬓发,有些心疼。
第1章 云意春深
萧正羽有些红了脸,目光一清如水,澄净如初,声音柔和若四月的暖风,嗫嚅道:“我怕你等着比较着急了……”
赵璇举目凝视着他,朝他妩然一笑:“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春日里,延福宫的景致极好,草木兴旺,繁花似锦,茂林修竹,雨中赏花更是别有一番韵味。你愿意陪我走一走吗?”
萧正羽举目看向天际,含笑道:“近日延福宫把旧城濠外之地疏浚为河,取名景龙江,碧波荡漾,可泛小舟。我们可乘坐一叶扁舟,听橹声汩汩,看沿景风光,奇花珍木,姹紫嫣红,置身其中,恍若仙境。”
赵璇欣然一笑,眉目濯濯,顺势走到伞下,主动把手安放在他手心之内扣住,俩人彼此含情脉脉,撑起一把伞,携手同游。
水光潋滟睛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雨中泛舟,不止欣赏碧波如顷,波光敛滟,更爱遥望如黛青山,耸入云霄,被毛毛细雨滋润过显得生机勃勃。
“雨中看云飞雾起,变幻多端,正似人生命运莫测;雨中泛舟寻情趣,远近皆朦胧,宛如人生难得糊涂。”赵璇面对水天皆是一色的春雨,心神荡漾,婉声道,“从前,不喜欢雨天,认为湿漉漉的世界,太过于优柔寡断,伴随压抑和凝重,阻碍了探寻者脚步,不比丽日灿烂明媚;如今,更偏爱雨天,洗涤滚滚红尘的物欲横流,谢绝繁华,回归简朴,重拾落花无言,人淡如菊,心素如简的心境。”
“诗经有云‘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原本以为只有春秋时齐国公主卫庄姜拥有娇美惊艳容颜,让人唏嘘的家世背景,不俗风雅才情才能与之相匹配,却忘了长公主也是才情姿色与身份地位兼备之人,世间万千美好,都不及怦然心动。”萧正羽微微颔首道,仰头含笑看她。
“几年不见,面容越发俊朗出尘,口才也越发伶俐了。”赵璇浅浅笑的温婉,抬手捋起他鬓角的发丝,微微羞赧道,“在北疆驻军邠州的日子里,你可时常想起我来?”
萧正羽低头沉吟片刻,抬头有些羞红了脸,嗔道:“心中有了良人,举目皆是路人。”
赵璇听闻,满心欢喜,心中涌动一丝缠绵之意,夹含着几许矫情与期待,微微蹙眉,矫情道:“如若有一天,我不再是你心目中的良人,只怕你会觉得遇人不淑,转身就忆起了其他女人的好。”
萧正羽听闻此言,露出几分浅如初蕾的笑意,那笑意极淡,如同盛夏山间咚咚的泉水,亦带了暖暖的气息,喃喃道:“你我年少相识,青梅竹马,不止是曾经嬉戏玩闹,看花谢花开,忆寒来暑往,而是在茶蘼浅笑之间有着属于我们共同的青葱岁月,就好比平白无故比别人多谈了十年的爱情,值得一生珍藏,岂非不是良人?”
赵璇听了这一句,心中涌起一阵暖意,自从父亲武功郡王赵德昭割腕自尽后,这权欲集中的汴梁帝宫在她心中已是冷清之地,她将笑意凝在唇角,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凝了片刻,便依偎在萧正羽的怀里,倾听心跳的声音,仿佛享受着久违的亲情,不知怎的,一滴清泪斜斜从眼角滑落,滴落在萧正羽的手腕上。
萧正羽搂着赵璇的身体,下颌抵在她的额上,一脸宠溺的看着她,轻轻拍背道:“人生不过是一场清欢,无论怎样繁华似锦与熙熙攘攘,终究会归于平淡和静谧。只要我们心存彼此,我都竭尽所能地照顾你。”
赵璇的笑容微微一滞,面有忧色,却不知道为何堪忧,眼前之人分明就是自己朝思暮想之人,自己的思绪却似雨似风,莫名惆怅席卷,一抹烟雨雾霭,一帘垂樱飞絮,丝丝缕缕,纷纷扰扰,交织缠绵成缤纷的雨季。她原本就不是一个甘于宁静淡泊之人,毕竟皇家的出生,自持矜贵,从来都免不了紧握攥在手心的欲望,她更是如此,父亲武功郡王赵德昭的离世,家支的剥离,演绎了最是无情帝王家的故事,她不甘心于江山拱手易主让本宗中落,性格似沙漠中滋生的野草,永远保持着生长的姿态,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样的性格又怎能甘于平静,即使醉风细雨,也期千里烟波,只恐换来泠泠之音清恬,满庭残荷嫣红。
对于萧正羽而言,向往恬静阔达的日子,生活宛如一曲水韵江南,袅娜着一缕香魂婉流的清韵,于水乡温情的秀色里,脉脉地喃语抒怀。他对爱情的期盼,不需要轰轰烈烈,只愿如同断桥上一把油纸伞下的相濡以沫,耳鬓厮磨,平淡绵长,精神上慰藉,情感上明白,起居上照顾,让爱从激荡的情感回到沉静的生命之中,慢慢走向白发苍苍的暮年,一蓑烟雨任平生,乐在其中。显然,赵璇并不甘心淡淡水韵烟雨的爱情,她要做“占断天下白,压尽人间花”的海棠,独占枝头。
爱情的舒适度不是最初的甜蜜,而是繁华退却后身心依然自在。纵使爱情再坚固,也无法承受身心疲惫的侵蚀---当下雨中泛舟游湖的赵璇和萧正羽,还不会明白这个道理,他们享受着爱情最初的甜蜜,如同着春日水之飘零的月季,倾尽温柔相遇在绵绵春雨中,芬芳了一季馨香。
初遇时,镌刻美好;回眸处,相思入骨。那一天,赵璇与萧正羽游船尽兴归来,已经夜幕落下,当他送她回到公主府凤阳阁,她刻意邀请他前往闺房涟水阁之中,轻言有一样东西亲手要赠予他。
女官贴身婢女流苏心领神会,道了一声“长公主乏了”,便关上房门,吩咐身边的宫女们默默退下。
赵璇与萧正羽信步走进闺阁里,一面菱花铜镜配搭红木漆雕杜丹的首饰盒映入眼帘,花卉栩栩如生,透着一股端庄之气。上面摆放着一顶金镶宝钿花鸾凤冠和有一对累丝金凤簪,大小不等金花钿节节收束,端处一簇宝钿花结成一朵关顶,珠围翠绕,珠光宝气,似乎在暗暗昭示着房间的主人不是一般女子。宽阔的玉榻在三尺之外,摆放着一座焚香用的紫铜鎏金云鹤纹三足狮耳香炉,正吐出馥郁的徐徐檀香,凤鸣朝阳的帷帐高高挽起,庭外的海棠花开随风携来一阵馥郁的花香,隔着帷幕,让人心旷神怡。赵璇随即坐在镜前卸妆,顺其自然地解下外披的蓝色纱衣,露出玉体,萧正羽微微一愣,此时他方才明白,赵璇说有东西要亲手赠予自己,竟是将她本人赠予自己。
男女之间约会,本身是件两情相悦的美丽事情,但是由于男女大防等礼教的束缚,使得约会少了些坦然,多了些类似偷欢的味道,即使是长公主的身份,也是如此。萧正羽从未经历过云雨之欢,佳人在眼前,心理自然有几分躁动。赵璇举目凝视着他,烛影摇红,他的容色清俊胜于平常,眉眼之间闪烁着几分羞涩与暖意,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赵璇竟主动上前,将他的手放在白皙的肩上,轻柔抚摸发际,缓缓取下翠绿的玛瑙步摇,乌黑的秀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滑落过肩。她枕在他臂上,身子依向他,目光出神却又入神,彼此唇齿间温热的气息越来越近,身体渐次滚烫起来。
“遇见你,我就再也不想回到孤独了。”赵璇首先开口了,目光中隐有缠绵之意,让萧正羽顿时红了脸颊,低头间嗅到她肤泽温香,隐约透着一缕麝香的馥郁。碧绿色轻软的帷帐委委祥静垂地,沉浸在一片春色之中,周遭里只依稀听着窗外雨声的缠绵,枕上绸缪,几番巫山云雨。
后半夜,渐入迷朦梦中。赵璇侧身睡卧,凝视着眼前这张棱角分明、帅气逼人的男人,嘴角泛起几分洋洋得意撩了撩发丝,仿佛是在欣赏一件颇为自豪的战利品。她顾不上身体还未褪尽痛楚,手不自觉地抚过那一张如同刀削般的侧脸,面部轮廓几乎完美地无可挑剔,抿了抿唇,喃喃道:“我的身体是你的,你的人便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萧正羽身手矫健,被赵璇这一个小小的动作,瞬间惊醒。他怔了片刻,夹含着几分慵意,支起身体,眼神闪过一色流离的光芒,如同水银般倾斜的盈盈月色。
赵璇眸中虽情深情盎然,眼色却溢出几分凌厉与傲气,伏在他怀里,娇滴滴道:“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凤阳阁的人了,你定要全心全意地对我,此生不负。”
萧正羽略略思量,还是温言道:“爱情从来都是两个人共同经营,我期望我们的爱情是:我说话时,你会听;你需要时,我会在。既相遇,必相惜。”
听着窗外簌簌雨声席卷着残花,落在青瓦红墙,发出幽幽抽噎般的声响,赵璇依偎在长身玉立的心上人身边,脸上的喜色愈浓,心中却并不甚满意萧正羽的回答,她貌似温顺地倚枕在他臂上,一双丹凤眼微微扬起,长公主的尊荣身份,让她性格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傲气,携带着说不出的孤高与凌厉,她撒娇婉声道:“时光清浅,一路风雨,多有荆棘。爱情纵使是两个人的事儿,怕是也需要一个人先服软,放下自我的坚持,委屈自己去成就另一个人的骄傲--你会为了我,输了你自己吗?”
闻言一凛,萧正羽被一时怔住,他从未想过这个话题,唇舌迟疑,不知答否,眉目间掩不住倦怠之色,便忍不住刮了一刮她俏丽的鼻头,徐徐道:“爱情就如同寒冰遇火,片刻便将柔情似水。你若是寒冰三尺不融化,我就做七月里的骄阳,一直暖着你,直到把你捂化为止。”说着,俩人相视一笑,闺阁花烛明,燕余双舞轻。
手执流光,醉里红尘。成长总要经历时光岁月的层层洗礼。年少时看似不轻易间脱口而出的一句承诺,却不知身心疲惫与无奈的痛楚。若要做似火骄阳,就得承受赤日炎炎的炙烤,挥汗雨下,奔走不息。可是要怎样的似火骄阳,才能融化皇权至上的荣光与傲慢,那晶莹的寒冰绝非三尺之厚,而是万里之遥。
暮色浓郁,昼看风散,夜听雨眠。爱的烈火,熊熊燃烧,若是不能及时得到另一半添加的柴火,纵然再炙热的火焰,也会自我熄灭。
多年后,青梅已枯,竹马会老,不是人心善变,而是似水流年,回得了过去,回不到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