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似云间月
作者:紫雨千岁 | 分类: | 字数:56.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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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君心
第145章 君心
晨起一缕缕桔红色的阳光透过街道两旁错落有致林立的店肆里犹如栅栏直棂窗的横格,似密密针线般洋洋洒洒地倾泻在青石地板上,形成了点点斑驳的金色光圈。八贤王赵德芳身着便服与紫涵等人行走在汴梁鼓楼街繁华热闹的街道上,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有酒肆、茶坊、公廨、佛寺等各类建筑,时不时有挑担的、赶毛驴运货的、推独轮车的贩夫走卒从门前路过,偶尔也有坐轿的、骑马的达官显赫在马路上穿梭其中。
有农夫挑着担子与另一熟人招呼道:“你急急忙忙推着公鸡车运输这么多粮食到哪里去呢?”
熟人脸上笑影如同天际灿烂的彤云,和颜悦色道:“因为朝廷好鹿之风盛行,岷山东北的土地耕种的人少了,镇州榷场的稻粟贸易价格上升,十斗米涨了三贯铜钱--我呀,把这些粮食倒腾个地方,卖个好价格。”
紫涵目光一跳,略略停下步伐道:“岷山东北之地位于宋辽边境,粮食上涨,唯恐影响当地百姓的生活。”
赵德芳慢条斯理拨弄手指上色泽圆润的精巧翡翠玉板指,丝毫不以为意道:“哪又怎样?不过是十斗米三贯铜钱而已,价格涨幅波动不大,不用念兹在兹。”
紫涵略略踌躇,还是开口道:“据紫涵拙见,粮食问题至关重要,小到百姓一日三餐,大到朝廷政权更迭,理应防微杜渐,未雨绸缪。想当初,唐末黄巢起义就是因为朝廷救灾赈济漕粮转运不力导致百姓生活陷入贫困饥馑,只得相聚为盗,盗贼蜂起。”
赵德芳唇角笑意深绽,仿佛烛火上爆出的一朵明媚的烛花,定定望向紫涵道:“刚刚你不是听到了吗?边境粮食上涨,农户卖粮收益颇丰,本身是得了实惠。”
紫涵微微赧然,低声嘀咕了一句:“管中窥豹,瓮天之见!”赵德芳淡淡一笑,佯装没有听见,充耳不闻,侧身继续前行。
赵德芳抬一抬眼,笑吟吟道:“谁人不是红尘客?莫笑谁是世俗人。”
诸葛不群脸上生了几分歉意,寒暄客套道:“王爷回京之后,听说前来登门造访的宾客盈门,大家都感怀王爷的贤德和才智。可不群自从上次在雁门关与王爷把酒言欢一别之后,还未曾登门南清宫拜谒拜访王爷,实在有违礼数。”
赵德芳笑意似秋日里和煦的阳光,眸光深沉如静潭,含笑道:“与趋之如骛的凡尘俗子相比,诸葛大人是夫唯大雅、卓尔不群,何须歉意?况且本王还未到京城,凤阳阁捎带的西域蚕丝、蒲中玉酿等名贵礼物就已经送到南清宫了,如此以厚礼相待,倒让本王觉得受之有愧。”
诸葛不群扬眉浅笑,接口道:“王爷乃长公主的堂弟,姐弟手足情深,相比血脉之亲,这点儿薄礼又算得了什么?”
赵德芳请诸葛不群就近在一处酒肆坐下,俩人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徐徐叨念着一些旧事。紫涵依旧身着一身袖口绣着梅花的暗紫色束带衣裳,眉目清爽坦然,双手抱臂静静地伫立在一旁,腰间插着两把霹雳回旋斩,看似漫不经心,眸光却在警觉地打量着四周的一举一动。
赵德芳关切询问道:“许久没有见萧驸马上朝,长公主与驸马爷近日可好吧?”
诸葛不群闻言顿了一顿,粲然一笑道:“老样子,一切安好。”说着,他神色稍稍松弛道:“老样子,证明时光步履匆匆虽不堪数,却不曾改变什么,就是岁月最好模样。”
赵德芳赞许似的点点头,笑容云淡风轻若四合的暮光,应声道:“是呀,时光不经用,转眼已半生。俩个人相伴经历二十年风雨过来不容易,且行且珍惜。”
诸葛不群保持着得体的笑容,低首道:“长公主和驸马爷膝下一直无子,俩个人相守难免有时候会感到寂寞。这不,驸马爷闲暇外出散心偶尔没有早朝,就被王爷您给撞见了。”说罢,他的喉中一滞,自觉有所失言,毕竟虽然赵德芳生性风流,平生女人很多,但是身边也没有留下子嗣,要么孩子还没等呱呱坠地就因母亲难产而死,要么只在垂髫之年就因各种原因而不幸夭折。
赵德芳目光极淡,浅浅牵起唇角道:“父母与子女的缘分是无缘不聚,无债不来,如果缘分没到,又两不相欠,便各自安好,就此错过。所谓悲欢离合,无非缘深缘浅,缘起缘灭。
诸葛不群慢慢啜饮着杯中清酒,笑容渐隐道:“婚姻,一年之鲜,二年之吵,三年之痛,七年之痒,十年之殇,或许没有孩子也是老天最好的安排。”
赵德芳随手添一盏醇厚芳香的美酒,沉吟片刻,笑道:“还是诸葛大人想得通透,活得明白,不为世俗婚姻束缚所累,毕生寻得逍遥自在。”
诸葛不群容色谦卑接过酒盏,眉毛深深蹙起,荷荷应道道:“王爷过誉了,我是自己的人生尚且都把握不好,又怎可随意辜负别人的人生?”
酒过三巡,觥筹未止,赵德芳似是微醺,把酒杯停在手上,诸葛不群神色也有了几分醉意,半靠在桌椅上,衣袖拂落有纤云如絮的几分清浅姿态。
第145章 君心
双方依礼拱手辞别,见诸葛不群起身离开之后,紫涵伸手扶住醉眼带着迷蒙之色的赵德芳,略略思量,开口道:“王爷,难得见您饮酒到微醺。把酒言欢叙旧,看来您对这位诸葛大总管倒是颇为交心。”
赵德芳把酒盏轻轻往桌上一搁,宁和一笑,闲闲道:“他是皇姐长公主府中的人,自然要交心。”
紫涵蓦地怔一怔,似有迟疑之色,终于吐露几字道:“紫涵愚钝。王爷您是知道的,凤阳阁对朝廷素来有所埋怨,长公主的心思猜测不透,您之前不是告诫我们对诸葛不群要谨言慎行,讷于言吗?”
赵德芳取了一片熟牛肉慢慢咀嚼了,兀自微笑道:“正是因为心思猜测不透,才更需要通过沟通交流来拉近关系。”说着,他眉头微蹙,眸中晶亮一转道:“他是商贾出身,说起朝堂政事来却头头是道。就连我特意与他闲聊三朝旧事,他也能如数家珍对答如流,可见用心程度非同一般。”
“哪有如何?”紫涵垂首询问道。
赵德芳双眸似星,目光中一片明了,用手指拂落窗外飘落在身上的一片暗红色香樟树落叶,面庞上露出浅浅的隐忧道:“人呀,趋利避害,只会对自己有利益关系的事情感兴趣……”
旭日东升之后的阳光已然有了温水渐煮的热意,风和日暄透过槛窗照映进凤阳阁,富贵有余的格花长窗的影子投在地板上,恰似开了一地花姿潇洒朝天怒放的西府海棠。
长公主赵璇伏在客堂如灵芝纹工艺精湛的黑檀木贵妃长榻上,闭目养神,黛眉含春,风鬟雾鬓上只扣着白玉兰翡翠簪,几许青丝闲闲散落在耳垂下,银针雪花串珠耳环长长坠下呈现柔美的姿态。长榻两端精巧设计有一对花好月圆纹饰戗金的漆器小几,盛放着龙须酥、马蹄糕、芸豆饼等宫廷糕点和杨梅、荔枝、杏李等时令水果。
因为夏日不喜欢焚香,流苏特意亲自到花房挑选灿烂绚丽的鲜花,不在客堂。诸葛不群替赵璇从宫女手中接过冰糖红枣燕窝端上来,被赵璇叫住为自己捶肩。他的手法颇为熟练,均匀、有力、柔和,让人感到神清气爽,轻松舒爽,施施然道:“今日出门上街晃悠,恰巧碰上了八贤王一行人,他对长公主和驸马爷甚是挂念。”
赵璇颇为满意,用牡丹纹花叶环抱缠枝的彩绘瓷勺子慢慢舀了两口燕窝,淡淡道:“总管您上街晃悠,是流连忘返于胭脂水粉味的樊楼吧,手法这么娴熟,想必平常也没有少去。赵德芳他若真的挂念,就该知道要约登门拜访的礼仪。外面的客套话听听就罢了,不要像个懵懂无知的幼童,把什么都当真,还拿回来说。”
诸葛不群颔首点头,轻浅笑道,隐隐道:“是,是,长公主明鉴。听八贤王说,驸马爷借故好些日子没有早朝,这样落人口舌,唯恐将来凤阳阁不授人以柄。”
赵璇默然片刻,脸上梨涡顿时凝聚起如同一片阴郁乌云的忧色,撩拨着耳朵上银针雪花串珠耳坠,赤金的护甲触动串珠轻滑有声,很快恢复了神色道:“如果驸马授人以柄身难退,就随他人眉眼高低去。凤阳阁不是议论朝政的地方,也不求他人施舍功名富贵,不需要看别人的颜色。”
诸葛不群掩口微笑,口气极度和声细语,似是自言自语地道:“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傅于天。的确,有些人不需要姿态,生来自然就能成就一场惊鸿。”
夏日清风拂过,薄如蝉翼的衣衫的松松滑落肩头,露出赵璇细腻似羊脂玉的肌肤,她微阖双目,显露出一丝倦怠和慵懒,轻哼一声,甚是享受,目光示意诸葛不群继续为她捏腿捶背,整个人似一朵艳光迷离的娇艳海棠。
薄荷绿罗印花褶裥裙边一闪,有宫女掀开帘子,流苏端着盛有一束束新折蔷薇花、百合花、茉莉花的八瓣团花描金蓝琉璃盘似一阵风似的迎面走了进来,香气四溢的芬芳携风带来一室清凉。
流苏见状微微一怔,打着趣儿道:“诸葛总管,您的能耐真是样样精通,推拿按摩这些本该下人做得活儿也这般得心应手,看来在女人的身上没有少下功夫。”
诸葛不群神色一僵,随即和缓微笑道:“姑姑纵然说的是实话,但是长公主可不是一般的女人。身为家仆,对主子多上心自然是应该的,就怕所花的心思和功夫还不够深。”
赵璇懒懒着斜靠在蔷薇紫绒绣垫的榻上,目光缓缓一沉道:“行了,流苏,不要自讨没趣。论斗嘴皮子,你差诸葛大人可是云泥之别。”
流苏颔首点头,把鲜花插在几案白瓷蓝地冰梅纹长筒瓶里,笑盈盈凑上前,压抑着喜悦之情,一脸隐秘道:“长公主,奴婢刚才去花房的路上恰巧碰到驸马爷回来了,他手上拿着大红酸枝雕花的红木盒子,里面装着不是金银细软就是珠宝玉器,想必定是送给长公主您的,翌日就是您与驸马共结琴瑟之好二十载的瓷婚之日,原来驸马爷他一直都记着,也是有心了。”
第145章 君心
赵璇闻言眉心倏地一跳,脸颊不觉浮现几缕惬意的喜悦神色,随手从漆器小几放有的水晶盏里取过剥好的荔枝,晶莹剔透的果肉,放进唇色饱满似盛开玫瑰的樱桃小嘴里,满口溢满香甜,悠悠一叹,假意故作不以为意道:“本宫乃王姬下嫁他萧家,二十年夫妻一场,不过是提前准备了个礼物,与寻常夫妻相差无几,都能算什么有心?”说着,她抬眸瞅了一眼诸葛不群,俏然道:“你说呢,诸葛大人,男人对女人真正上心,是不是该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诸葛不群略笑了笑,眼角飞扬,颇为歉然道:“不群不才,乃一介伧夫俗人,寤寐思服的是州桥夜市,辗转反侧的是汴河游女,流连忘返的是灯火樊楼,醉生梦死烟花之地,不惜一掷千金,但不曾对谁专一,不知道这算不算真心?”
赵璇眼角飞扬,闲闲地掰着护甲上镶嵌的一颗紫晶玛瑙,神色清冷地道:“自古男人多薄情,落花犹似坠楼人。”
原本以为萧正羽特意购置了礼物,当天便不会留在书房过夜,提前到寝卧就寝,赵璇特意换了淡粉色缕金挑线牡丹花纹锦衣软纱裙,广袖宽松,碧玉要带,袖口上玉白色缠绕了临水照花的西府海棠,裙摆刺绣着几只翩翩起舞的蝴蝶,用极细的金线勾勒轮廓,呈现出隐约而张扬的华贵繁复之美。如墨秀发挽犹似半朵菊花,一缕青丝微微从鬓间垂下伏在肩上,胸口开着很低,薄纱清澈透明,纵然已经不再年轻,但由于保养得当,依旧若隐若现呈现出如同花瓣般粉嫩的肌肤,整个人好似随风纷飞的蝴蝶,又似清灵透彻的冰雪。
时光似沙漏,岁月在指间无声无息地流走。眼看落日熔金,太阳慢慢滑落坠下了地平线,天空中的火烧云渐渐回归了原本的素色,又过了掌灯时分,再过了定昏时刻,依旧不见书房有任何脚步声传来,尽管已经派了小丫鬟连续走了几次催促。赵璇的手指不停地绞着手绢,努力使自己平复着焦灼不安的情绪。庖屋送来的糟鹅掌鸭信、黄焖鱼翅、汉味九九鸭、京塘藕煲猪踭、枣泥山药糕等美食整齐划一地搁置在两架钟形漆木食盒里,还特意烫了一壶醇厚洞庭春色黄酒以助兴。到了亥时,赵璇水米不进,端坐在连弧纹铜镜前,整个人便立在华贵韵致的卧狮形烛台摇曳的烛光光晕里,面色异常平静,看不出脸上的喜怒哀乐。
有绿鬓朱颜的二八芳龄婢女躬身唯唯诺诺地推门进来,手上端着色泽亮丽的犀毗托盘,小声低语道:“回禀长公主,驸马说他看完书累了,已经吹灯歇息,就不过来了。”
流苏见赵璇没有吱声,便扬一扬脸,示意让婢女退下,自己则从犀毗托盘里捧过汤盅奉上,眉目温静道:“主子您这几天气色不好,连续几日失眠,我特意让橱役炖上了一锅清汤氽鲍鱼,既锁住了鲍鱼原汁原味的鲜嫩,吃起来也最为清脆爽口,给主子您补气提神。”
赵璇按一按怒气,沉着脸,秀丽的眉峰皱起,冷道:“气色是靠养的,不是靠补得。有人盼着我气不死,靠补是“壶里没水--白捎。”她的语气凌冽,震得鬓间金簪上双鸾衔的寿果悠悠晃荡,吓着年轻的婢女连忙跪下,满脸冷汗,叩首道:“奴婢知错了,不该冒犯长公主,让您凤体动怒。”
流苏见状以为赵璇会由此大发雷霆,便自觉地退到一边领罚。不料赵璇在掩面片刻,神色镇静了下来,仅是责令婢女撤下漆木食盒和犀毗托盘,又吩咐流苏伺候自己就寝盥洗。
赵璇在妆台前自个儿慢慢卸了首饰,托着腮,凝神望着连弧纹铜镜中的自己,骤然觉得一阵心惊和陌生。从前亢心憍气的高傲面孔,如今也精心描摹起了世俗的胭脂水粉。画的是新月眉,因为萧正羽偏爱一似云间月如镜般的新月,也映衬了“黄昏独倚朱阑,西南新月眉弯”的意境。腮上的胭脂涂抹着轻薄,特意选用了凸显轮廓适合晚妆的草莓红,配上沾有花露的玫瑰膏,再在面上压了一层用南洋黑珍珠研磨成粉的西施雪,气味甘寒,镇心点目,有美颜护肤和解痘疗毒的功效,方使肌肤看起来才有这般香温玉软的细腻。
流苏替赵璇摘下护甲,将她的双手泡在鎏金錾花鸟纹银盆热水里,银盆为纯银质捶揲制作,直口弧腹,通体鎏金,盘壁錾花饰花卉草叶纹六组一周,内底中心饰四层纹饰,錾刻极为精细,富丽华贵。热水里放了杭白菊花,清目提神,舒爽异常。
赵璇面色略沉了沉,喃喃道:“你说,本宫究竟要怎样,驸马才能为之心动?才能打破这种僵局,对本宫给予温柔对待。”
流苏低头垂目,鞠身道:“奴婢觉得主子多虑了,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长久的陪伴,而不是突如其来的温柔。驸马与主子能够相依相守二十年,就证明了驸马的真心。”
赵璇神色一僵,黯然失笑,摇头道:“不,你错了。他之所以甘心留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是为了报复本宫。所以本宫与他之间的夫妻相处之道,不是相敬如宾的淡漠,就是面面相觑的冷战,抑或唇枪舌剑的攻击。”
流苏觑着赵璇的神色,安慰道:“夫妻之间哪有不吵不闹的。驸马性情刚硬,不屑于委婉和迎合,并非就是针对主子。驸马的性情虽然不招人待见,但总比口是心非的誓言、甜言蜜语的恭维、朝秦暮楚的贪念,这些要好吧!”
赵璇听她所言,嘴角一动,轻嗤之色落在眉梢眼角,冷冷吐出几个字道:“不要为他词穷说尽好话,别忘了夏侯素菲!”说着,她的目光如同一潭秋水深不见底,淡薄一笑,语音清朗如珠倾落道:“对了,这些年来,我怎么把她给忘了!”
流苏眼波里涟漪潋滟,小心翼翼地替赵璇按摩着手指,低低道:“奴婢一直替主子您留心着夏侯素菲这个贱人的动向,因为她的身份卑低微,不值得事事都向主子您汇报,所以没有向您提起。”说着,她一边递过了雪白的热毛巾给赵璇擦拭玉手,一边窃窃耳语道:“这个贱人已经离开朱仙镇返回夏侯山庄了,听说她的儿子从天山半坡道人那里回来了,一家人破镜重圆,近日山庄还大宴宾客,为夏侯宁波的女儿夏侯梓阳举办了及笄之礼。”
赵璇原本接了热毛巾擦手,听了她如此一说,怔怔呆住,容色顿时僵硬,几乎不敢相信,过了好一阵子,才缓过神来,气着将手里的毛巾“啪”地往鎏金錾花鸟纹银盆里一撂,溅起半尺高的水花来,扑了流苏一脸,郁然道:“怎么会?她夏侯素菲还真是好命,守寡十多年,还有亲儿子为自己养老送终;他夏侯山庄还真是上天眷顾,区区一介九流商人,原本‘卑之曰市井,贱之曰市侩,不得与士大夫伍’,却安富尊荣上百年,真是天理不昭,报应难爽!”
流苏愣愣片刻,眉头紧拧道:“奴婢就是担忧主子您烦心才没有及时禀告的。夏侯素菲和夏侯山庄不会永远鸿运当头,只要主子吩咐一声,奴婢立马联络皇城司去办,让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赵璇目光轻轻划过斑驳的烛光,轻轻一笑,仿佛春生桃李纷飞,眼眸中却一分笑意也没有,清冷道:“本宫与驸马的心结和矛盾就是源于夏侯素菲,本宫要对付夏侯山庄是迟早的事情,但不想假借朝廷之手,以免落人口舌授人把柄,给驸马留下更多争吵的机会,导致夫妻疏离,渐行渐远。”
流苏容色愕然,似是唏嘘,目光微微一挑,存了几分疑问道:“若不动用朝廷的人,那还有何人可用呢?夏侯山庄如今也算家大业大,根基深厚,恐怕不是一般的人能够有所撼动。”
赵璇不耐烦地敛一敛手,目中精光闪烁道:“这个不是你该担心的事情。你该办的事,是速速查明当真是夏侯素菲的儿子回来了吗?时隔十二年了,他怎么就没死!”
流苏眸光微微一转,低眉敛神道:“是呀,这孽种怎么就没死成,想当年被驸马带回咱们凤阳阁住着,长公主您对他也算仁义至尽,养尊处优,他却不识抬举,不但不领情,还吵着闹着要回乡下那个破豆腐坊,结果也是老天开眼,让人在路上劫了这小畜生的道,要了他半条小命,命悬一线。听说后来被什么半坡道人给带走了,奴婢以为是一命呜呼哀哉死了,怎么受了那么重的伤就平安无事回来了?”
赵璇闻言目光倏然沉静到底,仿佛被触动了内心深处最深藏的伤痕,迫视着流苏的双目,怔怔道:“是呀,你说一个八岁的孩子,断线的血色珠子沿着犀利的刀剑伤口,滴答滴答地溅落在地上,把皑皑白雪染成了斑斑血红,还散发出凉凉的味道,他怎么就不死?而我的孩子,凭什么好端端地就无缘无故地滑落了?难道因为他是夏侯素菲和萧正羽的种?就福大命大?难道我的孩子就不是他萧家的吗?为什么就命比纸薄,连天日都未曾见到一面?”
流苏也替主子伤感不已,拍一拍赵璇的肩膀,连忙安抚道:“主子,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夏侯素菲和夏侯山庄定然不会有善果的!”
赵璇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勉力镇定心神,容色深沉带着叹息的口吻道:“天命不可违,既然老天要留下这个孩子,留下萧家在世上唯一的血脉,本宫无话可说,毕竟他与正羽骨肉相连、血脉相通。”说着,她抚了抚鬓角,神色微变,眸光犀利而又寒冷,眸光宛如钢刀划过流苏的脸颊,一字一字道:“虽然天命不可违,但是贱人休想自己逆天改命!本宫要让夏侯山庄和夏侯素菲知道什么叫‘乐极生悲’,人未亡家却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