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似云间月
作者:紫雨千岁 | 分类: | 字数:56.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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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陌上花开
第143章 陌上花开
彼时正是盛夏时分,虽然过了掌灯时分,但是依旧能够感受到太阳热辣辣炙烤的温度,松树渗出了厚厚的松脂,只有垂柳荫荫临水而立如同身姿曼妙的少女,树蝉在柳枝上欢唱不已,一声浪过一声,让人心生几分倦意和烦躁。唯见满塘粉白玲珑的莲花衬着碧绿的连天荷叶,在霞光的映射下,携着晶莹滚圆的颗颗露珠,格外醒目在明媚的阳光里。
头顶日晒如金,荷塘翠意深深。万荷丛中,一名身穿鹅黄色漩涡纹纱绣裙的窈窕女子背身而立,婀娜身姿似一朵刚出岫的轻云,幽幽低语道:“玉雪窃玲珑,纷披绿映红;生生无限意,只在苦心中。”
话音未落,有女眷提着羊角灯笼徐徐移动,一个袅袅婷婷的妇人跟随在其后,一双澄清的眼眸倏然一亮,悠悠道:“五爪金龙缥的巨毒刚刚被汲取出来,你就这么有闲情逸致出来赏光了?”
鹅黄色衣服女子微微一窘,转过身来正是彤儿,她的神情有几分怯怯,略显谨慎道:“我嫌房间里闷得慌,才想出来走走。”
妇人俏丽一睇,不觉扬唇冷笑道:“你不仅嫌房间里闷,还嫌自己娘管教严,呆在家里不自在,宁愿在外面流落街头当小叫花子,整日女扮男装和小痞子混在一起,也不愿意回来听你娘啰嗦!”
彤儿的目光仿佛被点燃了火苗的红烛,抬头微微一愣道:“你一直派人跟踪我?”
妇人细长的眸子飞扬起一抹凛冽,拨了拨鬓边的碎玉串珠流苏,轻蔑地道:“当初你要离家出走,我让你立下誓言不得在外使用我芸水宫本门的绝学武功。你天生就不是练武的料儿,除了寥寥几招轻功和花拳绣腿可以使用,还会什么?当真以为可以自保?”说着,她柳眉倒竖,细细数落道:“当日在紫关镇,你以为那买饼的大汉手中挥舞着菜刀是泥巴做的,不会在那个臭小子举刀之前砍伤他?在荥阳城郊,你以为崆峒派那些杀手会手下留情让你侥幸逃脱?你呀,还真是天真,不是把自己当做幸运星,就是把那个臭小子当做幸运星了!”
彤儿手指绕着衣上的丝绦,目光幽幽迸出几分倔意道:“我觉得他就是我的幸运星,会真心实意地保护我。”
妇人眸中有深邃如同磷火的光芒,忿然道:“你懂什么叫真心实意,仅凭一面之缘吗?一个一无所有的市井小子,没有一技之长傍身,除了有当小白脸的几分俊俏之外,就一无是处!”
彤儿涨紫了脸,剪水秋眸闪过一抹不以为然道:“娘,如果这些天来你有在我身边默默关注,就不会觉得他一无是处了,他对人仗义,头脑有悟性,虽然有时候油嘴滑舌,但并不是插科打诨之辈。”
妇人以戏谑之色“哦”了一声,耳垂上的米珠坠子盈盈晃动,取过一把孔雀蓝羽半遮着脸,一遍扇风,一边喃喃道:“我可没这闲工夫管你的糗事,让司琴和敛秋在暗地里跟着你,可不是为了看你犯花痴。那个臭小子,我不管他是毛豆、青豆,还是豌豆,总之,让你红豆相思是别想了!我的女儿可不是箪食豆羹之流就能引诱的。”
彤儿心中恻然,眼底含有几许哀伤和茫然,闻言慨言道:“你的女儿在你心目中就是一个累赘,让你这也不满,那也不满。既然如此,我喜欢什么样的人,走什么样的路,也就不必劳驾你操心。”
妇人抬起眼眸,脸色微沉,那是一张惊艳四座的娇丽容颜,正是白珊,即后周将神武安君的女儿,当年在夏侯宁波大婚当天掳走夏侯梓阳的黑衣人。她轻笑一声,笑声涩然让人听了觉得心底发酸,深情错愕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道:“郭一彤,我独自一人含辛茹苦将你拉扯长大,就是为了让你与我处处争锋相对吗?你身上留着我的血,却没有一点地方像我,你是郭家向我讨账来的吗?
彤儿红了眼圈,微微迟疑,还是开了口,一脸茫然道:“一直以来,我就有一个疑惑,既然你这么憎恶郭家,为什么要和我爹生下我来?你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耳光吗?”
白珊本自郁郁,听她如此一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喝道:“郭家害着我家破人亡,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自己也后悔,不应该犯了糊涂,生下你来,葬送了自己的半生。”
彤儿眼眸澄澈清定,坦然而望,定定道:“我知道你后悔,那我爹呢?他人到底在哪里,你恨郭家,你也恨他吗?我想见他,知道他是谁?”
白珊心绪如扇尚未收拢,衔了一丝冷笑道:“我最恨的人就是我自己,不该对郭家心慈手软,不该对你爹动了真情,不该对你这般迁就,这样我就不会断了自己所有的后路。”说着,她眉心倏地一跳,眸中迸发出寒意的锐气道:“既然你喜欢上这个臭小子,我就杀了他,让你也知道什么叫做恨字!”
“娘,你爱我爹吗?你如果动过真情,就应该明白那种感觉是自己难以把持和控制的。”郭一彤闻言一怔,压抑住内心怆然不已的慌乱,很快镇定了神色,婉声道:“我喜欢他只是一种难以言喻又轻飘飘的感觉,如果你杀了他,这种感觉就会变为刻骨铭心的遗憾,成为一辈子都戒不掉的瘾。”
第143章 陌上花开
白珊被一句话噎在了喉头,仿佛勾起了记忆里一些前尘往事,细黑的眉微微蹙起,直言道:“喜欢总是越动真,越卑微,越疏离,越纠结。其实爱情无论得到与否,都会产生缺憾,你如果忘不了只是因为你还放不下,一旦在心底放下了,就自然云淡风轻了。”
郭一彤眼中一热,声音微有凉意道:“娘,你爱我爹吗?这么多年来,你又真的放下了吗?”
白珊的眸光在片刻之间黯然了下去,仿佛被抛入井底的烛火,转瞬失去了光泽,声气听不出任何感情道:“我曾经很爱过一个人,但那个人不是你爹,在决定嫁给你爹的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放下了!”说着,她容色平静了下来,伸手拨一拨身边垂柳摇曳的翠叶,轻叹一声道:“人生,总会遇见四个人,分别是自己、自己爱的人、爱自己的人和陪伴自己终老的人,如果足够幸运,后三者会是一个人,可惜我从来不走运,他们各是各,全都抛弃了我,没有一个人能够陪伴在我身边。”
郭一彤眸光灼灼发亮,娇美的容颜仿佛一朵含露待放的蔷薇,犹见露珠轻盈,侧头想了一想,唇角一动道:“娘,我不相信我爹会不要我,会抛弃我们。他人在哪里?我要去找他对质,他为什么不辞而别,为什么那么狠心割舍自己的妻女,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白珊肃了脸容,眼风斜斜扫过,声线陡然严厉道:“能有什么苦衷?无非是男人见异思迁,被浊世功名富贵所迷惑,不甘于困于山野樊笼之中!”
郭一彤低首垂眉,默然片刻,终究觉得不可置信,昂首道:“我相信爹不是那样的人,也相信娘能够理解爹的苦衷,否则,你也不会对夏侯山庄的事这么上心。”
白珊倨傲地看着她,笑意清幽道:“彤儿,你错了,我对夏侯山庄的事情不叫上心,叫‘不甘心’。我不甘心我所有的一切都毁在了大祭师的一句寥寥预言上,不甘心白家世代被风魔咒所拖累,不甘心自己的一片真心错付!我以为自己嫁给了爱自己的人,就不会遭遇你姥姥被人抛弃的命运,结果证明我错了,男人的心总是善变的,能守住不变的承诺,却留不住善变的心。”
郭一彤面色诧异,却仍不减狐疑之色,停一停道:“大祭师到底预言了什么?与夏侯山庄有何关系?风魔咒的咒语又是什么?我们白家为什么不能得善果?”
白珊眸中一亮,秀眉一轩,容色如沉水道:“当日你去找过纪子恶,对了暗号,他不是给了你一个茶盏,上面写着‘夏日可畏,风云再起’吗?‘夏’指的就是夏侯山庄,‘风云再起’指的是变幻动荡的局势,至于到底是风云不测还是风云叱咤,那就不得而知了。”说着,她深吁一口气,面庞隐隐透出铁青色,一个转身广袖舒展,声音清越仿佛碎冰玲珑道:“我白家世代尽出绝色美人,皆有倾国倾城之貌,但是祖训不得与世相争,只能悠然生活于无忧谷中。可是自古美女爱英雄,你姥姥在无意之间结识了后周将神武安君,并且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他,竟违背了祖训与他私通,结果被他无情抛弃,正言中了风魔咒‘爱离别,怨长久,求不得’的预言--现在,这个魔咒又延续到了我的身上,将来会不会也成为你的宿命?不得而知,所以,我不甘心!你就死了对那个毛豆的心,休想离开无忧谷!”
郭一彤闻言一怔,抬着娇怯得能滴出水来的眼眸,坚定道:“娘,我不相信宿命,如果没有去尝试就认输,我也会不甘心!”
白珊神思似乎有些飘远,笑意淡薄如云岫,冷冷打断道:“天命不可违!你若不服,一味强求,最后,只会让你付出更为惨痛的代价。我也曾年轻过,悸动过,天真过,以为自己只要不走你姥姥的路,找一个爱自己胜过自己爱的男人在一起,就能厮守终身,白头偕老,结果呢?还不是没法破局!你竟然不愿死心,我立马就去杀了那个臭小子,这样就简单多了,来回路途加上,他活不过一个时辰!”
郭一彤目光黯然失色,瞬间又被点亮,眸光一闪道:“他是夏侯山庄的人,这是不是也是天意?”
白珊心头大震,霍然转过走,诧然道:“你说什么?这个小痞子和夏侯山庄有什么瓜葛?怎么会是山庄的人?”
郭一彤眨巴着明眸,心中分明通透神情却期期艾艾,絮絮将毛豆是夏侯素菲之子云萧萧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通,从幼时被歹人拐走负伤,到被天山半坡道人收留,再到十二年之约,只是隐瞒了毛豆是被夏侯梓阳赶鸭子上架冒名顶替云萧萧的实情,将毛豆的身世完全嫁接到了云萧萧的身上,仿佛自己被蒙在鼓里一般。
白珊闻言后微微愕然,神色稍转,旋即平一平气息,仿佛勾起了什么回忆,神思似乎有些飘远,眼底那种寒冰似的冷漠逐渐融化,放缓了语气道:“原来如此,他居然是夏侯素菲的儿子,还真是天意!”说着,她轻轻抚一抚郭一彤额前的发丝,饱满的唇色似盛开的玫瑰,衔着一丝快意道:“彤儿,你的眼光还不错,说到底,你与那云萧萧还真有些缘分,当年我与夏侯素菲有过戏言,如果各自生了男孩和女孩,适时就配成儿女亲家,想不到真得有可能一语成谶。”
郭一彤眉心倏地一跳,半是诧异半是惊喜地道:“娘,此话当真?你怎么会与夏侯素菲有交情?”
白珊微微沉吟,眸光一沉道:“她是一个招人怜爱的好女人,谁和她相处,都会觉得有几分舒适,可惜,一份爱情,把她变成了可怜、可笑和可悲之人。”
如此一说,郭一彤似乎从往昔看过的戏中有些顿悟,秋水明眸望着白珊,接口道:“这个我知道,如果两情相悦,自然是相看两不厌,越看越可爱。如果你爱他,而他不爱你,是可怜;如果你明知不爱,却还死缠难打,是可笑;如果你已经很可笑了,还死去活来不放手,是可悲。”
白珊笑得稳笃,眉眼间沉吟之意更深,轻叹道:“你呀,整日喜欢看《莺莺传》《霍小玉传》这些不正经的传奇,真不是能规规矩矩守在家里的女孩。”说着,她眸光深沉如静潭,带着余晖水上粼波一点的亮色,怡然一笑,声音清冷中透出一丝怅然道:“不过你说错了,她的可怜是因为明明两情相悦却不能在一起,她的可笑是因为明明做了别人的替罪羔羊却还心甘情愿地往火坑里跳,她的可悲是因为明明毁了自己一生该恨的人却成为一生挚爱……你说,这样的女人,是不是很笨,人善被人欺,和她打交情,自己不会吃亏!”
郭一彤扬眉惊诧,声线清润道:“娘,那你打算怎么对待毛豆?不,是云萧萧!”
白珊淡淡笼烟眉扬起,又拈了一枚如弯刀的柳叶在手中把玩,沉静似水的面庞上仿佛聚雪凝霜一般,声线绵绵如同寒针刺入海绵道:“祸福无门,唯人自召;穷通得失,听天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