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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似云间月

作者:紫雨千岁 | 分类: | 字数:56.1万

第40章 红颜哀(二)

书名:一似云间月 作者:紫雨千岁 字数:3505 更新时间:2024-10-31 00:52:01

自从萧守文奏请宋真宗赵恒敲定了大婚之日后,赵璇的心情颇为愉悦,一切都按照她最初的预定按部就班地实现的,萧正羽也安分了不少,整日不是在龙亭湖府邸歇着,就是在翰林院忙于事务,日子仿佛沉淀了下来,似一口兴不起波澜的枯井,倒是让人觉得时光缱绻,过着很慢。

赵璇斜卧在榻上,流苏举了一柄玉轮缓缓着在她的面部和颈部按摩,唇角蓄着笑意,浅浅道:“听说皇上刚刚甄拔驸马爷为侍讲学士,正五品,可喜可贺,长公主可要设宴庆祝一下。”

赵璇眸光黑沉,含着寥落的笑意,语气却冷冽如冰道:“如今本宫还没有待到厘降的那一天,他还未准备九盏宴会与我行同食之礼,你们不可这么不知矜持地称呼他为驸马--女人如果过早地屈尊取悦了男人,只能让他有恃无恐,觉得你是非他莫属了,反而掉了自家身价。”

流苏颇为所动,点头应允,低声道:“奴婢原本还想着替长公主忙活一场宴席,为萧公子擢升开宴庆祝热闹一下,如此看来,没有必要了吗?”

赵璇微一侧头,耳垂上两片嵌珠点翠金坠子轻轻拍着脸,目光被夕颜牵羁,悠然道:“找一个由头府邸热闹一下也是好的,正逢八皇兄赵德芳刚刚被真宗贬为上轻车都尉去了雁门关驻守边境,皇上的心情不悦,大庆殿的氛围也是冷冰冰的--就把开宴的日子选在中元节过后的第三日,邀请真宗和权臣莅临凤阳阁小酌把酒言欢,也趁着君王在侧随便为萧学士左迁之喜讨个彩头。”

七月十五是道家的中元节,也是民间俗称的“鬼节”和佛教的“盂兰盆节”,可谓僧道俗三流合一,与八月十五的中秋节,刚好相差一个月的时间。民间普渡,家家门前摆设有祭品于供桌,折冬青一枝,置神龛上,并供酒食、馐馔,如待大宾,屋檐下挂挂盏圆形纸灯,一面写“阴光普照”或“庆赞中元”,一面为“路灯”,用来照路,使孤魂野鬼能够找到供养之所,即称“树灯篙”。

宋代道教经过太祖和太宗提倡而兴盛,朝廷规定中元节各地燃河灯、济孤魂、放焰口、演目莲戏,使小内监持荷叶燃烛其中,罗列两岸,以数千计。同时,用琉璃作荷花灯数千盏,随波上下。中流驾龙舟,奏梵乐,作禅诵,自午门南过龙亭玉带桥,绕万岁山至清明上河园而回。河汉微凉,秋蟾正洁,至今传为胜事。”

凤阳阁也于当日摆了香案,放了河灯,以寄托对逝去之人的哀思,以及谨记父母的恩德。赵璇凝视着一排排用竹蔑和纸精巧制作的法船,船上亭台楼阁俱全,且装金刚罗汉等纸像并贴“慈航普波”等楹联,她按着流苏的手,语气里骤然失去了白天所有温度道:“给本宫火折子”。

流苏恭敬地递上,赵璇将法船点上油烛放置于河水中,焚上冥纸,眼看着它们随着波浪起伏任由流水漂荡。中元节的夜晚仿佛格外如许深长,风声如涛,呜呜呼呼地刮得殿外几盏暗红的宫灯似风车般旋转着,宛如幽冥睁大了的猩红鬼眼,盯看若失地注视着在河边放水灯的身影。

见周围氛围中弥漫着阴森的戾气,流苏有些害怕,颤声道:“长公主,河边怨气太重了,让人胆寒,我们赶紧起身回暖阁吧。”

赵璇脸上微露不悦之色,望她一眼,淡然道:“这溪河尚在魏王所赏赐拜封的禁地之内,距离凤阳阁的主殿也不足二三百步,等于是在自家宅院内,有什么好忌惮和胆怯的,需要战战兢兢?”说着,她回过头来,轻拢的云鬓簪着一支翠翘金雀玉蝶银丝串珠步摇微微震颤,在晚风中掠过颈肩细腻的肌肤更加浸润冰凉,目光静静地注视着河面上燃烧的法船,又伫立岸边良久,直到所有的法船都烧尽沉没为止。

三天之后,时节虽然已过立秋,但是气温又反弹了上去显得有几许燥热。凤阳阁果真如期邀请了宋真宗赵恒和朝廷权贵在府邸举行了宴席,并把盛宴设在在临湖不远的凝云阁,该座内堂位于后苑,乃太祖赵匡胤取名,寓意“凝云鼓震星辰动,拂浪旗开日月浮”。太祖在位之际,时常在凝云阁教授长子赵德昭舞剑,却不料赵德昭最终却是用剑自刎身亡,也是令人一声叹息。

凝云阁四畔雕镂阑槛,堂东有一座长六丈用玉石砌成的彩虹桥,静窈萦深,桥中心有用高丽的白罗木所造的四面亭,桥边池塘可注十余亩地水,播种的皆是千叶白莲,万柄菡萏落红秋,又置紫茉莉、仙客来、文心兰、红掌、大花蕙兰、彩叶草、晚香玉、蜀葵、玉簪花、扶郎花等数百盆于广庭,鼓以风轮,清芬满殿,呈现出“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的蔚为大观。

由于凤阳阁偏爱香味,又在凝云阁设置了紫瑶帐,纱厨悬挂了伽兰木、真腊龙涎等香珠,伴随花风徐来味道有些浓郁,正好四畔雕镂阑槛清风徐徐,香味恰到好处。后妃陪同宋真宗赵恒和赵璇居坐于面北朝南的上方,地平下自北而南,参知政事韩琦、大理寺卿张忆、开封府尹包拯等人依照官职高低,次第入座一列而下的几张紫檀木大桌,萧守文谦虚谨慎,心想宫中关于萧家的谣言刚刚散去,自己还处于众人疑惑的目光之中,眼下赴宴又身处凤阳阁这个和萧家沾亲带故的地方,万万不能招摇过市,便随萧正羽一起,父子俩选择了较为偏僻的第四席位置,静谧坐下。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案上佳肴美酒,野味果蔬,糕点甜心依次铺满,箜篌奏乐行礼,转踏诸宫调起舞,歌曲悠扬,舞姿轻曼,让人心旷神怡。

宋真宗徐徐饮了一口清茶,微眯着眼睛,含笑对着萧守文所坐的方向,向一旁的众人疑问道:“那边四席五品位置上坐的是何许人也,朕怎么左看右看都觉得素不相识,五品的官吏中何时多出了这样一副陌生的面孔来?”

萧守文又青又白的脸上顿时显得有几分尴尬,勉强浮起一个浅浅的笑意,立马起身参拜道:“微臣江州州牧萧守文叩见圣上。”

宋真宗斜睨他一眼,并不说话。参知政事韩琦见状,抓住时机轻,置之一哂道:“江州州牧不是正二品的高官厚禄吗?萧大人什么时候自作主张把自己削职成五品的官职了?”

萧守文闻言耳后如烧,浓眉一轩,微一沉吟道:“下官自知才疏学浅,德不匹位,所以有自知之明,不似韩大人这般意气风发,掌丞天子,助理万机,还不忘操忧对敌西夏的好水川战役,真乃劳苦功高。”

韩琦原本沾沾自喜的面色猛地一沉,似被千斤重石用力压了下去,一时避开了视线,声线发梗道:“皇上圣明,我何日说过自己劳苦功高?只是据理力争,明辨形势罢了。”

宋真宗静默半晌,目光越来越冷,沉声道:“够了,好水川一战,李元昊率兵十万从折姜南下攻我大宋,怎不见你据理力争,明辨形势了?还不是纵容任福、桑怿引军循川西行,导致我军长途追击,粮草不继,人困马乏,被西夏人居高临下,趁机左右夹击,损失惨重。”

韩琦吓得身子猛地一抖,踉跄了一步,骤然跪下,膝行到宋真宗跟前泣道:“微臣原本运筹帷幄,不料中途战局有变,掌握军机动态不详实,盲目轻信了他人,导致用人不当,实属有罪。”

宋真宗抬眼冷冷扫他一眼,缓缓吐出几字:“不中用!”

赵璇见好端端的一场宴席就要演变成为相互挖墙脚的批斗会,远山眉仿似水墨轻烟微微一动,明眸流盼,话锋一转,带着融融笑意温言道:“皇上,萧州牧常年驻守北疆有功,治理江州水患也是殚精竭虑,能文能武,做事还低调沉稳从不喜欢张扬,这样的人臣,理应与他多饮几杯。”

宋真宗嘴角划出新月般的弧度,端正地坐着,蹙眉道:“萧爱卿,朕刚刚册封了令郎为侍讲学士,你是嫌朕封官进爵不够大方,所以才故意疏远了与朕就席的距离,还是欢喜令郎被擢升,一时有话滔滔不绝丁宁周至,从而一不留神就忘却了入席的礼数和规矩?”

萧守文轻轻呼出一口气,躬身忙回禀道:“承蒙圣上体恤,微臣只顾埋头叮嘱犬子从政道之以德,齐之以礼的事宜,不敢辜负圣上的栽培与器重,不料在抬头之际,方才发觉随同犬子自顾自瑕入错了席位,环顾四周见圣上与诸位大人已经入席到位,自己不方便在人群中再来回攒动,所以才失了为人臣子的分寸,辱了宴席上该有的礼数,请圣上责罚。”

宋真宗含笑雍容,迎着风轮吹过花香拂面带来的阵阵芳馨,侧身对赵璇温和道:“长公主,你说朕该怎么处罚你这位未来的公公呢?罚重了,有人会说朕不近人情,罚轻了,有人会说朕私心袒护。”

赵璇轻笑,抬起妩媚纤长的眼角,柔声道:“天下虽大,皆是皇天后土,服事君王,当是唯命是从,岂会有人胆敢非议?更何况皇上一向赏罚分明,奖惩有度,自然顺应了公道人心--你说呢,参知大人。”

韩琦生怕宋真宗兴致上来,继续追责好水川战役一事而迁怒于自己,想到自己平日里临大事,决大议也颇有建树,立马欠了欠身,正色道:“皇上赏罚信明,施与有节,记人之功,忽于小过,为满朝臣子和天下黎民所深深信服。”

宋真宗略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唇角的笑容逐渐淡了下来,维持着表面的客套道:“经长公主这么一点拨,丞相似乎也开了窍,回想起了‘记人之功,忽于小过’的道理。萧家对于江山社稷有功,朕怎会因为礼数上一点小的瑕疵就责罚萧爱卿呢?这样会显着朕有失公允,最终难免会造成‘赏及淫人,则善者不以赏为荣;罪及善者,则恶者不以罚为辱’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