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身为接受兄岛的负责人，苏吉拉纳发现自己在弟岛的名气毫无作用，反而是金子淇更有影响力。倒不是普通民众里有谁认识她，而是昔日兄岛上层社会多为全宁梓的门人故旧。全家虽然星散，金子淇不仅是他的近亲，而且在科学大会还很有权势。

于是，旧故们纷纷通过金子淇的哥哥姐姐找上门来。或为战俘营的亲人求情，或为被圈占的土地申诉。金子淇当年生活在姑夫阴影下，本来很烦这些人情世故。如今亲戚们求上门来，只好应付应付。到后来，她干脆呆在弟岛不过海峡，以避嫌疑。即使这样，仍然有人跑到弟岛求她解决私人问题。

这天，苏吉拉纳正在船坞里视察劳动力分配情况，彭志真忽然找上门来，请他如实回答，连日来不断有旧官员家属，或者当地乡坤找到他们夫妻，是否在向他们施加什么压力？

“彭兄，如果有这种事的话，我会说服他们接受科学的新秩序。”

“那个傅仁又是怎么回事？”

傅仁是傅靖的哥哥，因为是旧政府官员，被押入战俘营。金子淇心疼女弟子，战俘营看守又有很多是她的学生，于是便私下传话，将傅仁押往良心岛。名义上叫异地监押，实际上送到傅靖身边让她自行处置。这些天苏吉拉纳夫妻聚少离多，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彭志真发现他果然不知道，才提醒他。“兄弟，你是老实人，不过你老婆很精明，小心被人利用。”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严重警告，苏吉拉纳当下没接喳。夫妻二人再次见面，他犹豫再三，还是向妻子问起这件事。金子淇一听火冒三丈。“这家伙果然一直监视咱们，他这是什么意思？我确实关心傅靖，可她是谁，她是邪教官员吗？她是有七年会龄的会员！那些跑过来求情的亲戚，你看我答应过哪一个？”

“老婆，我相信你。只是想让你知道会中有些人的看法。”

兄弟两岛合并后，不光金子淇，还有一些会员也是人情缠身。朴运成事先没预计到会有这么严重，思前想后，他决定先在分享会上吹吹风。这次会议，参加的人都是有亲属被关押的会员，傅靖、张道勋和薛咏梅都在其中。金子淇并没有直系亲属被关押，但是她怕学生们受气，也申请参会，坐在三个学生身边。

以前的分享会是大家围成一圈，各抒己见。现在如果有朴运成参加，分享会就成了他一个人的讲座。今天朴运成的话题是怎么用职业道德替代家庭道德，当做新秩序的基础。人类社会不断从小团体聚合成大团体，道德从血缘、亲缘、地缘，进化到以职业为纽带，形成业缘关系。

进入科学世界，社会以个人为基础。每人都凭劳动成果与他人建立联系。评价一个人主要看工作业绩，家庭道德成为私德。新道德不仅能提升个人素质，还能把更多人团结在一起，形成巨大的社会共同体。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朴运成只是在最后点了听众一句。“我知道你们都是人情缠身，但是想想未来的新道德，你们会挺过这次考验。”

金子淇带着不满参加这个会，听完后却豁然开朗。自己多年前抵制姑父的作法，只是在心理上的反感，长辈们也只当她性格叛逆。如今姑父去世多年，她反而为当年的叛逆行为找到了思想依据。是啊，以家庭道德为基础的社会哪有公平可言。当年在岛上，升官发财都必须先认识全宁梓家的人。

从那以后，金子淇不再害怕去兄岛办事。再遇到有人求情，金子淇就用这套话语教育他们。有些人带着子女拜访，希望用孩子的眼泪软化她。金子淇就当着家长的面告诉孩子，新时代已经到了，不如早点报名学习科学，将来靠自己的本事立足。

傅靖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这不足以抵悄她对哥哥的关心。傅仁是个文职官员，关在战俘营里没少被粗野的护教军人殴打，经常抢不到牢饭。一只耳朵还被打伤，听力下降。当年他是招抚使，对社会只有贡献，没有危害。出于这些理由，傅靖才请老师把他弄到良心岛。尽管听完这一课，傅靖也不想改变作法。

会后，彭志真明令她把傅仁送回战俘营，否则无法对其他人交待。不料，罗斯托夫给朴运成面子，对彭志真却不买账。攻打良心岛时他就不满此人瞎指挥，如今一股脑发泄出来，答复说傅仁必须留下来监管，理由无须过问。

两个人直接闹起来，朴运成也是左右为难。大道理虽然容易讲，但是拿下良心岛后，旧人在启蒙区的比例飞速上升，新旧两族之间的鸿沟也不是熔掉徽章、集体吃饭、互相握手就能填平。他还要靠这姐弟二人的威信维持旧人的合作。

想来想去，朴运成想出个折衷办法，干脆把兄岛上的旧官员统统发配到良心岛，交罗斯托夫看管。不管他们夫妻如何对待这些人，只要不在兄弟群岛造成影响就行，毕竟这里才是新政权的主要地盘。

但是，这件事也说明博尔克提到的那个问题不能再回避。以什么罪名继续关押这些旧官员？执委们讨论来，讨论去，最后发明出“愚民罪”这个概念。凡属提倡反智思想，传播歪曲信息，故意压制民智，愚化人民大众的行为，均属“愚民罪”。

在实际执行中，朴运成又作了补充。旧政权所有大教士，区长以上的行政官员，护教军、治安军总兵以上的军官，全部稽察队正副队长都犯有此罪。在未来的启蒙战争新阶段，科学大会将按此罪搜捕这些人。

就这样，科学大会开始名正言顺地关押由他们定义的思想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