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课间，江溪越被陈树青的眼神盯得发毛，心虚得她抬手抹抹呼之欲出的汗水。

“是我讲得有问题吗？”

摇头。

“那是许老师讲得不好？”

摇头。

“我们讨论过的题目，你当时是明白的吗？”

犹豫着点头。

提及物理，江溪越有种知识在脑海里跑但又抓不到的感觉，那些东西确实进入了脑海，但似乎只在大脑皮层稍作停留后跑掉。

陈树青沉默良久问：“你是对物理有排异反应吗？”

人体很奇怪，有时候明明需要这个物质，可当它进入身体的时候又会产生强烈的排斥。

“可是为什么呢？你很讨厌物理吗？”

“还是——你很讨厌物理老师？”

江溪越神色一僵，有些机械地摇头。

“那就是讨厌物理老师了，许老师……”

还没等他说完，江溪越连出口打断:“许老师很好，你别猜了，是我的问题。”

陈树青却没打算停，“那就是高一的或者初中的物理老师有问题，他们不会讲课？还是给你穿小鞋？”

他注意到她冷淡的表情又有细微的变化，联想到她曾经受到的校园霸凌，老师在里面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是漠视，还是推波助澜？

他一直都好奇她的过去，可追问别人不愿意提及的过去是不礼貌的，就像他讨厌别人追问自己以前的生活。

“陈树青，你别问了。”记忆的瓶子被打翻，她很不愿再次情绪失控。

陈树青话到嘴边，顿了下才继续说:“老师是一份职业，职业是很神圣的，可从事这份职业的人不一定，运气好遇到的是恩师，运气不好遇到的是恶鬼。”

“你的前物理老师给你留下了阴影，你潜意识里其实在厌学。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物理吗？”

没等江溪越回应他接着说：

“因为小学的科学老师很好，他调动了我对自然学科的兴趣，在他的教学下我做过很多有趣的物理小装置，那个时候就很浅显地接触到很多比如电磁感应弹簧运动这些东西了。”

“心里的坎解决不了，刷再多的题可能效果也不太好。”

陈树青刚说完，上课铃声便响了起来。

江溪越转身，盯着物理答题卡发呆，脑海里卷起风暴。

原来，她还在阴影之下。

只是，说出阴影，就能直面它吗？

时间分分秒秒流逝，转瞬时间已来到十点。

江溪越背起书包走在前面，陈树青慢悠悠跟在后面。

她特地绕道去小卖部买了两罐旺仔。

很奇怪，两人没有提此行的目的地，却都在分岔路的时候调转脚步往江边的方向走去。

江风从两人之间穿过，江面泛起波澜，忽明忽暗，月亮也起了褶皱，江溪越扣开旺仔牛奶，就着江风冷月，一口灌下去。

甜甜的奶味儿入喉，她做好了袒露部分秘密的准备。

“我高一的班主任就是我的物理老师。”

“她不太喜欢我。”

江溪越靠在栏杆上，望着水里波澜四起的明月，声音凉凉的。

起伏不定的江水，流动着过往的碎片。

张萍一开始也很喜欢江溪越，她上课积极，成绩进步得又快。

她向来都喜欢成绩好，听话的乖学生。

张萍时常听到些不着调的流言，但她没调查，青春期的人都这样，总喜欢搞点什么新闻。

每天备课管后排那群不着调的男生已经让她心力交瘁。

后来，又流传出江溪越妈妈江婷是惯犯小三的流言，张萍想起开学时一席淡蓝长裙，看起来端庄的江婷，没想到她居然是这样的人。

她看江溪越的眼神带上了几分嫌恶。

张萍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

那是她的第二个孩子，她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孩子的心跳，没来得及分享喜悦，丈夫的第三者就找上了门。

那个女孩才18岁，挺着个比自己还大的肚子，叩响了她家的门。

争论之间起了争执，张萍一个没站稳摔了，流了产。

孩子没了她心灰意冷，和丈夫离了婚。

她对破坏家庭的人深恶痛绝，自然也把对江婷的厌恶转嫁到江溪越身上。

那些流言她依旧抽不出身调查，也觉得没有调查的必要，毕竟无风不起浪。

那个找上门来的女大学生也是穿着漂亮的裙子，看起来稚嫩温柔又美好。

美好的皮囊下面烂透了。

而江溪越并不知道这些，被针对的时候只有茫然、委屈、愤怒与无力感。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班主任讨厌。

后来，江溪越拿着有男生骚扰她证据的手机去了办公室，试图让张萍做一个公正的处理。

可张萍却觉得这女孩居然偷偷藏手机！她明明三令五申再三强调住校生不能私藏手机，这是在挑战权威吗？

她劈头盖脸地骂了江溪越一顿。

“你天天跟男生鬼混什么？”

“你不勾引他，他会说这话吗？”

“一点都不自爱！”

16岁的江溪越被班主任贴上了“不自爱”的标签。

张萍后来也就没再给过江溪越一个好脸色。

物理课是江溪越上的最痛苦的课，被抽点，被阴阳，被罚站，她一点知识没学到，学到的全是屈辱。

张萍对成绩差的同学一视同仁，每次她都会从那群无所事事的男生里抽几个一起痛骂。

几个嘻嘻哈哈的男生里站着一个不服气却又无可奈何的女孩子。

害群之马/一群垃圾/烂泥扶不上墙

讨厌班主任，讨厌物理。

真的太讨厌了。

江溪越以为换了学校和老师会好的。

许老师是好老师，陈树青讲得也很好，可她每次单独做题就像行尸走肉一般，不知道在透过物理题看什么。

陈树青在的时候她的精力会集中很多，也许是旁边有人鞭策，也许是陈树青的声音温润，不似张萍的尖锐恶毒。

但回到一个人的时候，她写着写着就开始发呆走神。

江溪越再抿一口牛奶，微微仰头揉着脸蛋。

陈树青看着她开始泛红的鼻梁，心里发酸。

她本可以得到公平的对待，本可以及时止损，本应该和其他学生一样，却因为遇到了这样一位老师。

难怪她身上总是给人雾蒙蒙的感觉，像是随时会有一场倾盆大雨的六月天。

“我物理差确实跟这个有原因，但我不讨厌物理的，就是有时候力不从心。”

“她对你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她针对你，你在课堂上过得不好，自然就不喜欢物理了，就算换了环境也需要很长时间来调整。”

“不过，没关系的，会好起来的，只是时间问题。”陈树青宽慰道。

江溪越背靠着栏杆，眼里的落寞如同奔腾的江水，延绵不绝.

她长叹了口气。

“我也不知道班主任为什么讨厌我，可能我那段时间真的很差劲吧。”

陈树青可听不得这种话，“她是老师，带头孤立学生就是不对的，就算你真的有错，那她要做的是找出原因正确引导，在课堂上搞针对又算什么？”

江溪月扭过头来对上他义愤填膺的表情。

“打击你的人品，击毁了你对物理的兴趣爱好，怎么担得起为人师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