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黑了，可是皇城边上一间小小的值房里还亮着灯，屋里，有三个人呈“品”字形将坐在中间的一人团团围住。那人生得是瘦骨支床，好似一段枯木，小目荧荧，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又看看那个，挤出笑来道：“官爷，我好端端地在路上走着，又不曾犯事，就连蚂蚁都没有踩死一只，你们把我抓到这里来做什么？”

站在他右侧的莫怀雨双手抱胸，冷峻傲岸，说道：“我看你也不像是喝了酒的样子，怎么还说起醉话来？这两位虽说是大理寺的公差，但是天子脚下，岂能胡乱抓人？不过就是想跟你交个朋友罢了，公差也是人当的，多一个朋友不多，少一个冤家不少，你说是不是？”

在另一侧的聂飞练听到这里，也对这个新来的“朋友”辗然微笑，但这笑并没有太多欢欣鼓舞的成份在内，反而显得是那样的意味深长，在那人身后的曼苏尔笑道：“不错，今天下午，我一看到你这个人，就在想非要交到你这个朋友不可，于是才对飞练姐姐说……”

他才说到这里，忽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变，慌忙捂住了嘴。可是他堵住嘴的速度再快，也没有话传到那人耳朵里的速度快，他一听“飞练姐姐”这四个字，果然矍然动容，盯着聂飞练道：“难道你就是新近连升两级的大理寺聂寺丞？”

“皇上晋我为大理寺丞，也不过是这几天的事，没想到这人竟然已经知晓，到底是他神通广大，还是京城之中消息就是这么快？”聂飞练在心中这样想道，像史馆立传、雁塔题名这种事，是个人都想要，她自然也不例外。但自从发生了陆评事阻止她进入现场查案一事以来，早先那种激动的心情，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消减了大半，逐渐地归于了平淡，以至于到了此刻，就只剩下了一句普普通通的话：“不错，我就是聂飞练。”

那人点了一下头，又转向莫怀雨道：“那阁下是神武军还是龙卫军？”

莫怀雨没有飞练那么好打发，略微弯了一下腰，两人本来离得就很近，这一弯腰，一股凛然的气势随即逼人而来，说道：“怎么，神武军和龙卫军都不配和你做朋友吗？”

那人在京师混迹的年头，可能比聂飞练的年纪都长，如何看不出来这是一个圈套？低头思忖片刻，上四军和大理寺同时出动，这一关无论如何都过不去，只得想办法周旋，于是立即又拱手笑道：“三位大人，就莫要与小老儿开这种玩笑了。在下就住在封丘门外，道听途说，倒还知道一点京城里的事情，你们想要打听什么，只要是我知道的，绝不敢隐瞒！可是如果是我不知道的，你们就是打死我，我也说不上来，被逼得急了，只好胡说八道一番，那纯粹是为了保命，各位可千万不要怪我！”

莫怀雨和聂飞练对望了一眼，聂飞练道：“如此甚好，我当然是问你知道的，又不是要听你编故事。你听好了，今天下午，你可是要去裴大郎家中？”

那人摇头道：“不是，这汴京城中，到处都是大郎二郎，我却不认识什么裴大郎。”

尽管聂飞练已经有所准备，但还是没想到他一张口就推了个干干净净，又问道：“既然不是，那为何在裴家门前躲躲藏藏？一见了我们，转身就走？”

那人笑了起来，他这一笑，聂飞练顿时就觉得没有了底气，只听他说道：“回大人的话，今天下午，我从家中出来，是去一个朋友家里拜访，顺便谈一两件生意上的事，回家时，为了抄近道，才走了那条巷子。我虽然不认识您，但是却认识你骑的那匹马身上圆形的火印，分明就是大理寺的马，但出门的又是……嘿嘿，那我就直说了，又是个姑娘和一个半大的孩子。我觉得甚是奇怪，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要怪就怪我这两眼，早知道你们也是大理寺的人，我就一眼都不看，不就没事了吗？”

莫怀雨在一旁突然问道：“你如何认得马身上圆形的火印，就是大理寺的？”

那人道：“衙门里头的马，都是有印记的，又不会只养在马厩里，时常也要放出来。小可是做生意的，这些事虽小，却也要时时留心，其实不只是大理寺的马，就连同平章事、翰林学士的马，小人也都见过不少呢！”

两人又各自问了几个问题，这人想都不想、随口就答，居然一点破绽都没有，莫怀雨看了聂飞练一眼，事到如今，只好抱拳道：“想来是我们认错了人，丈人莫怪，我这就让人送你回去。”

那人其实早已是坐立不安，听莫怀雨这样说，如蒙大赦，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团团作了一个揖，笑道：“不劳各位大人费心，我虽然年纪大了，腿脚还可以，认得回家的路，这就告辞了。”

说罢，他就往门口走去，这间屋子很小，没走上几步，眼看着就要出门，莫怀雨突然又道：“不是我非要叫人送你，只因从这里到封丘门，至少要走上一个时辰，等你到那里时，恐怕早就已经关闭城门了，要是没有我的人在，你还是回不了家。”

那人闻言便停下了脚步，心中想道：“这又是在诓我，封丘门在哪里，我已经在汴京住了几十年，难道还不如你清楚？倘若我一时不察，顺着你的话说，那就又上了你的当了！”

他心中计较已定，回过头来从容笑道：“官爷怕是记错了，从这里到封丘门，假如走得快些，不到半个时辰就可以到了，那还没到关门的时辰呢！”

莫怀雨嘿嘿一笑，可这笑是一种轻蔑的冷笑，随即便收起了笑容，攒眉怒目，呯的拍了一下桌子，怒喝道：“放屁！昨天下雨，封丘门因墙垣朽败，经不起风雨，倒塌了一部分，无法通行，你却说下午才从家中出来，分明是在有意隐瞒我们，来人！”

值房外一直都有龙卫军的士兵守候，听到虎威卫大人吩咐，齐齐虎吼一声，凛凛有威，莫怀雨又道：“有人擅闯皇城，你们立即将他拖出去宰了，事后就跟左右厢将军说他妄图逃走，实是不得已才出手击杀！”

外面的士兵答应一声，掀开门帘走了进来，手按刀柄。那人一见来人猿臂熊躯，在他身后岌然山立，就好像死神从地狱里出来，哪里都不去，正好站在了他的身边，这才吓破了胆，双腿抖动到无法站立，直接跪了下来，垂首道：“大人饶命，我说，我全部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