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无二日，大宋朝并没有第二个皇帝。宪宗皇帝赵瑱有时起居就在垂拱殿，方便他就近处理政事。自从突然昏厥起来，已经在内殿躺了好几天了，目前看来，并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但各个时辰的膳食该上的还要上，万一他忽然间清醒过来了呢？

这几天，垂拱殿已经成为了众人关注的中心，出现在这里最多的人，就是太医局的一众太医们，进进出出的，一拨接着一拨，但无一例外的，都带着愁苦的神情。时不时攒三聚五的，凑在一处低声商量着什么，但最后也总是没有任何结果，不欢而散。尤其是太医局的首脑太医令，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白头发明显多出了许多，整个太医局，仿佛都被这一记重拳给击倒了。

李太后和太子时不时地就会派人来打听一下情况，每当来人，都是太医令最难熬的时刻，但是比这更艰难的，则是太后有时也会亲自来到垂拱殿探望儿子。这一日下午，大概在酉时时分，可能是总也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太后她又来了，在殿内痛斥了已有小半个时辰。这些太医们，个个也都称得上是年高德邵，但是在她面前，战战兢兢，就好像死神已经在他们身边等候了一样。

从殿内转向殿外，外面的人也整齐地排了几列，这些就是内厨司前来进晚膳的人。聂飞练也在其中，她排在队尾，仔细地捕捉着从里面传出来的每一个声音，但到了最后，不禁在心中叹了口气，暗道：“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有，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待多久，我须想个办法，尽快到土山上去看一看，不然就真的来不及了。”

她偷眼往四周看去，尽管是排在队尾，但垂拱殿前，是一个很大的广场，又没有什么隐蔽物，想要从这里离开而不被发觉，除非能像小鸟一样飞了去。不，就算是小鸟，多半也会被龙卫军一弓箭给射下来。

聂飞练只得苦笑，就在这时，脚步声响，又有许多人来到垂拱殿前。这些人中，就有几个是飞练认识或是见过的，比如当今的太子赵署、大理寺卿曹福成、太子府的皇甫大娘等。其中还有一个五绺长须、仪表伟岸之人，身上穿的是和曹福成一样的正三品官员服饰，她却不认识，慢着，跟在此人身后的是……

“苏衡！”聂飞练惊讶得几乎快要叫出声来，脸上的泥巴都快要惊掉了。

聂飞练看到的这个人的确是苏衡，尽管她已经换了一件更漂亮的衣服，显得宝光璀璨，但确实是她没有错，而且还把脸转过来朝飞练这边看了一眼，目光之中透露出来的是强烈的自信姿态，但她显然没有把飞练给认出来。

“原来她就是太后指定的‘那个人’，为什么我到了现在才想到？”也不一定是想不到，有的时候只是不愿意想到而已。聂飞练低下头，回避开苏衡的目光，她并不是担心自己被认出来，而只是单纯的不想看到那种得意的眼神。

赵署等人在通报后，就陆续地走进了垂拱殿，和太后没有过多的寒暄，每个人似乎都有着沉重的心事。倒是太后着实夸奖了苏衡几句，说她真是越大越漂亮了，接着又道：“外面是内厨司的人来了吗，唉，叫他们端进来吧！”

太监把话传了出来，内厨司总管听到是李太后吩咐，立即点了几个人，要将菜肴端进殿内。这无疑是个好机会，聂飞练一点一点地向上挤，拉了一下那个大婶的袖子，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端起她手上的餐盒，混在众人之间，进了垂拱殿。

他们直接将各式餐盒端进内殿，摆放整齐，这里比外殿要小得多，每个人都轻手轻脚的，就怕发出一点声响。宪宗皇帝赵瑱就在内殿的床上躺着，身上盖一条赤红色弹花五福万寿的薄被子，双目紧闭，手臂露在被外。

聂飞练蹑手蹑脚地走在最后，一进内殿，就使劲地斜眼向床上睨，两只眼睛都不够用，差点把手里的餐盒给碰掉了。可是才进来，还没来得及再看上几眼，就被同伴给拉了出去，因为膳还没用完，他们也不能走，就在外殿门边上的一个角落里站好，地方虽偏，却正好能够将殿内所有人的情况看个一清二楚。

他们出来的时候，那个仪表伟岸的三品大官正在小声地向李太后禀告着什么。聂飞练并没有听清楚，但是却清清楚楚地看到太后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喜悦之色，皱纹都散开了，说道：“哦，你说的，可是真的？”

那个大官躬身道：“微臣岂敢欺瞒太后？小女在我身边多年，倒还颇为用心钻研，甚至有些难解之事，我还要厚着脸皮求教于她，她竟然没有说不中的。只是小女她毕竟只是一名女子，不宜抛头露面，让人家看了笑话，我也实在放心不下，是以不许她擅自行动，衡儿为了这事，还对我多有怨怼呢！”

聂飞练听他话中所说的“小女”、“衡儿”，才知道原来这个人就是苏衡的父亲、刑部尚书苏望亭。眼见他们有说有笑，不由得就想到了自家的身世，心中一阵酸楚难受，鼻子都有点酸酸的。自从苏衡一出现，实在要比自己光鲜太多，就拿现在来说，人家衣饰绝丽，站在堂前，就连太后娘娘都对她另眼相看。而自己呢，缩在角落里，脸上还涂了泥巴，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不管怎么比，都比她矮得，肯定不止一头半头。

她还在那边自怨自艾，而这时太后则是对苏望亭说道：“人人都说苏尚书见识优长，我看这一回呀，倒是你太过于拘泥小节了。也罢，从今儿起，再不许你不让她做这个、不让她做那个了，还不快叫衡儿上前来，让我好好地看看她！”

苏衡听太后吩咐了，便低了头走上前去，太后握住她的手，好一番打量，喜道：“你只听我的，不许听你糊涂父亲的，快跟我说说看，你当真已经知道皇上他中的是什么毒了吗？”

聂飞练听到这里，心中咚的一下大跳，随即便是气沮神伤，对自己失望至极，暗道：“果然是她先找出原因了。唉，要是曹大人早一些让我入宫，我未必便不如她！”

苏衡虽然低着头，但脸上因为兴奋而呈现出了绯红色，说道：“回娘娘的话，是的，自从皇上偶染小恙，父亲便日夜不宁、深深自责，以至于茶饭不思。我虽是女子，可也时时想着为国家尽力、为父亲分忧，总算是天恩祖德，如今我已经完全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正要向太后娘娘一一禀告。”

李太后听罢，喜不自胜，拍着大腿连说了几个好，又道：“好孩子，你也知道，皇上一人身系天下的安危。今天，只要你能找出皇上中毒的原因，让太医可以施针解毒，那么除了我和皇帝之外，这个国家所有的东西，只要你想要，我全都可以给你！”

她说的这一番话，其实也并不是一时兴起，否则也不会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说完之后，目光有意无意地瞥了正坐在一旁的太子赵署一眼。

赵署又岂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只能装作看不见，拿起手巾去擦脸，掩饰了过去，但心中却是焦急万分，暗道：“我虽然已经纳了几个妾室，但至今还没有册立太子妃，太后几次三番向我说到立妃一事，我都以国事繁忙为由拒绝了。老苏也早就有意，想要让我立他的女儿为妃，今后我登了基，她就是皇后之尊。万一她今日立下大功，太后再一力撮合，那我再想拒绝也不能够。此女是苏家的女儿，又是太后看中的人，她若为后，那我便再无半点快乐可言，就算是做了皇帝，受制于人，也没有什么趣味，这可如何是好？聂飞练呀聂飞练，我听说你已经回到了京城，如今你在哪里，为什么不来助我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