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垂拱殿中，万声皆寂，人人都把呼吸放得很轻，只有苏衡，清清楚楚地把她说的每一个字，都送到了众人的耳朵里：

“太后娘娘、太子殿下、各位大人，小女子大胆禀告，那天皇上在散步时突然昏厥，竟然查不出原因何在，我心中自是十分诧异，首先想到的，便是陛下的饮食，以为是在食物上出了纰漏。于是便去详查万岁爷每日的饮食清单，一直查到了半年前，都没有半点异样。不错，皇上每日的膳食，都是内厨司和太医局详加审定，所用的食材，也都是平日里常见的，所不同的，只是在花样上翻新而已，并没有什么问题。由此可见，并不是在食物上出了问题。

“于是我又想到了皇上当天的行程。在出事的前一天晚上，万岁是宿在瑜贵妃的宫里，第二天，就跟往常一样，黎明即起，先在御花园中打了一回拳，随后就去土山上散步，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是，真的是完全一样吗，其实并不是的，我曾经仔细地查访过，在我看来，那天至少有两点，与平日有一点不同。当然，这些都只是非常细微的差别，但是，谁又能肯定，这一点点的不一样，不会导致发生后面的所有事情呢？”

“等一等，衡儿，”李太后伸出手，冷不防地插了一嘴，阻住了苏衡，看上去她开始变得很紧张，问道，“难道你想说的是，有人在蓄意谋害皇上？”

苏衡拱了拱手道：“太后娘娘圣明烛照，不是我们这等人能够比的，果然什么都瞒不了娘娘的眼睛。但是这些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小女愚钝，一见太后娘娘每日为了皇上的事忧心如焚，便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着把心里所虑的一五一十地全都说出来。至于是与不是，自有娘娘与诸位大人明辨是非。”

苏衡的这番话，说的再妥当不过，同时还有一个用处，就是给了太后一点时间，让她迅速平复了一下心情，点头道：“你说得很对，刚才的确是我太过于着急了。好，从现在开始，我不再打断你，但是你必须把所知道的全部都说出来，不要有丝毫隐瞒！你放心，一切都有我与你做主！”

苏衡道：“是，谨遵太后娘娘懿旨。刚才我所说的第一点不同，那就是当天皇上并没有用他自己的汗巾子，而是临时用了瑜妃娘娘的，这本也无可厚非。但是，请各位想一想，在万岁爷身边伺候的太监，不管什么时候，总有十来个之多，而像汗巾子这种贴身之物，更是一向由夏公公亲自保管。夏公公是皇上身边的老人儿了，深得皇上信赖，做事谨慎小心，那是没得说的，否则也不会侍候万岁爷这么长的时间。要是说他一时疏忽，忘带了皇上的汗巾子，而且偏偏那么巧，就是在那一天，这我还真是有一点不敢相信呢！

“还有，昨天我曾随同父亲入宫，后来我趁他不注意，悄悄地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回来后，父亲问我去了哪里，我只说走迷了，其实并不是这样。只因当时我还没有想明白一些事情，因此不敢说，现在方敢向各位大人说明。其实昨天，我悄悄地去了御花园，就在皇上日日打拳的地方待了好久。正当我以为又是一无所获之时，极偶然的，这可能就是天意，我发现，旁边的几株花，被人移动了位置！只因地上有非常浅的搬动过的痕迹，若是早就动过的，那痕迹早就被风吹散了，也就不会被我发觉，是以必然是新移动的。就是那一瞬间，我突然间就明白了事情的所有原由，就像是在我眼前发生过一样……”

就在苏衡说这些话时，聂飞练安静地待在屋子的一角，凝气屏息，把她说的每一个字都牢牢地记在心里，同时在心中暗道：“原来这几株花事先被人移动过，那皇上在按照以前的习惯打拳时，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被上面的刺给刺伤。是啊，今天我也在那个地方待过许久，这么明显的痕迹，为什么我就没有发觉？难道是，我真的不如她？那我为什么还要站在这里，等着她来耻笑！”

就在这一刹那间，聂飞练忽地感到一种委靡气沮，身上都冰凉了。就是一直以来都引以为傲的东西，突然间发觉根本不值一提，是这样一种感觉。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她几乎有一瞬间想要夺门而出，但门里门外这么多人，自己无疑哪里都去不了，也只好委委屈屈地继续听苏衡说了下去。

苏衡自然并没有发现聂飞练也在这里，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之色，说道：“……当天的情形，应该是这样的：那一天，皇上清晨起床后，发现不见了汗巾子，当然这也许是有人故意为之。于是，便拿了瑜贵妃的手巾，随手往怀里一塞，来到了平时习武的地方，打起了他日日都勤于练习的太祖长拳。几招过后，就习惯性地使出了那招‘下插势’，这‘下插势’应是左臂内旋，屈肘猛然上提，继而竖臂前推。

“圣上精于拳术，自然使得是一分不差，但是他却忘记了，那几株花已经被人悄悄地移动了位置。这一竖臂前推，就正好推到了一株蔷薇花之上，刹那间，花枝上尖锐的刺立即刺伤了他的手掌，尽管并不严重，但鲜血立时就流了出来。太后娘娘，您比任何人都更加熟悉皇上，陛下他向来都是仁慈隐恻，些微小伤，他也就不声张，唯恐跟随他的太监会受责备。于是就随手拿出瑜贵妃的汗巾子，裹在手上，依旧按照往日的行程，步行上山。

“问题就出在这一块用来裹伤的汗巾子之上。后宫娘娘们所用之手巾，虽是日日常用之物，但妃嫔们身份尊贵，于是都爱往上面洒一些香粉香水，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万岁爷上山之后，越走越热，那香味受热蒸腾，便迅速地飘散开来，终于引来了附近的毒蜂，被香味所吸引，又不能分辨是从哪里传来的，因此就蜇了皇上。这种毒蜂，初蜇时并没有什么感觉，但随着毒液进入血中，常会使人昏厥不醒，圣上便是这样，才晕倒的。太后娘娘、太子殿下，我可以肯定，皇上他是中了蜂毒！”

苏衡的话，到这时才全部结束。李太后却早已是脸色苍白、冷汗涔涔而下，在一旁的仆妇想要给她递上手巾擦汗，不料太后一见这汗巾子，不知怎地便生了气，随手一记耳光，将那仆妇结结实实地扇到了地上。太子等人见她怒气冲冲，连忙全都站了起来，垂手待立，太后用手指着眼前的众人大声斥道：“若不是衡儿，你们至今还在梦中！我不需要你们来虚情假意地来伺候我，赶紧让皇上醒过来是正经！太医、太医呢，你现在已经知道皇上中的是什么毒，可有什么好办法吗？”

太医令挪着步子走上前来，拱手道：“太后娘娘容禀，苏小姐聪明颖异，尚书大人教出了一个好女儿，令老夫好生羡慕不已。您有所不知，我家里那几个孽畜，都把我给气糊涂了，真想每人来一勺砒霜，就是狠不下这个心……”

太后连忙挥手不让他再说下去，说道：“哎呀老太医，我不要听你讲故事，你只说皇上他救得救不得就是了！”

太医令哦了一声，说道：“是，太后娘娘，苏小姐固然说得不错，但是老臣尚有一事不明，就是皇上身上、手上是有红点，却不像是被蜂蜇的。而且，卑职在宫中已有多年，从未见过有蜜蜂出没，那天跟在万岁爷身边的公公们，也没有向老臣提起此事。如此一来，按照治蜂毒的法子来给皇上疗治也不是不可以，就是怕万一……”他说罢，摇了摇头，轻捋胡须，似乎显得十分犹豫。

聂飞练听太医令说的话，心中忽地动念，许多事情一下子就想了起来，这一想起，刹那间心绪潮涌，一个接一个的念头纷至沓来，情急之下，差一点就喊了出来：“我知道了，事情不是那样的！不可以的，快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