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之人，竟然就是那个和尚。聂飞练也不知道他在后面偷听了多久，颇感诧异，行礼道：“原来是大师，难道你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和尚笑了一下，说道：“我若是不知道，那世间便再无人知晓了。”

聂飞练更是不解，就请和尚坐下来细说，那和尚摇头道：“不必了，我只说几句话。聂主簿，刚才我在后面，已经全听到了，宋夫人之所以要这么做，并非是生来狠毒，而是因为她已身患绝症，苦苦支撑到今天，已是去日无多，留下一子，又是个痴儿，难免受人欺凌。因此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不至于背上杀人之名，如此方能与夫君同葬。我既知此事，却不能以佛法开解于她，和罪人无异，今后需得日日在佛前念诵经文，以赎我罪愆。”

“原来是为了这个！”聂飞练直到此刻方才知晓宋夫人的用意，她忽地想起刚进这间大屋时，便看到一个独立的小房间，里面供奉的是亡故之人的牌位，而前面的木拜垫，已经是十分陈旧，就好像是用了十几年一样，而现今距离宋先生离世，也不过只有一年的光景。

聂飞练轻声叹息，仿佛看到宋夫人每日在灵前潸然落泪的样子。她走到阶前，望着外面的雨丝如幕，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让雨点落在手掌上，心中涌起一股感伤之情，无法言喻。

第二天一早，白雾弥漫，聂飞练跟着卓鲁一行人就已启程。人马走出一里多地后，聂飞练回头去看，宋夫人与和尚还站在大屋前目送他们远去，身影渐渐渺然。她看着两人的身影越离越远，想起这两天以来发生的事情，竟也说不清自己做的到底是对还是错，前路茫茫，平添了一份忧虑。

在路上又走了一日，到傍晚，一行人才来到宋金边境，这是宋国境内的最后一个关卡，出关之后，就与大宋再无瓜葛。

守关的士兵很年轻，接过公文左看右看，看完之后还指着聂飞练问道：“她是谁？难道她也是你们金国人？”

卓鲁傲然道：“她不是金国人，但是你们的皇帝陛下已经同意她随我们同去金国，若是不信，只要问你们的长官就是。”

那个士兵脸上露出怀疑之色，目视聂飞练。飞练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把头低了下来，看起来就像是默认了。

那士兵也就不再问了，再三查验了公文，见没有问题，便挥了一下手，正要让守城门的士兵搬开路障放金国人过去，这时忽听城楼上负责了望的人高声喊道：“快看，有一匹马过来了！”他一边喊，一边用手指着宋国境内的方向。

“什么！”聂飞练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紧张得根本说不出话，连忙伸长了脖子，向那人手指的方向眺望。

不仅是聂飞练，连卓鲁的脸色都开始发生了变化，一再地催人放行，那士兵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道：“你急什么，这里可是宋国，能放你们走，自然便放行了！”

卓鲁急得头发都快要竖起来了，可是又没有办法，便悄悄地将手伸入怀中，紧握住匕首的刀柄，假装漫不经心地走了几步。这几步，就让他站到了聂飞练的身后，两个人之间仅有一尺的距离。

站在城墙上的人站得高，自然看得远，其他人开始的时候什么都看不到，但是只过了一会儿，就已经能够看见的确有一匹马，正在向着边关的方向电掣星驰而来。马是白马，马上的人是白衣白袍，一面飞奔，一面还在高声喊着什么。聂飞练把耳朵竖起老高，隐约听到他喊的好像是：“关城门！不许放人出去！这是圣旨！”

片刻之后，所有的人都已经听清了，那个士兵高声吩咐道：“是莫怀雨将军，错不了！来人，把城门关上，连一头鸡都不能放出去，快！”

绞索咯吱咯吱地响了起来，城门被缓缓地关上了。就在厚重的城门即将关闭的一刹那，卓鲁倏地从怀中抽出匕首，架在聂飞练的脖颈之上，另一只手则抓住她的肩膀向后退去，张髯横目，厉声叫道：“快放我们出城，否则，我便杀了她！”

事起仓猝，卓鲁手下的人立即聚到了一起，团团围成一个小圈。那个士兵应该是修武郎一类的小官，一见事情发生了变化，立即下令道：“金国人要动手了！快，把兄弟们全都叫出来，取我兵器来，取我甲胄来！”

他的一声令下，倒还有些作用，话音刚落，从城墙上跑下许多士兵来，大概有几十个之多，手里都拿着单刀长枪，立即把几个金国人围得水泄不通。但也因为如此，城门便没有关紧，留下了一条可供一个人进出的缝隙。

卓鲁这次到宋国来，只因为一个聂飞练，就惹下了许多的麻烦，这时又被宋兵团团围困。他带来的都是英勇善战的勇士，尽管只有几个，比起外面的宋兵，在人数上落了极大的下风，但一个个也丝毫不惧，环眼圆睁，身处险境之下，反而激起了他们战斗的欲望。

再看宋兵这一边，因为这里并不是战场，而甲胄异常沉重，因此仓促之间也来不及穿戴。尽管如此，占着人数以及长兵刃上的优势，一旦厮杀，金兵那边恐怕能全身而退的并不多。

卓鲁深知这一点，因此只牢牢地抓住聂飞练，并不急着动手。他力气很大，聂飞练一时间无法挣脱，深深后悔自己只顾着欢喜激动，却没有提防此人，但现下也只能哀求他道：“枢密使大人，我求求你，你放了我吧！”

卓鲁这一路上颇不宁静，几次遇险，又耽误了行程，都是因聂飞练而起，忍耐几乎已经到了极限，这时也不再客气，恶狠狠地道：“要么我带你回去，要么我带你的尸首回去，反正，你必须跟我走！”

“把聂主簿留下！”说话间，因为这一耽搁，那个骑马的将军已经到了跟前，正是曾经在高塘湖任侍卫亲军步军副都指挥使，因追回银票有功，顺利被调往京城改任新职的莫怀雨。他说了这一句话后，根本不与卓鲁多说，便摘下挂在枪架上的一杆长枪，直接从白马上纵身跃下，如鹤起蛟腾，使一招“蹈火赴水”，枪尖如同毒蛇一般，径袭卓鲁的面门要害。

要说到马上马下的功夫，卓鲁只会比莫怀雨更强，但一者他手里只有一把匕首，远不如长枪使用起来方便，而且他既然不想杀掉聂飞练，那就反而变成了束缚住他的一种负担。面对这势若奔雷的一招，也不得不撤步横闪，撒开手，勉强躲了过去，但躲避的样子也已颇为狼狈。

莫怀雨计划之中就是他这一躲，并不上步追击，而是趁机伸出手臂，一把就将聂飞练拉到了身后。但是卓鲁的刀尖离飞练实在太近，匆遽之间，还是在她脖子的外侧留下了一条一寸来长的伤痕，鲜血顷刻间流了出来。

聂飞练重回宋军阵营，惊喜逾恒到不知所以，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受了伤。卓鲁趔趄了一下，好在没有当众摔倒，等到他重新站好，手下的人各执短兵器，就要上前厮杀，被他大声喝住，对莫怀雨道：“是你们的皇帝陛下答应让她跟我走的，你们何以如此不讲信用，与那猪狗何异？”

莫怀雨挡在聂飞练身前，手中紧握长枪，生怕她再被抢走，坦然答道：“不错，陛下确实答应过你，可是如今皇上已是危在旦夕。太后娘娘颁下懿旨，亲赐太子的宝马纤离，命我率领一支军队，无论如何，不惜动武，也必须把聂主簿安然无恙地带回去！枢密使大人，国中出如此大事，皇上说过的话，也只能作废。等到陛下转危为安之后，定然会亲笔手书，向你们的皇帝说明此事。毕竟还有哪一件事情，会比圣上的安危更加重要的呢？”

聂飞练一听此言，大为震惊，明知道自己还在危险之中，但还是忍不住伸出头来问莫怀雨道：“你说什么？皇上他、他怎么了？”

（本卷结束，请看下卷《争锋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