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念容的轿撵停在增成舍门前, 侍卫长心下焦急，连忙眼色示意手下从侧门向冯映薇报信，梁念容调了禁卫军过来, 没等人反应过来, 已将在场之人悉数拿下。

梁念容面上没什么表情, 看不出来有多生气, 但中宫气势着实震慑到妄图浑水摸鱼之人, “各位胆子倒是大，连陛下旨意也敢不放在眼里了？”

侍卫长唯唯诺诺，心知事情皆已暴露, “扑通”一声跪地请罪，“皇后娘娘息怒, 罪臣并非有意违背陛下旨意, 实在是……”

侍卫长说不下去了, 保命要紧，但冯映薇又岂是能随便得罪的, 哪敢将罪名全数推到冯映薇头上。梁念容也知他没说完的后半句话是什么，但心底没什么触动，摆摆手示意把人带下去。

殿门前恢复宁静，“吱呀”一声，增成舍老旧的殿门被轰然洞开, 殿内诸人都一惊, 往门口投来注视的目光。禁卫军行动迅速, 控制住殿内形势。

梁念容走至门口, 冯映薇正巧被初云推醒, 瞧见梁念容，发怵了一会儿, 这才起身，向梁念容行了个礼，“皇后娘娘驾到，有失远迎，还请皇后恕罪。”

皇后看了眼殿内形势，明白一二，清河脸色不大好，梁念容也没叫她起来，反而看向冯映薇，“贵妃娘娘真是好大的胆子，陛下圣谕也敢当耳旁风？”

“不敢。”冯映薇心里发怵得紧，面上却强自镇定，“臣妾哪敢拂陛下旨意？倒是皇后娘娘，未免太过兴师动众了些。”

梁念容目光扫过，寒得瘆人，“既然不敢，那本宫问你，可有圣谕？还是说本宫忘性大，竟不知什么时候给过你中宫之令？”

冯映薇悄悄抬头看梁念容一眼，又是中宫令，这个多年来一直压在她头上的东西，恨而不得，心心念念，近乎折磨。

冯映薇没说话，梁念容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冷冷施令，“冯贵妃冲撞圣意，但陛下不在，就请冯贵妃回合欢殿，陛下回来之前，禁足不出，改过自新。”

“皇后。”冯映薇看向梁念容，眼里有恨意灼灼燃烧，终是没有再往下说。

梁念容示意，有人带走冯映薇，初云也跟着讪讪走了。

清河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梁念容目光扫过，语气冷冷的，“起来吧。”

清河挣扎起身，素芸眼疾手快，在一旁扶她一把。清河笑着点点头向素芸表示谢意，又微微躬身向梁念容道谢，“多谢皇后娘娘。”

“还瞒本宫？”梁念容扫视屋内一眼，吩咐素芸，“还不扶赵昭仪去歇息？”

素芸扶清河躺下，梁念容唤了敛秋进来替她捶腿，敛秋面上红肿，显然方才合欢殿的人下了重手，梁念容拍了拍手，谢之琴姗姗来迟。

清河默然，垂下眼睑，好半晌，才低低道谢：“多谢皇后娘娘和茂德才人。”

“你信得谢才人却信不得本宫？”梁念容似笑非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本宫膝下只有淑慎，不管腹中是皇子还是皇女，与本宫也没什么干系，何苦瞒着？”

清河默然，没说话，谢之琴上前替她把脉。

梁念容笑笑，“赵昭仪进宫也有几年了，没听过秘辛么，之前冯贵妃神不知鬼不觉处理掉的胎儿可不少。”

清河一愣，虽然疑心过刘彧子嗣实在太少，却没想到有这一层，“有皇后娘娘在，贵妃敢如此放肆？”

“你不了解陛下。”梁念容这一笑，微微有几分苦涩，“之前进宫的多是陛下潜龙之时有过帮助的官员之女，陛下对各宫无甚感情，又倚赖太尉，陛下，其实是不大管的。”

刘彧都睁只眼闭只眼，梁念容自然也不会插手。毕竟，梁念容做事，刘彧是第一准则。

“并非有意瞒皇后娘娘。”清河与谢之琴对视一眼，“茂德才人今日去找您，其实是妾的意思。”

梁念容一愣，她以为谢之琴慌慌忙忙来搬救兵定是她自己的意思，没想到是清河一早交待过的事情。

清河笑笑，“皇后娘娘正直，从来不偏帮谁，但是，妾与陛下之间，确实……不想再让娘娘为难。”

清河话爱说一半，梁念容没计较，之前刘彧震怒的事情在整个未央宫人云亦云，无人不知，“陛下纵然一时生气，也不会迁怒于腹中孩儿，况且，你既然一早知道有孕，何苦非要去招惹陛下？”

“自然是为了幼弟。”清河这一笑，浅浅的，却有几分无奈。

谢之琴瞧着，没说话，但明白，以清河的性子，当日之事必不会如此简单，怕最终还是为了孩子。

闲话太久，梁念容没了兴致，身子也乏得很，看向谢之琴。谢之琴行了半礼，“回娘娘，赵昭仪身子无虞，虽受些影响，但调养调养不日即可恢复。”

梁念容向素芸吩咐些什么，随即宽慰清河，“仔细养着身子，等着陛下回来。相信本宫，陛下不是薄情之人。”

“多谢皇后娘娘挂念。”清河淡淡回，谦恭有礼。

梁念容低低叹了口气，“陛下不易动情，旁人都道陛下冷血，却不知陛下长情，数年不变，赵昭仪可别辜负了陛下。”

梁念容由素芸扶着走了，边走边咳，心却难受得宛若被撕开，鲜血淋漓。数年相伴，刘彧警惕，却难得能在她榻上暂时放松，她睡得浅，数年里不知多少次夜里听见刘彧唤着清河的名字。

那时她还不明白，模样相貌她算上乘，除了身子差些，其余都是万里挑一，偏偏刘彧看她，从来只有相敬如宾，从来没有爱。几年过去，她大概也倦了，也不再去追究，毕竟刘彧对谁都是一样的，包括冯映薇。

直到清河入宫，她终于从刘彧的眼神里看到波澜，与星星点点的情意。

旁人都知刘彧薄幸，独独伴他最久的她，明白这个男人其实再长情不过。只可惜，长情的对象不是她。

梁念容抬头看了眼缓缓落下的日头，夕阳垂暮，宛如宫人一生。

*

西凉，姑臧城。

刘彧从晋城一路巡视而来，处处安定，赵衍是将才，也是真正的人才。暴力维|稳，同时引中原灌溉之术入西凉，马背上的民族开始慢慢放弃游牧生活方式，开始向汉人趋同。

正是应了梁念容当日的“同化”之词。

一统除却疆域，更重要的是人心。赵衍幼时亦学过帝王之术，在这一点上，赵衍无疑是精明而聪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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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彧便服入姑臧城中最繁华的酒楼，说是便服，赵衍还是直接包下了二楼，将闲杂人等全数赶下了一楼。

刘彧从二楼窗口看夜幕下的姑臧城，人声鼎沸，流光溢彩。

周诚明白刘彧心思，顺着他的意思夸赞，“陛下宽心，如今西凉旧部已除，各地归顺，陛下一统之业指日可待。”

“就你会说话。”刘彧嘴上没同意周诚的说辞，心下却稍稍宽慰，多日阴霾一扫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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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衍侍立在一旁，没说话，心里挂念着独自一人的江雅萱，没留意到刘彧有意无意扫过来的目光。

刘彧笑笑，看向一直安安静静的赵铭，“冠军将军为朕立下赫赫战功，可想要令公子入朝？”

赵铭回礼，神色淡然，“回陛下，臣愿为陛下战死沙场，但犬子，还是做个文弱书生就好。辜负陛下美意，还请陛下勿怪。”

“人各有志，不强求。”刘彧笑笑，没多说什么，目光透过夜幕看向西凉皇城。

巍峨之势仍在，颓唐之势却占了上风。

“龙骧将军呢？想何日回朝？”刘彧没看赵衍，一看赵衍，总不由自主地想起长安城内那人。

赵衍环视一周，确定没有闲人，不会暴露刘彧身份，这才跪地行礼，“臣愿一生戍边不再回京，只愿陛下能饶恕赵昭仪当日之罪，赵昭仪绝非有意冲撞陛下，请陛下息怒。”

刘彧转身，看向跪伏在地的赵衍，纵身在姑臧城，对于长安的消息，他仍知悉。

刘彧没说话，赵衍再拜，“陛下若不放心，臣甘卸兵权，只请陛下……”

赵衍没说完，刘彧打断他，“行了，不必多说。”

说完提步就走，楼下是另外一番景致，西凉儿郎热血，喝烈酒说浑话，大漠里的汉子魁梧而血性。

门口有流浪儿在乞讨，忍不住酒楼内的芳香，哆哆嗦嗦地挤进来，妄图能得些施舍，店小二瞧见刘彧几人过来，怕影响这几位身份不明的贵客，推嚷着乞儿往外赶。

乞儿面黄肌瘦，被小二一推，直接摔倒在刘彧面前。刘彧没多想，弯腰去扶他。

寒光一闪，赵衍和赵铭身形同时动作，却已晚了，寒光直直没入刘彧小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