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将晚晴刚刚插上的玉簪拔下，换了一支简单的木簪，这才浅浅地笑了笑。

晚晴不解，“娘娘这是何故？”

“可不说你不经事，前几日宫中才传下懿旨，事事从简，这就忘了？”清河摇摇头，不知这晚晴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奇怪，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天灾，都从来没有这样过。难道这次真的这么严重？”晚晴到底年纪还小，终究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

清河起身，也不知提拔这些前世未曾接触过的人是好是坏。但，未知也比注定的结局好吧。

清河想着，随口解释道：“没见着陛下和皇后刚刚祭天回来么？自然不是寻常小灾小祸。”

“去把首饰盒拿过来。”清河吩咐，“皇后刚刚回宫，今儿个椒房殿怕是又要唱一出好戏。”

晚晴听得似懂非懂，只好遵命去拿东西，正巧月瑶进来，随口接了句：“娘娘的意思是，要挑些东西送去椒房殿？”

“陛下如此，下面人自然会跟风，咱们终究也不能视作不见。”清河语气淡淡的，透着淡淡的疏离，“月瑶，你今日就不必去了。”

“是。”清河没有说原因，月瑶也就没有问，恭谨地找了个借口退出去了。

她心中明白，她是陛下的人，再怎么样，清河心里终究不能将自己看做自己人。

毕竟，清河有意无意支走了内殿大部分人，她作为掌事宫女，自然是清楚的。只是，清河到底想做什么，她倒是没想明白。

清河随意挑了几支簪子，都是刘彧所赐或者刘彧费劲心思找回来的她在和龙宫的旧物。

件件都价值连城，但清河仍觉不够，又挑了几对耳珰。清河突然没来由地不耐烦起来，哗啦啦将耳珰全扔了回去，惊得晚晴不知如何是好。

“算了，平白添些小家子气。”到底都是刘彧赐的东西，件件内侍局都有归档，虽说刘彧不会介意，但传出去终究是个笑话。

清河又细细挑选起来，最终选了一个翡翠镯子。

镯子通透，是贵妃镯的样子，温婉大气，碧绿温润，倒是难得。

清河也颇有些舍不得，但扫了一眼首饰盒，也唯有几件物什不是刘彧赐下来的，索性就挑了这镯子与几支簪子出了门。

果然如清河所料，不过简单寒暄一阵，椒房殿内就开始了明争暗斗。

冯映薇颇不在意地笑道：“皇后娘娘此去祭天，不知民间如何？”

梁念容素来不欲与她明面交锋，只含了个端庄的笑，“天灾如此，百姓日子自然不会好过。不过所幸，帝都之内，尚且还过得去。”

冯映薇站起身来，“天子脚下，自然是要好得多。不过臣妾听闻，今年天灾实在严重，所以今儿个特地带了些心意过来，也请娘娘转交陛下。”

初云跟在冯映薇身边日久，自然会意地上前，打开妆奁，其中堪堪就是三柄玉如意，倒并不比刘彧上次所赐差。

在座众人皆是低低吸了口气，出手如此阔绰的，也唯有冯家这样的大富大贵之家。

梁念容笑笑，“德妃真要拿出这等宝贝？”

“为陛下分忧，是臣妾分内之事。想必诸位姐妹也必会如此认为。”冯映薇难得客气，说出来的话也还悦耳。

“也好，本宫代陛下谢过诸位姐妹。”梁念容起身，向众人鞠了个躬。

低位妃嫔知无法与冯映薇相争，忙将自己准备的物什呈上，一时殿内乱哄哄起来。

清河正欲上前，却听冯映薇问道：“不知赵昭仪准备的什么？听闻陛下赏赐众多，也拿出来让姐妹们开开眼呀。”

冯映薇这话说得并无大碍，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自然不会有人拿了刘彧的赏赐往里头送，此话的话中之意，自然是欺她本敌国之人，如今并无母家可依赖了。

赵褀与赵衍虽然年初刚受了封赏，却是虚职，每年不过拿点供奉，自然无力帮衬清河。

宫中之人没有哪个是省油的灯，自然都听得懂冯映薇的意思，一时殿内“嗤嗤”的笑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清河默不作声，只从晚晴手中接过妆奁，亲手递给素芸。

素芸知其意思，轻轻将盖子打开，入目的几支簪子皆玉色通透，绝非凡品。

然而最引人瞩目的，自然还是那翡翠镯子。

翡翠镯子并不少见，但这等上品确实百年难得一见。不消说，自然是将冯映薇的玉如意比下去了。

清河微微福了一福，“臣妾多少尽点心意，烦请皇后娘娘不要嫌弃才是。”

这话说得谦卑，冯映薇却听得刺耳，气愤不过告退走人，其余人也自然跟着退了。

梁念容这才缓缓道：“这可都不是凡品……”

梁念容没说出口的话清河自然明白，微微笑了笑，“皇后娘娘放心，分内之事而已，不足挂齿。”

“想来陛下会感念。”梁念容起身微微点头示意。

今日事情颇多，耽误不少时辰，梁念容面色有些苍白，清河不好再闲话，告退出来。

“素芸，将这些物什按各宫名下列个礼单，一会儿本宫给陛下送过去。”梁念容见清河走远了，这才缓缓吩咐。

素芸唤人将众多匣子搬至侧殿，挨个清点录入，不由咋舌，“诸位娘娘今次可真是大手笔。”

梁念容不置可否地笑笑，“陛下登基之后，勤勤恳恳至今，朝堂之事哪用得着后宫出力。今次有这样在陛下面前露脸的机会，各位还不都要赶着躺儿往里边挤。”

“把父亲前几日送来的那几支金钗放在里面，一并带过去吧。”梁念容缓缓吩咐，风轻云淡。

素芸点了点头，复又问道：“娘娘，会不会有些太少了？”

梁念容捂嘴咳嗽了会儿，才答道：“父亲负责赈灾一应事宜，该尽力的他自然会尽力。至于这面子的事情，乐得与德妃和赵昭仪个便宜。”

“赵昭仪平素看着倒不像是个爱争来争去的人。”素芸是端豫王府陪嫁过来的丫头，梁念容待人宽容，她平素不忌与梁念容说些交心话。

梁念容笑笑，“赵昭仪是个明白人，不争不抢，那是不想让陛下为她为难。至于今日么，那是不能在德妃面前失了面子，否则日后，岂不阖宫都能在她面前横着走？”

“毕竟，这宫里，岂是你不去招惹别人，别人就不会与你为难的？”梁念容轻轻叹息了声，率人带上礼单与东西往宣室殿去，“赵昭仪的身份，终是特殊了些。”

刘彧本认真地看着端豫王的折子，赈灾事宜一切进行顺利，户部余缺清算基本完毕，前两批赈灾银钱已经派发出去。后面的事，有赵铭接手，他也并不担心。

更何况，趁着这关口，一举打掉了户部的几只大蛀虫。

当初他给梁慕先斩后奏的权力，便是为的这点。梁慕自己心里亦清楚，刘彧给他这样的权力，便是让他做实事的，下手绝不容情。毕竟，女儿在宫中，他纵得罪了群臣，刘彧也会顾念他。

刘彧想着想着，不由笑出了声。

“陛下这可是遇上什么开心事了？”梁念容甫一进门，就听到刘彧的笑声，边行礼边探询道，“可是赈灾有了进展？”

“也亏你父亲，清算完户部这边，又星夜兼程赶往灾区，这才知，原来灾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刘彧敛了笑意，面色不大好看，“这些个地方官，竟也敢为了贪些灾银，谎报灾情。”

梁念容听他这般说，也知每朝每代到了君主暮年之时，底下之人自然是蠢蠢欲动的。如今刘彧登基不久，朝中势力还未整肃干净，只好拣了轻松的宽慰，“想必此次，陛下又可以趁此机会肃清一遍官场了。”

“肃清虽不可能，但杀鸡儆猴自然少不了。”梁念容这话深得他意，刘彧不由笑了笑。

梁念容平素极守规矩，除非有事，必然只会等着刘彧到椒房殿，自己是不会随意到宣室殿的。刘彧想起这茬，问道：“专程过来，可有事？”

“陛下果然未卜先知。”梁念容笑了笑，“今儿个，各宫来请安的时候，都特意带了些物什过来，要臣妾呈给陛下。”

梁念容没有明言，但话中意思很明显，刘彧不在意地笑笑，“这些不正经事上，倒是比前朝那些老顽固还要上心几分。”

“陛下可不要这样说，到底还是各宫的心意。”

刘彧伸手，“拿来吧，且让朕看看各宫母家都是如何收刮民脂民膏的。”

梁念容递过礼单，刘彧从下往上看，随意伸手划了几道，“这几个，倒是不错的。拿出来的东西，不超出母家范围，又不失母家面子。”

“德妃……”刘彧沉吟了一会儿，省去了后半句不提。

“清河……”刘彧的语音突地明显起了波动，“昭阳殿呈上来的，是什么东西？”

梁念容来时便命素芸将东西交给齐振匀入了库房，此时听刘彧问起，只好道：“是三支玉簪子和一个镯子，陛下，可是有什么不对劲么？”

“周诚，东西拿来。”刘彧突然提高了声音。

刘彧素来自制良好，少有失态，周诚见刘彧如此，忙将封条上写着昭阳殿的匣子呈上来。

刘彧一把撕掉封条，入目，是清河常戴的碧玉簪，虽也珍稀，但并无太大特别之处。

梁念容不解，顺着刘彧的目光看过去。

周诚亦悄悄低头瞟了瞟，这一瞥，吓得他半颗心差点停止跳动。

贵妃镯通透温润，静静躺在匣子之中。

镯子内里的纹路，细看之下，分明是一个篆书的“佑”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