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端豫王回来了，在殿外求见呢。”周诚小心翼翼地提醒。

刘彧正在御桌前批阅各地呈上来的折子，端豫王行事果然还是如年轻时一般，雷厉风行。短短两月，各地赈灾工程基本已进入尾声。

“快请。”刘彧吩咐道。

端豫王一身风尘仆仆，显然还未回府就直接过来面圣，见了刘彧忙不迭行礼，“参见陛下。”

刘彧忙起身迎了上去，伸手一把扶住端豫王，“国丈勿要多礼，快快请起。”

“陛下这般可是折煞老臣了。”端豫王不敢当刘彧如此称呼，仍是行了礼才恭谨起身。

“周诚，赐座。”刘彧注视着满身风霜的梁慕，打心眼里高兴，“王爷此次回来，可是要给朕带来彻底的好消息了？”

“谢陛下。”梁慕落了座，这才回禀道：“彻底虽不敢说，但说好消息，臣还是有几分底气的。”

梁慕将藏于袖中的折子递给周诚，周诚验看之后呈于刘彧。

刘彧看了半晌，这才抬头夸赞道：“王爷果然是股肱之臣，难怪先帝当年就如此看重王爷。”

梁慕没想到刘彧会突然提起先帝，毕竟刘彧与先帝之间，素来无甚感情。转念一想，便知刘彧不过是随口一提，便随意回了句：“多谢陛下夸奖。昔年往事何必再提，为陛下分忧，乃臣之本分。”

刘彧并不多言，只道：“王爷请细细讲来。”

梁慕了解刘彧脾气，也不觉得不妥，径直道：“此次赈灾已进入尾声，冠军将军一路辛苦，亲自押送银粮，迅速缓解了青黄不接的紧要问题。”

“随后兵部召集灾民开荒，统一编制管理，更是杜绝了暴|乱的可能。如今短短两月，灾荒蔓延之势已经压制下来。现今朝廷开仓借调粮食，百姓来年收成之后还给各地官府，也免得富商大贾趁机抬价，闹得百姓不堪重负。”

“现今，民心稳定，全仗陛下决策英明啊。”梁慕话里的真诚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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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是王爷行事得力。”刘彧也不再客套，这些东西都是他在折子上看过的，他如今更关心的，倒是些相较而言的小事，遂直入主题，“王爷还是将诸事细细奏来。”

“回禀陛下，户部之事，之前上过折子。大体陛下应当都知道了，此次户部清算处的剩余银钱，可顶国库三年收入，断非户部自己所说的无甚余缺。”梁慕细细回禀，心知这些折子上未曾言明的数额必会激起刘彧的怒火。

果不其然，刘彧虽然早有预计，但却没想到户部胆子如此之大，“这些个贪官，平素贪污也就罢了，到如此紧要关头，居然还敢藏私，置国运于不顾。”

“陛下息怒。”梁慕接道：“也趁此机会，臣用陛下所赐大权，一举打掉了户部从三品以上大官共计十四人，其中包括尚书周宇和侍郎魏成平。”

“王爷行事，确实漂亮。”刘彧难得这么夸一个人，虽说言辞简单，但却是真正的赞赏。

除却中书令王景略，如今朝中，端豫王梁慕算得上是他最信任的人。

“只是如今户部空缺太大，恰巧此次又牵扯出了吏部卖官鬻爵的勾当来，吏部如今选人怕也是……，还请陛下尽快定夺。”梁慕说得含蓄，此次整肃户部，自然吏部也不可能逃脱关系。

如今户部空缺如此之大，吏部选人却摆明了只敢往不出错的方向挑，不太可能选出真正有真才实干的人来。

“此事朕自有定夺。”刘彧沉思了一会儿，“王爷请继续。”

“至于兵部，臣此次未动，相信陛下也是这意思。”梁慕拿捏了一会儿，才道，“郭同和此人，虽然也有些需整治之处，但臣以为，此人暂时还是可信。而且，开荒之事，暂且仍需户部出力。”

“这是自然。”刘彧颔首。

梁慕低头继续回禀：“而且，郭同和手下，有一名小将，臣此次，倒发现此人不错。”

“王爷说的，可是张正？”

梁慕抬头，与刘彧目光相交，会心一笑，“陛下圣明。”

“提拔之事，朕自会提上日程。”刘彧话锋一转，“宫里的东西，王爷可都查了么？”

“陛下吩咐，不敢耽误。”梁慕忙道，“杨御女之父，乃平阳太守，此次捐物无问题……”

梁慕话未说完便被刘彧打断，“拣有问题的说。”

“回陛下，”梁慕面上颇有为难之色，“椒房殿之物，还请陛下重新派人查证。”

“王爷这可是笑话了，堂堂端豫王府连几支金钗都拿不出来么？这岂不是让人笑话朝中无能？”刘彧笑，“王爷只管说就是，不必避嫌。”

“陛下关心的，想必也就是合欢殿。”梁慕通透，知刘彧忌惮冯又安，“太尉俸银，与陛下多年赏赐，德妃此次其实并未出格。但臣仔细查了一番，太尉在京畿共计有十四座园子与五十余间铺子，其余关系……”

梁慕略去后半段并不明言，刘彧却出乎意料地没有追问，“身居高职，不足为奇。”

梁慕虽没想到刘彧如此反应，但毕竟历事万千，也不见得有多吃惊，沉声继续道：“至于昭阳殿，请陛下恕臣无能，臣确实没能查到昭仪娘娘上呈之物的来历。”

梁慕躬身请罪，却半天不见刘彧反应。

周诚在一旁看着刘彧怔怔发呆，忙上前借奉茶之机提醒刘彧。

“陛下……”梁慕以为刘彧恼他，不由低了声。

“王爷方才说什么？”刘彧回过神来，仍是愣愣的。方才一听到“昭阳殿”三个字，他竟无法自制地走神了。

梁慕斟酌了一会儿，这才道：“回陛下，昭阳殿的物什，臣查不出。”

“查不出便不必查了。”刘彧敛了心绪，淡淡回应，“此番辛苦王爷，王爷还是速速回府好生休息，朕当择日为王爷接风洗尘。”

“谢陛下。”梁慕告了退出去，刘彧仍是怔怔的。

周诚知他心结所在，并不敢去扰他。

刘彧静坐了半晌，这才从袖中掏出了一方以锦帕包着的物什。刘彧细细摩挲了一会儿，这才解开锦帕，正是那只贵妃镯。

“陛下。”周诚终于禁不住出声提醒。

“朕无事。”刘彧笑了笑，笑里却颇有些疲倦，“不必担心。”

刘彧不说这话还好，言及此，周诚也顾不得许多，出言宽慰道：“陛下不必多心，想必昭仪娘娘只是想着为陛下尽心，一时情急之下拿出了这只镯子也未可知。”

“周诚，何苦骗朕？寻常女子，谁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拿出来给别人？”刘彧借着日光，仔细看着镯子每一条纹路。

镯子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虽然色泽仍是温润，但却不可避免的有了些许细纹。

那个“佑”字藏在里头，不细看确实看不出来。

一触及那个篆字，刘彧的目光顿时变得迷离起来，似依恋又似痛苦。

“说好凭此物，无论如何，朕也会回去娶她。”刘彧垂首，一丝颓废悄悄爬上眉梢，“如今，在她眼里，当真什么都不重要了么？”

刘彧似乎动怒，一把举起镯子就要就地摔碎，周诚忙跪地磕头，语声里已隐隐地带了一丝惊慌：“陛下息怒，这可是瑛贵妃留给您唯一的东西啊。”

果然，提起瑛贵妃，刘彧慢慢冷静了下来。

周诚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了地，早年瑛贵妃为了刘彧平安降生难产而亡，先帝当时最宠瑛贵妃，认为刘彧生而克母，故从小冷落刘彧。

刘彧年幼之时，在宫中过的日子，并不十分畅快，是以与先帝并无甚感情。

但母子连心，甚至这个“佑”字，那也是因为当时先帝后宫混乱不堪，瑛贵妃为祈求刘彧能平安降生才特意找人刻的，为的便是能日夜带在身边祈福。

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生母瑛贵妃，刘彧一直敬重而怀念。

“朕还记得，那日将镯子送给她时，她眉眼里的笑意，足以将朕这前半辈子遇到的所有苦难抹去。”刘彧突地出声，“周诚，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朕为何执意在年关攻打赵国？”

“自然记得，陛下是因为得到消息，说清河公主来年开春将出降……”周诚忽地住了嘴，显是反应过来刘彧心中所想。

“昔年情分如此，陛下怕是不要多心才好。”周诚斟酌再三，话未出口已在脑内过了几遍，“毕竟，入宫之后，昭仪娘娘对陛下，奴才与月瑶都看在眼里。这情分，错不了啊。”

“朕也希望如此。”刘彧强撑着苦笑，“可是，清河她……”

刘彧没有再说下去，他想起的，是从邺城回长安的路上，清河对他，一句话都没有。

看他的眼神里，都是满满的疏离，与强装的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