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这支金钗好看，不如用这支吧。”晚晴为清河梳妆，被妆奁内的繁华缭乱了双眼，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好问清河。

清河有意无意地避开月瑶提拔了晚晴，虽未晋为一等大丫鬟，倒也准了她日常房中伺候。但此时也不由笑笑，果然是未经事的小丫头，什么都需要手把手地教，“这是去给皇后请安，不可僭越。”

“可这不都是陛下赏赐的么？若不能用，赏赐来又有何用？”晚晴嘟着嘴，似在生气。

清河笑笑，“你虽还小，但好歹也入宫几年了，怎地还这般不懂规矩？”

清河表面像是在责怪，实际上仍是笑着，晚晴知她未当真，便接道：“这不是在娘娘宫里才这般说么？出去了借奴婢一百个胆，奴婢也不敢说错话的。”

这晚晴倒是和齐振匀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有时候不知是稚气未脱还是过于圆滑，但好在，因为年纪小，倒不可能是别人刻意安插|进来的。

自上次刘彧来过，清河便陆续找了些借口将前世身边之人打发去了外院，反倒是提拔了些不经事的小丫头，除了月瑶。

月瑶是刘彧指派来的，刘彧不提，她不可能把月瑶打发走。

更何况，月瑶虽间接做了刘彧的眼线，但刘彧却似乎并没有监视她的意思，她也就暂时由着现在这般，也免得惊动刘彧。

“自己心里有数就好。”清河对下人极好，但也是清冷的，“这支吧。”

清河仍是选了一支简单的玉簪绾发，没有其他装饰，整个人更显清冷。

端详了镜中之人一会儿，清河又挑出了一支步摇别上，“倒也别让人家觉得咱们小家子气。”

清河自认到得不晚，却不想今日正巧被这素日踩着时辰来的德妃抢了先。

德妃自然也不肯放弃这机会，出口奚落道：“哟，赵妹妹这来得晚呀，皇后娘娘都快出来了。”

“德妃娘娘对皇后娘娘恭谨之至，臣妾自愧不如。”清河仍是淡淡的，清冷高贵得令冯映薇觉得刺眼。

“听闻，陛下这几日往昭阳殿去得勤呐。”冯映薇把玩着护甲，把语调拉得长长的，非要弄出点别有深意的意味来。

谁知清河根本就不买账，“德妃娘娘可是在玩笑？谁人不知合欢殿里有法宝，陛下往那边倒是比往皇后娘娘的椒房殿都要多吧。”

“你……”冯映薇似乎未料到平素不敢顶嘴的清河今日竟敢如此顶撞，说的还是如此直白露骨的话，一时没了后话，只好强作镇定，“赵昭仪，在这宫中，说话前可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清河本不欲理冯映薇，但知她的性子，若是她忍让，她必然还得继续说下去，平白让其他才人御女看了笑话去，这才出言阻了她一句。

倒不是为什么争宠，而是她的天家傲骨，容不得冯映薇这样的人肆意践踏。

冯映薇见清河不接话，以为是方才那句话起到了震慑作用，正要再出言嘲弄，却听见帘子响动的声音，原是梁念容出来了。

“皇后娘娘金安。”冯映薇再任性，也只得敛了怒意，领着众妃嫔向梁念容请安。

毕竟，刘彧敬重梁念容，她是清楚的。

“怎地一大早就往本宫殿里找不痛快？”梁念容落座，目光扫过在座众人。

右首冯映薇一脸盛气凌人，满脸不屑一顾，左首清河清贵得叫人挪不开双目，其余诸人都是乐得看二人热闹。

梁念容未赐座，倒没人敢造次，只好干站着。

清河向前一步，恭谨地行了礼，“皇后娘娘恕罪，臣妾坏了规矩，请娘娘责罚。”

她与梁念容，前世今生交集都不多，此刻仔细打量了下，才发觉梁念容身子单薄得紧，柔弱得似乎风吹即倒，但中宫风范分毫不减。

冯映薇听清河如此，不由讥诮道：“赵昭仪方不还叫嚣着变着法嘲弄本宫么？这会儿到了皇后娘娘跟前，变脸倒比翻书还快。”

“德妃。”梁念容面有愠色，显是动了怒。

她高高在上，自然看得清楚，下面宫嫔怕冯映薇，无非是因为冯映薇身居四妃之一的高位，刘彧对她又盛宠不衰，加之前朝又有一个太尉父亲做靠山，这些九嫔以下的宫人，母家皆难撄其锋芒，平素只要冯映薇不过分，都能忍则忍了。

但清河不一样，清河虽只封了个昭仪，但好歹也是九嫔之首，刘彧待她，自然又是不一样的。

且清河自前赵来归，在前朝基本不存在势力纠葛，自然不惧冯映薇。何况，清河清贵，不可能一忍到底。

刘彧将这两人扔个她，无疑是扔了个烫手山芋给她。

德妃见皇后真动怒了，不由讪讪道：“臣妾也知错了，请皇后娘娘责罚。”

“德妃你身居高位，当以身作则，给众位妹妹做个表率。如此胡闹，太不像话。”梁念容面色并不好看，说出来的话仍是分量十足，“但教训一下宫嫔，身为四妃之一，自然也无大错。且回去好好反思三日，不必出门了。”

冯映薇踌躇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躬身行了个礼，“是，臣妾知错，多谢娘娘宽宏。”

“赵昭仪。”梁念容声音仍是冷冷的，看戏的诸位都猜测不出来她到底偏向哪方，等着看戏，却听她一阵咳嗽，大丫鬟素芸忙上前奉茶。

梁念容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这才继续道：“以下犯上，行为不尊，留下来将《女诫》抄写十遍，以儆效尤。”

抄写《女诫》十遍，实在算不得多大的惩罚，甚至还不如德妃禁足三日的责罚。但留在椒房殿抄写，这自然是要通禀刘彧的，这样看来倒不知谁轻谁重，一时众人不敢开口议论。

清河恭敬行了个礼，“是。谢皇后娘娘宽宏。”

“坐吧。”梁念容这才吩咐落座。

在座十余人，无非是寒暄了一番御花园内哪里的景致好些，哪里的新式花样又时兴起来。

寒暄一阵，梁念容身旁的素芸示意内侍将屏风撤走，众人皆知这是皇后倦了，便由冯映薇领头告退。

殿中只剩了清河，梁念容却不与她寒暄，径直往内殿去了，只剩素芸上前，“昭仪娘娘书房请。”

月瑶与晚晴在外等得久了，不免着急起来。

晚晴不经事，只好向月瑶问主意：“月瑶姐姐，这该如何是好？”

月瑶纵自己心里没底，也只好正色道：“等着便是了。这是在椒房殿，皇后娘娘又不会如何。”

清河却未多想，工工整整地将《女诫》默写了十遍。

她自幼随赵褀念书，宫中还有嬷嬷教导礼仪，《女诫》这样的书，于她而言，实在不是难事。只是这会子写完也晌午了，不由觉得手有些酸麻。

清河随了素芸到侧殿回禀梁念容，梁念容细细看了，问道：“临的卫夫人的字？”

“是。”清河并未多答，前世与梁念容打的照面虽不多，但端豫王府的家教自然不差，梁念容精通诗书倒也不足为奇。

况且刘彧这样的人，断不会单纯只看前朝势力择后。毕竟，太尉冯又安比之端豫王梁慕，实权不是大了一星半点。

“皇后娘娘……”清河正要出口的话被梁念容的手势阻止。

“可是有事要私下里和本宫说？”梁念容目光仍在那一摞工工整整地簪花小楷上，并未抬头。

“娘娘。”清河一惊，想不到梁念容通透至此。

“说吧，明人不说暗话。”梁念容语音淡淡的，掩不住微微咳嗽，“你平素见着德妃，都是能避则避，既是不想给陛下找麻烦让陛下为难，也是实在看不上和她争。今日却巴巴地撞上去，可不就是给本宫看的么？”

清河嗫嚅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道：“娘娘英明，确实有话不方便当着大家说。”

“不知何事？”梁念容细细翻阅着，心里已经忍不住赞了几次，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陛下近来对你宠甚，何事不好对他明言，反来求本宫？”

清河倒是蛮喜欢梁念容这样的性子，并不非要用铺天盖地的姐姐妹妹做面子功夫，坦诚而各生欢喜。

“麻烦娘娘实在不该，只是，臣妾怕陛下误会，所以才想着请娘娘帮忙。”清河又行了个礼，“想请娘娘帮忙寻个人。”

“何人？可别先忙着拜，本宫尚未答应。”梁念容目光终于落到清河身上。

一身素雅，却天然清贵，正如刘彧的那道旨意——姿仪天成。

“臣妾想寻的，是当日臣妾的贴身宫女，敛秋。”清河压低了声音，似是怕外殿的月瑶听到。

刘彧提起旧事的那一晚，她便知道这样不行。刘彧对往事如数家珍，而她却恍若从未经历丝毫记忆也无。

刘彧对她的好，多半是因为旧事的缘故，而她这样，太过被动，若是有朝一日被刘彧发现异样，她尚不知刘彧会作何反应，会不会牵连到阿衍。

而这一切缘由与往事，怕也只有以前的贴身丫鬟敛秋知道，只可惜宫门被破那日起，她便再未见过她。

她在未央宫中全无人脉可言，人海浩瀚，她要寻到敛秋，势必要依靠别人。

梁念容拿眼瞟她，惜字如金，“为何？”

“母亲去世之前，是敛秋丫头照顾着，臣妾只是想知道，母亲可有什么话留给臣妾没有。”清河随意找了个理由搪塞，但知梁念容不是好糊弄的人，只好刻意放缓语速，显得真诚些。

“为何不直接回禀陛下去找？”梁念容微微笑着，不似方才外殿那般严肃。

清河垂了首，“皇后娘娘想来也知道，前赵旧事，陛下必是不愿再提的。”

梁念容看了她许久，才缓缓点了点头：“既是如此，倒也不是什么急事，且画幅画像送过来，本宫着人慢慢寻着就是。”话音刚落，又咳个不停。

这一阵咳得有些九，素芸上前替她拍了拍背。

清河关心一句：“皇后娘娘要顾惜身子才是。”

“老毛病了。”梁念容挥挥手，示意她下去，“本宫乏了，想歇会儿，你且回去，有消息会差人告诉你。”

没想到梁念容答应得如此容易，清河忙又行了个礼，“多谢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