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之战全军覆没的消息像一声惊雷一样震撼着全朝, 大臣们知道康熙有意让一位皇子代父亲征，震慑准噶尔部。一时间这位大将军的人选便成了人们热议的话题。最后大家得出一个一致的结论，这个带兵的阿哥便是天命所归了。

与我嫁给谁谁便是继任者那个谣言不同的是, 那只是太监宫女们闲来无事时的饭后消遣, 而这个却是满朝文武都在意的朝纲大事, 放眼整个大清朝, 恐怕街头巷尾的市井百姓也都在热议吧。

康熙五十七年十月十二日, 康熙命皇十四子、固山贝子胤祯为抚远大将军，率领大军援藏。十二月十二日，胤祯率军起程, 于太和殿前行颁给大将军敕印仪式。康熙为他举行了隆重的欢送仪式。胤祯跪受敕印，谢恩行礼完毕, 诸王、贝勒、贝子并二品以上大臣俱送至列兵处。

天子之师, 雄纠气昂, 代父出征，浩浩汤汤, 从此胤祯开始了他这一生中最光辉的岁月，虽然也是他最后的光辉岁月。

以前我只知道胤祯此役被授予大将军王的称号，却不知康熙五十七年末他就出征了，算起来他要在边塞度过四年的峥嵘岁月，从小在阿玛额娘身边养尊处优的十四能适应纷飞的战火么？

可是我没有机会问他这个问题, 因为一直到他出征, 他都没来跟我告过别, 罢了, 罢了, 他现在是我的妹夫。

康熙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他，一定是对他最为看好, 可为什么最后即位的会是胤禛？从现在一直到六十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只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去探究了。

十四抵达西宁后，康熙的圣旨也抵达了，康熙降旨青海蒙古王公厄鲁特首领罗卜藏丹津：“大将军王是我皇子，确系良将，带领大军，深知有带兵才能，故令掌生杀重任。尔等或军务，或巨细事项，均应谨遵大将军王指示，如能诚意奋勉，既与我当面训示无异。尔等惟应和睦，身心如一，奋勉力行。”

可见十四在康熙心中的地位之高，朝中更有今日大将军王，明日大清之主的说法。康熙对这种说法却不加以制止，反倒有让其愈演愈烈之势。难道康熙真的在为十四造势，为他将来登基铺好道路？

胤禛在这段时间是苦闷的，虽然他仍给人不关心政事，云淡风轻的感觉，但是我却能在他深邃的瞳孔里，看到失落的苦涩。

胤禛来请安的时候，康熙正在读前线送来的战报，越看越激动，脸上是充血的潮红，看罢大呼道：“好好，赏罚分明，恩威并施，这么快就让罗卜藏丹津他们心悦诚服，与我大军一道共剿策妄阿喇布坦，不愧是朕的儿子！不愧是大将军王！”

胤禛俯身拱手对康熙说道：“儿臣为皇阿玛贺。”

康熙把奏报放在桌子上，走下宝座，仍兴奋未消的对胤禛说：“你额娘养了一个好儿子，朕要好好赏她。”

“儿臣代额娘谢恩。”胤禛俯下身去，让人看不见表情。

为他们父子奉好茶后，恭敬的退出大殿，望着胤禛挺立的背影，心痛难言。

拿着茶盘在手里打转，不知转了多少个来回，胤禛终于走过来。

看见我他眼波一亮，带着一丝笑问道：“等我？”

“当然。”

他闻言淡淡一笑，但是很快这笑便被脸上的失落吞噬了。

在他身后半步之遥和他默默同行着，有些话想说，却怕正巧碰到他的痛处，正在犹豫，听到他低低的一句：“冒着风险等我，想说什么便说吧。”

我笑着摇摇头，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遂道：“我觉着带兵打仗和治理朝政是两码事，兵带的再好也只是将才而已。”说出又觉得愧对十四，无奈话已出口。

胤禛闻言，回头带笑对我点点头，可是愁眉却没有舒展多少。

我又做出一个□□的手势，叫他：“你看这是什么？”

他看了一会，说道：“看不出来。”

我小声嘀咕了一句：“想象力真不丰富。”又对他说道：“这是□□啊，像我这样，‘嘭’的一声把不好的事情都消灭，然后把手反过来放在嘴边，”我一连串的动作，胤禛微怔的看着，我接着说道：“不就变成了一个微笑？”

他看着我的样子，终于扑哧一下笑出了声，眼中满是爱意的说道：“不知道都是从哪学来的。”

是在大学创业课上，我们的方案失败，整支团队失落沮丧，老师就是这样鼓励我们，可我不能告诉你。

得意的对他笑笑，一仰脸看见他笑容背后的疲惫，猛地心痛，不忍心的对他说道：“一切都会是你的。”

他闻言一愣，问道：“什么？”

我却没有再说一遍的勇气，笑笑说道：“前面人多了。”

闻言，他回望我一眼，朝假山后面走去。在这样的年月里，我们谨小慎微，见缝插针的恋爱。

康熙五十八年日子过得平淡如水，其他宫女会因为偶尔传来的捷报沸腾雀跃，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讲着大将军王的谋略战绩，好像她们亲临战事一般，胤祯显然已经成为少女心中神一样伟大的英雄。

而我因为知道战争迟早会打赢，又和十四太过熟络，任何关于西北战事和大将军王的话题都不会挑起我的兴趣。

这日莞尔在当值，璎珞来我的住处和我一起绣花。女红是宫女们用来打发闲暇时光的，这些年我也和莞尔学会的一些，虽然完全不能和莞尔相提并论，倒是也能看得入眼。

窗外又传来宫女们叽叽喳喳兴奋的讨论，璎珞到底是年轻，听了几句便伏到我身边问道：“姐姐，她们都说你和十四爷熟识，十四爷一直都是这么英武的么？”

我正在纫针，闻言却怎么也无法把线穿进针里，放下针问道：“谁跟你说我和十四爷熟识了？”

“她们都这么说啊，说姐姐你入宫之初不知犯了什么错，万岁爷很生气，是十四爷拼死求万岁爷饶过你呢。”

璎珞的话仿佛把我拉到了上个世纪，那个场景现在回想起来就像梦一样遥远。阳光下十四在路边等我，清秀的脸上还带着稚嫩，他告诉我要为自己求活路。十年了过去了，我还在宫里如履薄冰的求活路，而他此刻正在西北奋勇杀敌。

“姐姐，姐姐，对不起，害你想起伤心事。”

反应过来时璎珞已不知叫了我多久，我微笑着摇摇头说道：“不是伤心事。”看着她充满渴求的眼睛，又对她说道：“你不是想知道十四爷是不是一直这么英武么？”

璎珞有些欣喜的点头，我平缓的说道：“当然，万岁爷有两个最为出色的儿子，一个是十三爷，一个是十四爷，他们两个都精于骑射，是马上的阿哥。每年万岁行围，打猎冲在前面的都是这两位爷，他们打下的猎物数量也是难分伯仲……”

我努力的想给年轻的璎珞再现我当年看到的壮观场面，但是显然璎珞对十四更感兴趣一些，不停的问我，“十四爷最后赢了么？十四爷最后赢了么？”

我拍着她的手说道：“当然。”

少女心中的英雄理应取得一切胜利的。如果十三没被圈禁，如今璎珞追问的对象会不会换成十三？那样我就可以给她讲十三爷只手打虎的故事了，可惜康熙没给我这个机会。

看着璎珞拿着针出神，我笑着说道：“好了，快绣花吧，等莞尔姐姐回来问你今天都做了什么，你又答不出了。”

璎珞行了几针又说道：“姐姐，你知道么，在耳房里，我睡你之前睡过的位置，同屋的姐妹们都羡慕我呢。”

“哦？羡慕你什么？”

“她们说这是好兆头，我将来也会成为和姐姐一样不普通的人。”

我闻言心头一紧，放下针线郑重的对她说：“璎珞，听着，在宫里普通最重要，要是你成为无法代替的人，那你就完了。”

璎珞蹙着眉头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我知道她现在还体会不了我的意思，又对她说道：“记住我的话，至少能保证你顺利出宫。”

璎珞捏着针，认真的说道：“姐姐，我记住了。”

我对她笑笑，她看了我一会，突然说道：“姐姐，你真美。”

这一句倒把我说愣了，笑搡她，“奉承我也没有用，莞尔姐问起来我可不帮你说好话。”

“姐姐，我不是奉承你，我是真心的，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想对你说了，那时没敢。”璎珞扶着我的胳膊瞪大眼睛说道。

我用针划划头皮，笑着对她说道：“再美也是人老珠黄了，怎么能比你这小丫头？”

璎珞再说什么全都没听见，只是放眼窗外，看着那一样的景致，年复一年。

入冬以后，康熙总是去畅春园办理政务，这日莞尔又随他去了园子。

一早小太监送来洗好的衣服，闻着成摞的衣服里散发出来的皂角气味，突然想起秋棠，她还活着么？

放下衣服，向浣衣局走去。并不太熟悉的路，熟悉的气味，这是我第二次来这里。

初冬的寒气里，这些宫人仍在露天洗衣，我努力的辨别着一张张沧桑的脸，却没有看见熟悉的面孔。

正站在原地想着要不要离开，一个管事的太监迎了出来，仔细一看还是孙财儿。

“你还在这当值？”我问道。

“姑娘不也还在这么。”他嬉皮笑脸的拿眼神暼我，一如既往的让人不舒服。“姑娘来我们这浣衣局有何贵干啊？”

“恩，我碰巧走到这附近，就进来看看。”我四下望了望，不经意般的说出：“对了，那个秋棠还好么？”

“她呀，好的不得了。”

“恩？那怎么没看见她在这洗衣服？”我疑惑的问。

“这个，她现在不用洗衣服了，在那间屋子里。”说着回头指向一间屋子，“她在那养老呢。”

听到这句我愈加疑惑，“你们浣衣局还可以养老？”

“唉，姑娘，怎么跟你说呢。”他突然俯下身来，手做遮风状神秘的说道：“有位贵人给了钱……你知道吧。”

“贵人？什么贵人？”孙财儿说的我更加的迷茫。正疑惑的看着他，他突然向我身后行礼道：“八爷吉祥。”

猛地回头，看见八爷气定神闲的负手走来。

八爷抬抬手，示意他起来，看见我在也不避讳的问：“秋棠还好么？”

孙财儿点头哈腰的说道：“托八爷的福，好着呢。”

原来孙财儿口中的贵人就是八爷，正疑惑着，突然反应过来，应该是良妃心中有愧，托他照应秋棠吧。

孙财儿引八爷到刚才指给我的屋子，透过门缝晃了一眼秋棠，虽然头发已经花白了，但是精神状态很好，知道她还活着就好，一个人转身离开。

走在回去的路上，八爷从后面超过我，问道：“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照顾一个年老的宫女么？”

我行过礼后说道：“不是良妃娘娘嘱咐您这么做的么？”

八爷有些疑惑的重复道：“我额娘？”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我又戳到了八爷的痛处，连忙道歉，“对不起八爷，我不是……”

他一摆手，说道：“不怪你。”

为了缓和一下气氛，我又问道：“秋棠是皇上发配到浣衣局的，您怎么能让她安然养老？”

八爷冷笑一下，说道：“皇阿玛日理万机，曾经爱过的，恨过的人又能记住几个？更何况有钱能使鬼推磨。”

听完他的话，感到莫名的寒冷，颔首道：“八爷说的是。”

“其实我早就应该这么做的，那时的顾虑太多，其实做了之后也没什么。”

我没怎么听懂他的话，只是对着他笑了笑。

“上次那事……跟你无关，我不该去找你麻烦。”八爷突然说道。

“八爷，其实我真的难辞其咎，我……”

“好了，别说了，都过去了。”八爷的脸上是云淡风轻的微笑。

看着他的笑，我也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附和道：“恩，都过去了。”

和八爷分道扬镳之后，觉得心情异常轻快，终于卸下了一个包袱。

有时候会问自己，每个人内疚究竟是因为自己做错事，还是因为被别人责怪？不管怎么样，被原谅总是会让自己觉得内心轻松吧。

初冬的上午空气异常清新，信步走到孝懿仁皇后的花园里，深秋过后，这里更显得荒芜和萧索，不过没有关系，这里对我来说比任何景致都美。

找到我刻字的那面墙，昔日笨拙的字体赫然在目。蹲下用手轻轻的摩挲着，“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好像又回到了那天，胤禛在我身后叫我。

“前方是何人？”身后响起凌厉的女声。

起身转头，原来我没盼来胤禛倒盼来了他的额娘。因为十四在西北的傲人战绩，德妃此刻是宫里最趾高气昂的人。

“德妃娘娘吉祥，奴才乾清宫芙瑶。”

看见是我，好像勾起了她的兴致，带着一丝笑的问道：“你怎么在这？现在可没有积雪让你采。”

“奴才无意走进，扰了主子游园，奴才这就离开。”说着，我低头欲走。

“慢着，本宫让你走了么？”

我心里一惊，看来是来者不善了。

“德主子还有什么吩咐么？”我忐忑的说道。

“吩咐？我上次跟你说的话都当了耳旁风，我还敢再吩咐你么？”德妃边走近边眯着眼睛对我说道。

我看了看她身后的两个宫女，说道：“奴才和十四爷走的并不近，甚至已经有两年未见过十四爷了。”

德妃逼近，狠狠的望着我说：“别忘了本宫不只有一个儿子。还不快给我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