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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清歌付黄昏

作者:鱼骨梳 | 分类:言情 | 字数:37.9万

58.第五十八回 叶落

书名:一曲清歌付黄昏 作者:鱼骨梳 字数:4326 更新时间:2024-10-10 22:41:03

一大早起床在院子里扫落叶, 把落叶扫成一堆踩起来咯吱咯吱响,我喜欢这感觉。

转身瞥见梁九功带着一个小宫女站在门口,我放下笤帚, 给梁九功请安, 梁九功笑着摆摆手说道:“芙瑶啊, 这是璎珞, 顶晴云值的, 以后你带带她。”仿佛看到很多年前,梁九功带着我见莞尔,也是一样的话, “莞尔啊,这是妙璇, 以后你带带她。”这便是轮回么。

梁九功身后的小姑娘走上前来, 盈盈施礼:“奴才璎珞见过芙瑶姑娘。”声音婉转。

璎珞, 这是个好听的名字。

梁九功一甩拂尘说道:“璎珞,芙瑶可是万岁爷身边的大红人, 跟着她是你的福气,有什么不懂的勤问问,我先走了。”

我们俩一齐屈膝恭送梁九功。

我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十七八岁的样子,皮肤白皙, 双目有神, 虽然不是什么倾城之色, 但是让人看着舒服, 微笑着问她:“今年多大了, 几时入的宫?”

“回姑娘话,奴才今年十七, 是五十三年入的宫。”

五十三年,是胤禛监管大内的那一年。记得那个静谧的晚上,我一个人看着《宋词》,他巡视大内的时候来看我,还吓了我一大跳……想到这笑容漫上嘴角。出了会儿神,反应过来,看着璎珞有些迷惑的眼睛,说道:“在我这不要自称奴才,想说什么便直接说,大家都是一样当差的。何必分出贵贱呢。”

可能是我的态度真的很和善,璎珞绽出了一个小姑娘特有的笑容,甜甜的说:“是。”我望着她也笑了。

“璎珞。”我轻轻的重复着这两个字,舌尖触碰上颚,特别舒服,不由得说道:“真是个好名字,佛经里说的‘吉由罗应云枳由逻’,便是璎珞了。”

璎珞听罢有些欣喜的说:“姑娘真的好博学,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什么博学不博学的,不过是给太后抄过几笔佛经,碰巧见到过。还有你以后叫我姐姐就好。”

“是。”璎珞笑着应道。

“你先每天跟我当值,熟悉了之后再单独当值,其实御前当值的活也没有想象的那么难,无外乎是眼勤手勤,知道轻重。”这是当初莞尔的话。

“全凭姐姐安排,璎珞一定好好跟着姐姐历练。”

看着眼前的璎珞,心里说不出的喜欢,不过转念一想,能被梁九功选进来的人,必定是机灵懂事讨人喜欢的。

送璎珞出去,迎面走来四五个新选入宫的小宫女,看见我一起打千道:“给姐姐请安。”

我抬抬手让她们起身,璎珞也和她们汇到一起,有说有笑的走远了,望着她们的背影,半天缓不过神来,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她们可真年轻。

回到院子里,把未扫完的落叶拢在一起,却不忍心踩,蹲下捡起一片,现在我就是这落叶了吧。

此后每日给璎珞讲习立侍的规矩,注意事项,煮茶的步骤,康熙的喜好,生活也不至于太无聊。心里想着,如果日子能这样平静的过下去也很好。

进入冬天,太后的身体更让人担忧了,整日昏迷多于清醒,几乎什么都吃不下去,躺在床上骨瘦如柴,妈妈说老人最后的是饿死的,我不忍心看这一幕,终还是要看。

腊月初四,太后不省人事,正在乾清宫处理政事的康熙,闻此悲痛欲绝。用手帕裹住浮肿的双脚,乘软舆来到慈宁宫,跪在太后榻前,眼含热泪的对太后说:“额娘,儿臣在此。”

太后仿佛听到了康熙的召唤,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中闪过几丝光亮,康熙看见连忙抓住太后的手,可是太后却已经无力握住康熙了。

立在康熙身后,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祖母般慈爱的太后真的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么?往事一桩桩浮现,初见她时她亲切的向我招手,鼓励我练字,教我剪窗花,耳边是一声声她亲切唤着的“丫头”,难道以后再也听不到了?那我以后还抄佛经给谁看?

腊月初六晚上,在鬼门关来回徘徊的太后终于永远的阖上了双眼,走完了七十七年的人生历程。

不知此时的太后心中还有没有愧疚,其实我更愿意相信太后临终时是面带微笑的,因为她又可以去另一个世界默默关心她深爱的人了。

康熙终日辍朝陪伴太后,从弥留到归西再到丧礼。丧事祭奠一律亲力亲为,十二月十五日,他亲自赴太后寝宫奠酒致祭。还未开始读祭文,已痛哭失声,祭文读毕,仍抽泣不止。康熙登基之初生母就去世了,太后以嫡母的身份陪伴了他六十四年,当真是感情深重,难分难舍。

几天后,孟姑姑也因悲伤过度,到另一个世界陪太后去了。

雪中的紫禁城白幔素幛,不带一点色彩,灵幡在风中,哗哗作响。树叶落尽,枯枝无助的伸向天空。天地万物仿佛都在为太后举哀。

全天下的人都在为太后戴孝,却没有一个是她真正的孩子,我不知道这是太后的庆幸还是悲哀。

此时的我也是一身缟素,不过我的心里是情愿的,在很多时候我已经把她当成了奶奶。

正低头疾行着,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姐姐。”声音熟悉又陌生。

有些恍惚的回头,看见一张明媚的笑颜。

立在原地有片刻的迟疑,疑心自己身处梦境,毕竟距离上次相见已经太过遥远。

迟疑间,那人已经含笑走近,虽然也是一身缟素却是福晋品秩。六年未见的她,立在我面前,像一朵新生的雪莲,轻轻的启齿:“姐姐,我是妙璇。”

许久未听过的声音回荡在耳畔,伸出手牢牢的抱住妙璇,隔着棉衣和丧服的拥抱柔软而踏实。我对妙璇始终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她是我来到这的第一个朋友,结识的第一个古人。

拥抱间眼泪已经滑落,松开怀抱,泪中带笑的说道:“还叫姐姐呢,现如今我该给你请安了,十四侧福晋。”

妙璇莞尔一笑两朵红云飘上脸颊,说道:“姐姐,你不要拿我打趣,我知道你见到十四爷都是不请安的。”

拉着她的手问道:“他待你好么?”

妙璇娇羞的点了点头,说道:“爷待我很好。”神态宛若当年的翠儿,这个场景和当年如出一辙,我仍不知道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

见我不说话,妙璇又说道:“姐姐,其实这些年爷都对我很好,给我送来生辰的寿礼,塞外的水果,还给我带来姐姐的书信。”

看见她的样子,我温言说道:“那就好,你自己觉得幸福就好。”

“姐姐,你过得好么?怎么眼睛肿的这样厉害,哭过?”

我轻轻的揉着眼睛说道:“没睡好而已,到我那去坐坐吧。”

给妙璇斟了杯茶,问道:“阿玛额娘还好么?”

“阿玛身子骨还硬朗,但是额娘身子骨就不大好了,总是咳,也瘦了很多。”妙璇有些忧心的说。

“什么问题啊,有没有找个好点的郎中瞧瞧?”

“恩,爷给找了很多郎中,上好的药材也吃了不少,额娘就是上了岁数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碍。”

我听罢略为放心,笑问:“他们二老现在很高兴吧。”

妙璇又是有些羞涩的点点头。

给自己倒了杯茶,妙璇看着我说道:“姐姐,我觉得你现在和原来不太一样了?”

正举着茶杯的手停在嘴边,笑问:“哦?我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妙璇想了想说道:“感觉姐姐现在什么都是淡淡的,笑起来淡淡的,说起话来也是淡淡的,好像没有什么会让姐姐情绪波动,就像这杯里的清茶一样。”

我现在给人这样的感觉么?这不是我一直以来追求的境界么?可心里却没有多高兴。

喝了口茶,微笑着说道:“可能是在宫里待久了吧。”

一杯茶饮完,妙璇依依不舍的说:“姐姐我得出宫了。”

我知道她是在拜谒完太后才能来看看我,不敢久留。起身送她,问道:“你认识出宫的路么?”

她甜蜜的笑着说道:“爷会在路口等我。”

会在路口等她,那就是还不想见我,罢了。

送她到院门口,十四果然在远方等着妙璇,一袭白衣掩盖不住逼人的风采。驻足对妙璇说道:“能嫁给十四爷,姐姐为你高兴,希望你以后能和他同甘共苦。”

妙璇虽不能体会此刻我话语里的深意,还是郑重的点点头。

她轻盈的走到十四身边,十四自然的伸出手拉住妙璇的手,两人牵手踏雪而行。

他们正好是现代适宜结婚的年龄,郎才女貌,好一对璧人。

很多阴差阳错的事情都导致了一个圆满的结局,希望这次也是如此。云若和妙璇都有了好的归宿,真是令人高兴。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带着璎珞到花园给她讲各种花草入药的功效,璎珞边听边认真的记着。

“芙瑶。”

循声望去,竟是我一直躲着的鄂绮春。

和璎珞一起屈膝请安,小声让璎珞先回去,一个人来到鄂绮春面前。

鄂绮春笑中带嗔说道:“好久没见啊。”

我亲眼看着鄂绮春平坦的小腹才终于放下心来,赔笑着说:“瑞主子是贵人,哪能老见着奴才呢。”

鄂绮春伸手压住一支杏花,边嗅边问我:“四王爷和你什么关系?”

我闻言一愣,说道:“是主子和奴才的关系啊。”

鄂绮春把手抬起来,一片杏花都在颤抖,落下几片杏花雨,她像洞悉一切般笑说道:“四王爷把我那的奴才都排查了一遍,又加强了我寝宫的守卫,难道不是你跟他说了什么?”

我微微一笑说道:“四王爷那是例行检查,只是为了您的安全。”

“例行检查?怎么只检查我这里?而且只是暗中行事并不揭发我,如果不是你们关系不一般,恐怕他不会这样做吧。”

想不到鄂绮春竟能想到这一层,不想再做辩解,我们彼此手中已经握有对方太多的“把柄”,不在乎多这一个。

笑而不语,鄂绮春见状得意的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对别人说起的,其实四王爷真的很不错。”

“哦?此话怎讲?”听到这我起了兴致,还会有人认为胤禛不错?

“肯为你解决问题已经不易,我遇到什么事都只能靠我自己。”鄂绮春语气落寞,扶着树干低下了头,顿了顿对我说了句:“谢谢。”

“谢我什么?”

“因为你我才没有铸成大错,现在想起来真的很后怕,如果真的被皇上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谢谢你。”

我摘下一朵杏花,笑道:“你言重了,我也是为自己犯的错补救。”

鄂绮春听罢露出释然的笑容,转过身去望着一片白色的杏花海,感叹着说道:“十年了,想不到我们也可以共赏杏花。”低下头看见我手里的杏花,又微笑着说:“送给我吧。”

我轻笑一声,把花递给她。

原来时光不只带走了美好的东西,也带走了一些戾气和怨气。换一种说法说就是,我们年轻气盛的棱角已经被时光悄无声息的磨平殆尽。

康熙五十七年春天,繁花还没开尽,西边便传来了战事。准噶尔部首领策妄阿喇布坦出兵进攻西藏,拉藏汗请求康熙发兵救援。

二月十一日,康熙召集议政大臣会议,决定派兵前往西藏,援救拉藏汗。不久,朝堂上传来拉藏汗阵亡的消息,康熙又发布谕旨,立即着色楞统率军兵,前往西藏。

三月,康熙派色愣和西安将军额伦特各自率兵数从青海出发进兵西藏。

康熙朝向来以□□上国自居,从上到下都没有把这场战争放在眼里,以为定会出师得利,战必告捷。

六月,传来色楞迅速进军,结坚果轻敌冒进,孤军无援的消息。

八月,传来捷报,准部叛军在喀喇河连败连退,让人心里略微安定。

不想准军的败退全是诱敌深入的诡计,待色楞等人追上以后,以精兵埋伏在喀喇乌苏严阵以待。同时,还分兵潜往大军背后,堵截大军饷道。

十月,终传来,突围不成,最后终因弹尽粮绝而全军尽墨的凶信。

接到这个奏报时,康熙端着茶杯的手一抖,梁九功眼疾手快的将康熙的手扶住,茶杯才没有跌落在地。康熙缓缓的把茶杯放到旁边的几案上,苍老的说道:“你们先退下去吧。”

我不知道三十五年康熙亲征噶尔丹时是何等的雄姿英发,此刻我看见的只有颓圮的衰老。

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其实衰老的又何止是康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