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我和你不一样。”

“无论过去多久，无论你怎么教我，我始终没办法以德报怨，在你看来，你得到了尊贵无匹的身份，就该承担这份风光背后的痛苦。”

“可我，我的心很小，我只是心疼我的阿九。”

连央的眼睛生的那样好看，如今像笼在了愁雾中，带着水汽盈盈看他。

封九妄心弦被她鸦羽轻颤的每一下拨动。

“九落子说你的穷凶极恶，安德一说你别逼无奈，可是阿九，我只是，不敢想，不愿想，得知真相后的阿九，是怎么一个人度过。”

世间的喜欢是什么？

皮相，言谈。

世间的爱是什么？

是连央独一无二的心疼。

封九妄愣怔的看着这个眉目越发坚强的小姑娘。

从初见的怯生生到后来的显露自卑，再到太和殿上无畏的对他拉开长弓的坚毅。

封九妄突然很想，很想抱抱她。

“你总说，你是孤家寡人，可从前我很羡慕你，羡慕你身边有安德一，后面有定秦有月杀。

你怎么会是孤家寡人呢？”

连央的语气极轻，视线却凝在封九妄俊美的面容。

“可是没有人告诉我，那段时间，我的阿九是怎么度过，我便知道了。

我便知道了，我的阿九，有多辛苦。”

她的怨恨她的不甘，在每日的噩梦中滋生。

她梦见得知真相后，信仰被击垮后的阿九孤身一人，被锁在不见天日的牢笼。

外头是狰狞的笑。

更恐怖的却是那些熟悉良善的面孔，他们带着关切，带着担心，却没有人真的心疼她的阿九。

他们只是叫阿九要勇敢的活，没有人看见她的阿九被洞穿的心有多疼。

“阿九，我一直不敢问，如今，你真的解脱了吗？”

封九妄终于在连央面前露出痛苦，他怎么不痛呢。

被视为最不堪的过往，是由九落子揭开在连央跟前。

“小蒹葭，你将我想的太好。

我不是不恨，可是先皇死后，我也只剩一年寿命，外有南凌南云虎视眈眈，内有玉氏蛊惑人心，在天下百姓面前，我的恨，我的冤，无足轻重。”

他收到的教育，他自小便知道承担的责任，没办法让他随心，在最后一年寿命为自己复仇。

不将先皇葬入皇陵，是他做过最任性之事。

“大败南凌后，我其实已经做好了等死的准备，每日呕血头晕，五感逐渐消失，我从没有那样清晰的认知到，我快死了。”

连央猛的握紧封九妄的手，封九妄安抚的回握她，

“正因如此，在白芷救活我后，我实则，很是迷茫。”

因为生死大限，他选择放下仇恨，为他的百姓做最后一件事。

可灭了南凌，他却死不了了？

恨啊，怎么不恨呢？

有一段时间，他甚至想将这个他从小视为责任的大景毁掉。

没有大景，他是否，就不必经历那些。

可他又不甘。

先皇所做一切都只为了青史留名，他死的干脆，留他日日痛苦自缚。

“小蒹葭，许久许久，我都在想，活着做什么，活着，等一个赎罪的机会吧。”

黑翼卫那三百人，他的噩梦却成了他活下的理由，多讽刺啊。

直到那天，白雪红梅，连央撑伞走出。

薄唇轻笑，封九妄抬眼看着连央，

“那日你撑着鱼戏莲叶的伞，我心中觉得好笑，寒冬腊月怎么会撑这样一把伞来。”

连央抿着唇也不由跟出一点绵软的笑意。

“藕香院只有那把伞了，我，我能怎么办呀。”

娇软软的语气叫封九妄笑意越深。

那把不合时宜的伞挪开，入眼是苍白精致的眉眼。

如今想来，或许那日，连央直愣愣的抬眼，望着他，不言不语红着眼眶落下泪时。

她的泪就砸进了他的心里。

“小蒹葭，他们不重要，若是你想，我们就逃吧。”

连央傻了似的看着封九妄，喃喃的重复，

“逃？”

封九妄剑眉轻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快，自己绑住自己的绳结被轻易的挣脱，等不及连央诧异的目光，封九妄大手一伸，捞过长袍，便握紧连央的手。

回首，眼睛亮的惊人。

“带我逃，离开皇宫，离开你不喜欢的一切，逃去，我们的世外桃源！”

连央的眼神一寸寸亮起，心间火热沸腾的情绪让她用力握住封九妄的大掌，语气轻快，

“好，阿九，我带你逃！”

尘封多日的玄极殿门终于被打开，他们尊贵无匹的皇上皇后携手闯入落日的余晖。

安德一等人闹不清这是怎么一回事，下意识的抬步跑着跟上二人。

看着跟在身后一路追来的宫女太监，连央眉眼灿烂的笑，

“别追啦，你们追不上我们！”

封九妄看着连央灿若三春的娇颜，竟也学她一般，放下身为帝王的矜贵。

朗声对着身后跟着跑的安德一笑道，

“别追了，你们追不上的！”

安德一一头雾水，别追？

是他们想追吗？

皇上你是不是忘记了你重伤未愈啊！

安德一的怒号叫连央脚步猛的停住，回头看去，封九妄的伤口果然又渗血了。

不好意思吐了吐舌。

封九妄跟着笑，侧头俯身，在连央耳边轻声，

“看来今日不宜出逃，劳烦夫人，再择黄道吉日？”

连央的耳尖倏忽泛红，不止是为了出逃还是为了这声夫人。

“还有，下次吗？”

娇软的声音轻轻响起，封九妄没有立时说有或没有，只是沉吟片刻，更低下了头，

“跑着有些疲累，下一回，咱们去马场，带上照夜白一块儿跑。”

连央的眼睛越发的亮，她显然还记得漂亮至极腾跃快活的照夜白。

眨了眨眼，赞同了封九妄的下一次。

视线落到封九妄渗血的伤口处时，才有蹙起眉。

封九妄捻平连央眉心，以为她又开始担忧，

“不疼，瞧着严重罢了。”

谁曾想，连央只是抬眼语气恹恹的说了声，

“我们又要被白御医念叨啦！”

自作多情的某人神情有些不快，耷拉下的眉眼竟是透出几分委屈来。

看的连央忍不住的抿唇发笑。

指尖挠在封九妄掌心，

“阿九想听白御医唠叨呀？”

封九妄顿了顿，别说，他这样不顾身体的跟着连央“逃”，被白芷看见了少不得一顿说。

看向安德一，封九妄语气自然，

“安德一，请御医来，咳，避开白御医。”

连央在一旁偷偷发笑，就连跟着一路跑出的宫人们都在强忍笑意。

携手回到玄极殿的途中，封九妄随手折下一朵娇艳的花别在连央耳后。

在自然不过的举动迎上连央抬眼的目光，投以温柔的笑意，

“繁花在我的小蒹葭发间，失色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