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热渐收，入秋天气开始转凉。

李莲花拎着一桶水，蹲在菜园里浇地。

这一块是萝卜，那一块是白菜，还有一块是豌豆。

前段时间太阳大晒死过一次，现在这都已经换了一茬苗，他自然得小心关照。

门外有车辙声响，李莲花偏头看了一眼，远远就看见莲花楼的马车正缓慢驶来。

他把水舀放回去，撑膝起身。

“师父——”

“楼主哥哥——”

马车还没停稳，一大一小两道人影就跳了下来。

小的那个迈得太急险些让门槛绊倒，他顺手扶了一把。

“你们怎么来了？”

苏小慵笑嘻嘻的仰头看他，“老师说今日中秋，来过节。”

李莲花有些恍惚，哎呀，这不知不觉，又是一年中秋了。

狐狸精听见动静便出来接人了，苏小慵进门第一件事便是快步跑去找她，这一人一狗倒是很合得来。

方多病提着个食盒自己找位置放，门外关河梦停稳了车，风明萧抱着一个盒子过来，朝李莲花微微颔首。

“楼主。”

李莲花侧身把人迎进来，“诶，见外了不是，人来就行了，还带什么礼啊。”

说着，便打算伸手去接。

风明萧笑着道，“是去年楼中的大小事务总结，以及账目明细。”

有点烫手，不太想摸。

李莲花干笑一声，伸出去的手不动声色的转了一个弯，拍上风明萧的肩头。

“辛苦辛苦。”

风明萧并未多言，楼主不爱看是一回事，他上报与否是另一回事。

进门的时候，瞥见门口放着的钓具，便问李莲花。

“楼主这是打算出门？”

李莲花摆手，“不碍事，明天再去也一样。”

后头跟着的关河梦轻嗤了一声，“可不是一样吗，反正都钓不上来。”

李莲花轻嘶了一声，回头没好气瞪他，欲怒又止。

算了，懒得跟个小屁孩计较。

里头给狐狸精梳毛的苏小慵闻言，惊喜的抬起头。

“要去钓鱼吗！”

方多病也看过来，一双眼亮晶晶的。

“我也要去！”

李莲花张了张嘴，还没说话，边上的风明萧便开口道。

“去吧楼主，带上小关，他替你看着两个孩子。”

方多病咧嘴笑着保证，“风老师放心，我一定看好小慵，不让她给师父添麻烦！”

苏小慵瞪他，“你才添麻烦呢！”

两个小孩谁也不服谁，上来一个提桶一个拎竿，左右拉着李莲花就走。

李莲花颇有些无奈，也只能顺着两个孩子往外。

“你真没问题吗？”

他扭头问风明萧。

风明萧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转身便往厨房去了。

下午的日头还有些晒，几人走的小道，从田间地头绕行去往河边。

村头有一棵几人合抱的树，长在河边，枝繁叶茂亭亭如盖。

李莲花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拎个小马扎来坐着钓鱼，来得多了连两个小的都熟悉了。

马扎是折叠的，撑开往河边一放就能躺下去。

李莲花懒散的窝在河边，穿好鱼饵往水面一撂，荡开一阵细微的波澜。

方多病卷起裤管下河摸鱼玩水，很自觉的去离得远些的下游，免得李莲花钓不到鱼赖他。

苏小慵眼神好，不停地给他指地方。

便见方多病一会儿抓出来一只虾，一会儿举起来一只蟹，两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鱼钩上的饵已经空了，李莲花躺在树下打盹，脸上盖着一本书。

阳光被枝叶裁得斑驳，在秋日傍晚的微风下轻晃。

两个小孩凑到一起话格外多，什么都能争上几句。

时不时还要找李莲花做裁判，眼看李莲花没回应，就去烦关河梦。

关河梦坐在桥边翻他的医书，偶尔搭理两句，心思显然不在两个小孩身上。

两个人已经从狐狸精跟谁玩得好，吵到大小相近的螃蟹和虾哪个肉更多。

方多病这回摸了一只大虾，苏小慵一边反驳他一边举着竹篓去接。

两人的距离有些远，苏小慵只得往那边踮脚。好不容易装进去了，却不想脚下一个打滑偏了重心，眼看人就要往河里跌去。

“小慵！”

边上的关河梦焦急的想伸手去拉她，但两人之间相隔不近，眼看就要赶不上……

千钧一发之际，雪青色的虚影一闪而过，卷来一阵风。

再看过去，便见树下打盹的李莲花已经站在了桥边，四平八稳的拎着小姑娘后领。

苏小慵倒是没觉得害怕，弯起唇角嘿嘿朝他笑。

李莲花有些无奈的摇摇头，把苏小慵放了下来。

关河梦心中稍定，看向李莲花的目光后知后觉有些惊诧。

不过转瞬间便跨越了那么远的距离，这得是什么样的轻身功法？

在这一刻，他才有了清晰的感知。

李莲花并非看上去那样普通，他更像是隐于乡野的……世外高人。

目光追随那道躺回去继续打瞌睡的身影，忽然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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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李莲花的小院炊烟渐起。

风明萧久违的挽起广袖下厨，动作虽慢，却并不生疏。

从前在酒馆的时候，玉姐姐教过他。

那时候常想，若是有朝一日能治好眼睛，为袖袖和玉姐姐做上一桌菜就好了……

洗菜的间隙，门口传来敲门声。

风明萧擦了手去开门，便见门口站着两个黑衣人。

“见过风先生，我等奉尊上之命来给李楼主送中秋贺礼。”

风明萧瞥了一眼两人带着的礼盒，侧身将人迎了进来。

“进来吧。”

“东西放桌上就行，有劳二位替我家楼主谢过笛盟主。”

那两人放下东西便请辞，并未多留。

风明萧回了厨房，刚拿起菜刀，门口又响起敲门声。

他侧头看了一眼，扬声道：“进来。”

这回来的是四顾门的人，同样提着几个锦盒，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四处张望。

风明萧一刀朝着砧板上的鸡斩下去，“来送礼的？”

没等他们回话，一刀又砍下去，“放桌上，酒摆左边吃的摆右边。”

狐狸精也不认生，撂着尾巴在前面带路。

李莲花回来的时候，院里的桌上已经摆满颜色各异的锦盒。

边上码着好几坛酒，老远就能闻到香。

李莲花问，“这都谁送来的？”

风明萧一一给他清点，指着那边，“金鸳盟的。”

指着这边，“四顾门的。”

又指指中间那一堆，“这边是万圣道的。”

李莲花凑上去翻开瞧了瞧吃食，又掀开封盖嗅一嗅酒香。

“哟，老笛这么舍得呢。”

这酒有些年头了，今晚算他有口福。

风明萧接了方多病递上来的竹篓，颇为惊讶，“楼主，今日收获颇丰啊。”

李莲花有些尴尬的抬手蹭了蹭鼻翼，没等开口，后头的关河梦替他答了话。

“他是去睡觉的，顺带喂鱼，能有什么收获。”

李莲花横他一眼，一副就你话多的神色。

偏偏关河梦不吃他这套，多的眼神也没给一个，进厨房帮忙去了。

李莲花拆了一盒糕点分给两个小的，想是送来不久，还有些热。

苏小慵爱吃甜的，坐在桌边一口茶一口糕点，吃得格外香。

桌上放着的熟食不少，很是给风明萧减轻了负担。

关河梦进去打下手是假，问一些药理知识是真。李莲花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干脆拖了张椅子在廊下一坐，给他俩腾地儿。

方多病和苏小慵则自告奋勇的去外头收小鸡去了。

厨房里传来一阵阵香气，炊烟袅袅盘旋。李莲花放松的窝在躺椅上，一拂手将雪青色的广袖敛盖在身上，免得落地沾了灰。

他一手翻看话本，一手搭在狐狸精的脑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

天色渐暗，夜幕降临。

外头疯跑的鸡仔收回来了，两个小孩也回来了。

苏小慵循着香味钻进厨房，方多病踩着凳子在院中掌灯。

无意间被李莲花的话本吸引，便蹲在后面蹭着看。

李莲花要翻页，他连忙拦着。

“等等，我还没看完！”

李莲花啧了一声，倒是真没翻页，伸手去边上的矮桌端水。

杯子是空的，他又拎起茶壶晃了晃，也是空的。

便回头看方多病，“愣着干嘛，倒水去啊。”

方多病干巴巴的哦了一声，拎着茶壶进厨房了。

李莲花则趁机翻了一页，压根没有要等他的意思。

方多病最终也没看成那一页，进厨房的时候饭也好得差不多了，便帮着打下手端菜。

风师傅忙活了半个下午，做的都是些家常菜。

腊味合蒸、干煸冬笋、板栗烧鸡……再把下午送来的八宝鸭，五味酪鹅，辣子鸡熟食之类的热上一热，几碟做工精致的月饼一摆，便是一桌圆满的中秋宴。

风明萧的手艺传自苏灵玉，出乎意料的好吃，但口味偏辣。

苏小慵很爱吃，就是有些顶不住辣劲儿，小脸辣得红彤彤的，抱着冰镇的酸梅汁猛猛灌。

李莲花拎起金鸳盟送来的酒往桌上一放，才揭开封盖，便闻得一阵醇厚的香气。

他与风明萧各自倒了一碗，凌空一碰，两人相视而笑。

荡漾的琥珀色酒液倒映一轮满月，随着水波缓慢散去，天上月便格外清晰起来。

满月之下，金鸳盟屋脊之上坐着一个人。

绛衣银冠，轮廓冷峻，正是金鸳盟盟主笛飞声。

他拎着一坛酒，对月虚碰了一下，仰头畅饮。

酒是黄泉汤，李莲花送出去的，金鸳盟有，四顾门也有。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在酒坛上，缥色素衣的青年拎起坛子，为石桌上的几人倒酒。

漆木山喜欢极了他带来的这酒，边品边止不住的夸赞李莲花。

芩婆则不停地给坐在自己身边的乔婉娩夹菜，笑盈盈的面上尽是欢喜。

微风抚过翠竹，窸窸窣窣摇曳折射着月华。

竹林之下，是灯火通明的万圣道总坛。

封磬最终也没舍得把那片竹园砍了，年节之时挂上灯笼，说不出的喜庆热闹。

凉亭之中，封燕逐与封磬相对而坐，红木桌上都是精美的糕点吃食。

但最得她青睐的，还是那清风送香的黄泉汤。

她不爱喝酒，品不出什么好赖，但莲花楼送来的，她很喜欢。

几杯下肚，已经有些迷瞪了。

她撑着脸，手里摇晃酒盏，仰头看夜空那一轮月。

“也不知道主上收到我们送过去的东西了没。”

封磬没搭理她，自家妹子好不容易下个厨，做出来的月饼愣是一口没给他留，多少有点吃味。

月华佐酒，轻风徐徐。

他满饮一杯，酣足的长舒一口气。

好酒！

也罢也罢。

中秋夜，人团圆，吃不吃月饼倒也没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