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不疑此行的目的，除了想要探听昭国的虚实以外，还有就是奉当今陛下之命，前来把离家出走的孩子给全须全尾地带回家。

王姈原本不以为意，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的心情颇有些复杂难言。

据他所说，自从她离开家，音讯全无之后，她家阿母便日渐消瘦，神色忧郁，好似突然间丧失了精气神，身体也大不如前。尤其是最近几个月，竟然已经到了卧病不起的地步。

直到昭国的国书呈到御前，整个都城的人们才知道，当年那个娇俏的小女孩，竟然一声不响地，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创立了一个崭新的国家。

文修君听说后，病情稍有反复，却总是时好时坏。

人事不省时，她总会无意识地念叨着王玲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仿佛不知疲倦，若是无人打断，她便会一直念到自己完全失去意识为止。

“阿母……”王姈默默垂泪，低声呼唤着文修君。

她想起小时候，文修君温和地将她抱在怀中，手持着竹简，一字一字地教她认字的情景。

她想起生病时，阿母不眠不休地守在自己床前，亲送汤药，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的画面。

她想起初学女红时，被针戳得满手针眼，阿母虽然总是当面嘲讽她笨拙，但过后却不忘将最好的药膏送来给她涂抹……

一时间，往事如潮水般涌来，汇聚成一帧帧的画面，不断在王姈的脑海里闪现，有温馨的，也有严厉的……

但不可否认的是，文修君纵有万般不好，但是对于她的疼爱却是真实的，或许这份疼爱永远都比不上她内心的执念，可她终归是爱着她的。

沉默了片刻，王姈红着眼睛望向霍不疑，说道："我本就打算回去一趟，如此就劳烦霍将军了！"

霍不疑浅浅一笑，“不劳烦，荣幸之至！”

随后，王姈吩咐内侍带领远道而来的汉国使者，前往朝露殿休息。

而她自己却靠在座椅上，以手支颐望向窗外，双眼呆滞无光，不知神游去了哪里。

半晌，何昭君忍不住问道："阿姈，你还好吗？"

听到问话，王姈飘荡在外的神思，仿佛受到了召唤一般，慢慢回转过来。

恍惚了片刻，她叹息道：“人世间的感情，总是那么的捉摸不透，却又让人猝不及防！”

半月之后，王姈将昭国诸事全权交予褚子方后，便与何昭君随着霍不疑的使者团，一起登上了前往大汉的船只……

夜色中的大海，总是深邃又迷人的。放眼望去，月亮的清辉铺洒在整个海面之上，闪烁着晶莹润泽之光，星星点点，好似为大海披上了一层，无与伦比的月色鲛纱，轻盈剔透，如诗如画。

记得五年前，王姈也是这般站在船头眺望远方，只是那个时候，她的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迷茫，根本无暇去欣赏如斯美景。

如今，她归心似箭，心中焦急万分，想着夜间出来透透气，却不想看到了大自然巧夺天工的作品。

“还有一天的行程，我们就能靠岸了。或许真的是近乡情怯，我心中百感交集，夜不能寐，心里刺挠得很！”

这时，一道清越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紧接着，一件厚实的披风忽然披在了身上。

闻着熟悉的香味，感受着骤然的温暖，王姈不禁轻笑道：“谁说不是呢！”

“阿姈，你可有想过以后？”

何昭君在王姈身边坐下，以手撑地，仰着头，望向浩瀚的苍穹。

“以后么？走一步看一步吧！”

王姈拾级而下，在甲板上席地而坐，学着她的样子，仰头望天。

只见夜幕下几点繁星闪烁，如同润泽的宝石，熠熠生辉。

过了一会儿，何昭君飘忽的声音幽幽传入耳畔，“我知道，你其实是一个很怕麻烦的人。建立昭国无非是为了增加自身的筹码，可以有实力与皇权对抗。

如今陛下只怕是再不会想着让你做他的儿媳妇了。不然百年之后，他岂不是还要担心，他的江山是否还姓文。”

说到这，何昭君突然促狭地笑了几声，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神情肃穆地将她一望，淡淡问道：“不过说起来，阿姈，你莫不是想要扔下昭国？”

王姈闻言掩嘴一咳，问道：“我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何昭君表情不变，凝望着夜空，眼神稍显迷离，“自昭国成立以来，你就放权给褚子方等人，军政大权也好，财政大权也好，你看似把控全局，实则自始至终都将自己当成是一个随时可以抽身离去的看客。”

说到这，她坐直了身子，目光凝视着王姈，语气庄重地问道：“阿姈，你认真告诉我，你到底想要如何？”

王姈轻轻一笑，如烟似雾般的笑容，转眼就随风而散，她抬头仰望着星空，伸出手来仿佛想要抓住什么，最后只得落寞地收回空空如也的手。

“阿昭，你知道吗，我自幼就不愿像我阿母那样，一辈子只能固守在一方小天地，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大。

我想要用自己的双脚去丈量大地，翻山越岭也无妨；我想要见识这世间万象，无论是美丽还是丑陋；我想要品尝世间各种美食；我想要了解一切未知的事物；我甚至想要知道世间万物的起源……

我心中有着太多太多的憧憬和想法，渴望去实现。我又怎会甘愿停留在一隅，过着一眼就能望到尽头的日子？”

说话间，王姈整个人沉浸在一片迷蒙的夜色下，淡如云烟，如梦似幻，仿若误入凡尘的谪仙，飘然若飞。

何昭君看着这般的她，情不自禁地敛住了呼吸，仿佛生怕吹散她一般，只敢小声的呢喃着：“阿姈……”

“两位女公子，夜晚寒凉，还是早些回到船舱休息吧。况且夜已深，你们该就寝了。”

一道突兀、略带笑意的声音打破了此间寂然，转头一看，但见霍不疑正站在不远处，嘴角含笑地望着她们。

二人朝他点了点头，转身回到船舱，却未曾留意到身后霍不疑那握紧了的拳头和深邃如古井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