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天，宫中设宴。

对宫宴有了阴影的王淑宁没有随顾氏进宫而是来寻王安妤。

“姑娘去访友了，具体的去处，奴婢也不清楚。”

留守院子的小丫鬟是新提拔上来的。

佩珠和佩兰在这日得了王安妤的允许，出府跟家人们团聚去了。

“今日访友？”

除夕乃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四妹妹不像是这么没有眼力见儿的人。

没寻到王安妤，她怏怏回了府。

王安妤这会儿在年宅玩得不亦乐乎。

她早就计划好了，除夕这天若是先生没走，就上门拜访。

弟子陪同孤独的先生过年，再合理不过。

她送佩珠佩兰离开，又用武馆的人代替了车夫，这才到年宅。

管家有些日子没见王安妤，听说她来了，忙搁下手里的活儿去门口迎。

“先生可在府上？”

“姑娘来得巧，公子昨日刚回来。”

被管家引到后院时，年鹤延在鼓捣烧烤架。

他花了大价钱做的东西，府里众人瞧着新奇，围在一旁看他组装。

“公子，姑娘来了。”

这么一叫有些差辈分，但公子实在年轻，叫老爷也不像回事。

年鹤延穿着简单的褐色窄袖圆领长袍，头发只用一根木簪束着，即便这样，也依旧不折风姿。

“猜你会过来。我准备做……炙羊肉。你要试试么？”

王安妤得了调汁水的任务。手里忙活着，眼睛还往他那边看。

架子支起来后，管家也抬着处理好的羊羔进来了。

“这可是从怀远来的羊羔，肉质紧实鲜嫩，还没有膻腥味儿。”

炭火烧起来，就有下人接了年鹤延的活儿。

“去坐坐吧，好些日子没跟您单独聊聊了。”

王安妤见他又要去干别的事，忙伸手扯住了他腰间的衣角。

年鹤延动作一滞，不着痕迹扯回衣服。

“我去清洗一番。”

方才又是安装架子，又是翻腾炭火，他衣服上沾了不少脏东西。

“让管家在湖心亭放上炉子，看天气要下雪，那里风景正好。”

王安妤欢快地应下，忙指挥着下人们往湖心亭搬东西。

她食盒里装的吃食还温着，等炙羊肉熟透的空隙能垫垫肚子。

年鹤延来时，披着鸦青色鹤氅，内里一身宝蓝色交襟长袍，腰间系着金缕带，贵气逼人。

王安妤注意到他用的手捂正是自己先前送的那个，心中更是欢喜。

“先生。”

年鹤延应了声，在她对面坐下。看桌上摆着的饭菜，尚冒着热气，不多迟疑就动了筷。

侍女抱着一件大氅过来。

“外面冷，姑娘穿得单薄，仔细别冻伤了。”说着抖开大氅给她披上，“公子想着您会来，让奴婢们准备了好些衣服。这大氅上的狐毛是公子亲自猎来的。”

府里对这些管束不严，侍女的话也多了些。

王安妤紧了紧领口。

柔软的狐毛贴着脸颊，让人直热到心窝里。

“行了，”年鹤延不得不喝止她，以防说出更多事情，“去前院看看，别把我的羊肉烧焦了。”

侍女应了声，很快退下去。

王安妤跟着吃了一点，心思全然不在桌子上。

“不是有事要说？”

“嗯？哦。”

她回神，放下筷子时才注意到上面有不小心咬出的牙印。

怕被发现，她用碗碟挡住，犹不放心，将擦嘴的帕子也状似随意地盖在上面。

“先前在宫中遇险，我后来仔细回想，总觉得有一点不对劲。”

“嗯？”

“王清芸是如何知道德妃的事情。想来这件事她必然做得极为隐秘，连圣上都未察觉，王清芸又怎会那么清楚。”

年鹤延心中有个猜想，因过于匪夷所思而不敢轻易告诉她。

“你可有试探过？”

王安妤皱着眉点头。

捅出靖王的事，也存了试探王清芸的意思。可观全程，她都表现得合乎常理。

“且不急，总有她露马脚的时候。”

看她神色懊恼的样子，年鹤延温声安慰。

“先生会觉得我笨么？”

年鹤延哑然失笑。

“你怎会这么想？”没有哪个学生像她用功，也没有人像她聪慧了。

当然，关于自己只教过她这一个学生的事，年鹤延下意识忽略。

“不必妄自菲薄，你已经很棒了。”

“真的么？”见他点头，王安妤遂露出笑容，“那先生也不会因我笨而教别的人了吧？”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鬼丫头。

“放心吧，不会了。”教你一个就足够让人头疼了。

不出他所料，天空果然飘起了雪。

这湖泊不大，坐在湖心亭能将周围景物尽收眼底。

捧着热茶，两人沉默看着雪落大地，寂静无声的风景，直到被侍女打断。

“炙羊肉好了。公子，是要端来这里吗？”

年鹤延只是一时兴起，想试试自己动手的感觉。但府上奴仆不少，也不会让他沾手，兴致就先散了一半。方才又吃了王安妤带来的饭菜，并不怎么饿。

“端一盘过来，剩下的你们分了吧！”

侍女脚步轻快地走了。

“先生不与他们一起么。”

王安妤无端觉得先生是喜欢热闹的。

“我们过去，他们只会不自在。”

府里的奴仆都是绝户，家中也没什么亲族了。留在府里热闹一番也算是团圆。辞旧纳新的日子，又何必让他们拘礼。

“先生总是心善。”

心善么？

年鹤延垂眸不语。

王安妤察觉他那一瞬眼中闪过的暗芒，没有不安，反倒升起更强烈的欲望。想要离先生近一些，更近一些。不止是距离，还有他未曾谈及的过往。

“年兄。”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王安妤听着这略带熟悉的声线，有些慌张。若是被沈珏发现先生与她的关系，生出怀疑可怎么办。

只是这里是湖心亭，她无处躲藏。

“莫慌！”

年鹤延抬手按住她起身的动作。

与其躲躲藏藏被发现，索性就大方一些。

沈珏看到王安妤时，狠狠地惊讶了一下。

“管家说你府上有客人，我还想着是哪位仁兄好认识一番，原来是为女娇客。早知是王姑娘，我就不过来打扰了。”

沈珏显然是误会了，但年鹤延没有解释的意思，王安妤也跟着沉默。

“宫中设宴，王姑娘怎没去？”

他至今仍以为王安妤是东府的姑娘。

“世子爷不也没去么？”王安妤反问。

沈珏伸手将盘子里最后一块桂花糕送入口中。

“沈夫人觉得我出身低微，带出去丢脸，就让我‘病’了。”他浑然不在意的样子，“年兄你们府上换厨子了，这点心比得上瑞草魁的了。”

王安妤早就领教过辅国公夫妇的薄情，倒也不惊讶。

炙羊肉端上来立马就分散了沈珏的注意力，忘记追问厨子的事情了。

一盘羊肉，大半进了他腹中。

“时辰不早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沈骁将杯中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满足得想打嗝儿。因着女客在，又憋了回去。

闻言，他道：“为何不是你亲自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