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2、 南岭

李龙走到路口，终于看见了在黑暗中等待自己的冯倩的倩影。他抑制不住内心的紧张和激动，心里犹如一头小鹿左冲右撞，他见了冯倩总是紧张，每次都是紧张的说不出话来。这是他和冯倩那次放学回家推着自行车一路走回之后的第二次独处。他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走到冯倩眼前看了冯倩一眼，并没有开口，而是装作不认识的往村边的南岭走去，冯倩仿佛也明白了他的心思，知道怕被旁边路过的人看见，就跟着他后边走。

走出村子，前边的李龙放慢了脚步，冯倩终于跟了上来。俩人相视一笑，又低着头并排往南岭的野地走去。俩人还是走了很久都没有说话。

还是冯倩先开口了。“你爸最近咋样？好点了吗？”

李龙：“还是那样子，也不知道我爸啥时候才能醒来，医生说这病醒来都很少，能醒来的都是奇迹。”

冯倩：“你压力也不要太大了，虽说是奇迹，但总会还是有希望的。”

李龙：“嗯。希望以后还是能有奇迹。”

俩人又沉默了很久。

冯倩：“中考成绩快出来了，你没估分吗？”

李龙：“我爸这样子，我最近真的没有心思去想这些，等出来了再说吧。”

他没敢把自己不想去上学的想法告诉冯倩，他怕冯倩会伤心，他也舍不得离开冯倩，他还记着他答应过冯倩的约定。

冯倩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心思，继续说道：“成绩出来以后，咱们都有一次考初中专的机会，只要考上了初中专，毕业以后包分配就可以一下进国家正式单位了。我最近也在考虑，是要考大学还是要考初中专，我爸给我说，成绩好的肯定是优先考虑考初中专，这比考高中的难度还大，每年录取率也特别低。其实，我向往的还是考大学，以后还是有更广阔的空间。”

冯倩又转过头问李龙：“你是咋考虑的？你想考初中专吗？”

李龙说：“这个我也想过，要是家里现在的情况，我如果能考上初中专，那就能早点上班，早点挣钱，也能为家里分担压力，我妈和我姐也就不会那么辛苦了。但我没有那个把握，我的成绩估计也考不上。”

冯倩似乎对李龙的答案有些失望，她也只不过是试探性的询问李龙。她觉得，她已经表明态度，不去考虑上初中专，去考大学，她当然也希望，李龙和他一样去考大学，记着二人的约定。

李龙从裤兜里摸出家里父亲以前偶尔抽的不带过滤嘴的金丝猴儿香烟，这烟他们同学里学着抽烟的人是没人抽的，他装在裤兜里，也不敢给人发，就自己偷偷抽。他抽出一根，摸出火柴点着，狠狠吸了一口，又长长吐出一口烟。

冯倩看见了，很惊奇。“李龙，你咋也开始学着抽烟了，我对抽烟不是很反感，只是咱们这个年龄，抽烟总是对身体还是不好的。你的路还很长，以后上学还需要有一个清醒的头脑。抽烟还是很刺激大脑的。”

李龙：“我真的心里可烦，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一看见家里的样子，心里就烦的静不下来。”

冯倩安慰道：“慢慢都会好的，你还是要坚强起来。”

李龙一边抽烟，一边沉思。他望着远处隆起的大冢的轮廓，他也从父亲的嘴里知道那是他们祖先的陵寝，他又抬起头看着天空，今晚的星星不是很多，但有几颗还是又亮又大。他在想该不该把自己不想上学的想法告诉冯倩，他怕冯倩听了会伤心，但那个家真的很需要自己。他狠狠抽了口烟，把烟头扔在地上，又用脚狠狠踩灭。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冯倩，其实我今晚要告诉你，我不想去上学了，我要回家扛起整个家。我爸，我妈还有那个家需要我回去。”

冯倩一下呆愣住了，她不知道李龙的家里现在面对怎样的困难，她也从父亲的嘴里知道李龙家里遭遇的惨状，知道现在生活很困难，但她觉得李龙如果初中毕业就放弃自己的梦想，回到村里，和父辈一样整日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她觉得太可惜了。她还是希望李龙能和她一起，走出长安堡，去到外边的世界，一起打拼新的美好的未来。

“我不知道你家里现在面对怎样的困难，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冯倩又焦急地问道。

“我妈一个人要照顾我爸，还要经管家里的地，还要想办挣钱养家。今年家里的麦子都是好心的乡党帮忙一起收的。我姐为了照顾我爸，把工作都辞了，连婚都不愿意结。我真的不忍心她们这样苦苦撑着，我得回家去帮他们。”李龙说道。

冯倩沉思了很久。“那你不行就先努力考初中专吧，或许对你是一条比较合适的路。”

李龙没有说话，他知道他在说出这一切的时候，他能想象到冯倩的失望，但这些事情他已经憋了很久了，这些话他迟早要对冯倩说的，这些事情冯倩迟早也是要知道的。他明白他说出这一切的时候，或许他和冯倩就已经注定要走向人生的两个轨迹，而注定此生再也没有机会在一起。但他没有办法，他知道无论冯倩再伤心，今晚这些话，是该说了。

冯倩终于还是哭了。她望着李龙，满眼充满幽怨：“那我咋办？你答应过我的约定呢？！我恨你！”

冯倩说完终于还是转身跑开了，边跑边用手擦着眼泪。李龙赶紧去追，但他又不知道该对冯倩说怎样安慰的话。他知道那些苍白无力普通安慰的话只是徒劳，但欺骗冯倩说他回心转意的谎言他又更不敢去做任何承诺，他想冲上去拉冯倩的手，但看到伤心愤怒的冯倩他还是不敢，况且他也从来没有拉过冯倩的手，更不应该在这个不合适的场合。他就一直在后边紧跟着冯倩跑。无尽地黑夜里，荒漠的野地里的小路上俩人就一个人在前边跑，另一个人就在后边紧跟不舍。李龙明白，他现在什么也说不了，只能紧跟在后边，看着冯倩安全的一个人回到村里，再回到家中，他的心才能放下。

再次回到村口的时候，电影场子也散了，人们搬着板凳四散着各自回家，李龙看到路上电影散场回家熙熙攘攘的人群，打着手电在村巷中的土路上四处乱晃。他又不敢跟的太近，他不敢让人知道他和冯倩之间的秘密。毕竟少男少女之间的这点隐秘，还是不能让人发现的。他就跟随着人群，看着前边的冯倩的背影在人群中忽隐忽现。他看见冯倩已经不哭了，只是在前边走。经过每个村巷口的时候，大路上的人群又各自折向自家的巷子里，大路上的人群也就越来越少了。到冯倩家门口巷子的时候，他远远看见冯倩走进巷子，进了自家大门。他多希望冯倩能够在关门的时候回头望一眼，但他还是失望了，冯倩进了院门之后，就反手直接关了院门，而留给他的只是那两扇乌黑的木门。

正当他还站在巷口，看着远处冯倩家的木门矗立凝望，沉思发呆的时候，却看见薛强和冯军气喘吁吁地跑来。“黑蛋！不好了，李飞他爸出事了，被车撞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