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棠将一面纱帐放下，抬手帮苏黎掖了掖被角“小姐早些睡吧。”后将另一面纱帐也放了下来，拿起熄灯剪将烛芯剪断，房间内昏暗了下来只余窗外洒进的一点微弱的月光。

待脚步声消失后，四周也静了下来，偶尔能听见窗外树叶飘落的声音。

床上的少女合着眼睛，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后干脆不睡了，平躺着睁着双眼，她想着顾昭临走前的那些话，除夕夜发生了什么，她细细回想着，嘴里呢喃道“除夕夜，到底发什么了什么。”

苏黎瞳孔微张，似是想起了什么。

天璟十二年，除夕。

漫天飘着雪花，参差低垂，今年的雪比以往的都大，雪花飞飞扬扬，洒落在雪层之上。

苏黎身披一件羽缎落花氅，穿着棉锦靴，撑着油纸伞来到了院中踩着雪玩。

像她这般年岁的孩童，对这样的大雪天是喜欢的不得了，她撑着伞在雪中踩来踩去，时而发出欢快的笑声，顺着院落一圈一圈的跑着雪地里全是她踩下的足迹。

行至墙边时，院墙边传来了细微的抽泣声，苏黎竖起耳朵听着，追寻着这抽泣声，来到墙角边的一处破洞前。

现在是深冬时节，没了杂草覆盖，那处破洞就明晃晃的摆在那里，雪层挡住了一小部分，她竟不知这里多出了个破洞。

她好奇的将头探进去对上了一双赤红的眸子，在苏黎的记忆中，这是她与顾昭的第一次见面。

见少年眼眶红红的，苏黎踩着雪层走了进去，学着她阿兄平日里哄她的样子，她抬手摸着他的脑袋，轻声哄道“不哭，不哭，我给你买糖吃可好。”说完冲他甜甜一笑“你为何要哭，是不是你阿娘也不给你吃糖呀。”

平日里阿娘不给她吃糖时，她也哭，哭到阿娘忍不了时，她便会得到一块甜甜的糖，嘴里糖化开时，她拍着手，笑着，是个可爱的女娃娃。

顾昭没有说话，只是用衣角抹去了眼角残余的泪水望着她道“小孩子才吃糖。”

苏黎眨着眼睛，眼眸澄澈乖巧“不对，阿兄说糖是甜的，吃了，便不会难过了。”

“你阿兄是骗你的。”少年语气生硬道。

不知是被他生硬的语气给吓到，还是雪水浸透鞋袜冷着了，苏黎红着眼眶，眼睛里蓄满泪珠“才没有呢，阿兄才不会骗我。”说着豆大点的泪水从那粉嘟嘟的小脸上落下。

顾昭微微愣神，怎么，怎么哭了，他上前将她拉进怀里，用手捂着她的嘴道“不许哭。”

小姑娘听了他这句话后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顾昭望着那通红的小眼，眼中滑过一丝怜惜，用指腹替她擦去泪珠，放软了语调“别哭了，我给你买糖，好不好，我给你买糖。”

这句话果然有用，怀中的小姑娘顿时止住了哭声，她张着湿漉漉的眸子抬头望他询问道“给我买糖，真的吗。”

片刻，顾昭点了点头“真的。”

苏黎在他怀中绽放出了一抹笑容，她嘟起小嘴，声音软糯道“要抱抱。”

此话一出，顾昭愣了一瞬，他望着怀中的小姑娘，没有动作。

苏黎见他没有反应，哭唧唧的抱住了他的腰身，可怜兮兮道“黎黎冷，黎黎好冷。”

见她哭得厉害，顾昭将身上的那件大氅撩开把她包裹进来，低眸瞧见那被雪水浸湿了的裙摆，他弯下腰将人抱起。

少年的怀里很温暖，苏黎朝他怀里蹭了蹭，乖巧的趴在他的肩膀上。

顾昭抱着她穿过破洞来到了阁楼前，将她放在打扫干净的石面上，面前人儿小小一只，顾昭半蹲了下来用指腹将她面上的泪痕擦去，轻声道“你的衣裙湿了，快去找你的阿娘，让她替你换一身。”

苏黎抬起下巴，摇了摇头，奶呼呼道“糖，黎黎的糖呢，黎黎要糖。”

顾昭面色一怔，他现在哪来的糖，但瞥见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这要是不给她糖，准又是一阵好哭，他轻叹了口气，哄道“你先去找你阿娘，糖，我一会给你送来，可好。”

小姑娘嘟起小嘴，眼里还闪着泪花，脑袋轻垂在一侧，似乎是在思量着他这句话的真假。她将脑袋抬起，有些委屈道“骗人的，没有糖。”说着又滑下两行泪水。

顾昭望着她布满泪痕的小脸，无奈道“怎么，怎么又哭了。”真是个娇气包。

“黎黎，黎黎，你在哪。”苏季青喊道，语气有些凌乱。

方才小棠哭着跑来同他讲，苏黎不见了，找了一圈都找不见人，青天白日，一个孩童怎会不见。

苏黎听到他的呼喊声，抬起衣袖将泪水拭去，要是被阿兄瞧见，准会说她是个爱哭鬼，她自顾的擦着眼泪，再抬头时，眼前已没了少年的身影，她低着头，呐呐道“果然是骗我的，大骗子。”

苏季青在廊下，发现了她，见她裙摆已湿透，便赶紧将她抱回屋内，唤来萍儿替她更衣。

苏黎脚被冻的冰凉已没了知觉，小棠拿来了汤婆子放在她的脚下，她这才重新感受到了温暖。

小棠见她眼眶通红，开口问道“小姐，你方才去哪了，发生了什么事。”

苏黎没有说话，她不想受罚，她自幼身子弱，不要说是冬日里的雪了，就连是夏日里的雨水，家里人也是决计不让她碰的，要是被阿兄知道她满院子里踩雪的事，定是又要狠狠斥责，说不定还要挨手板，她害怕。

怕什么便来什么，苏季青冷着一张脸走了进来，将一旁的凳子搬到她的面前随后坐下。

苏黎见他冷着脸，也自知自己做错了事，便垂着头，不敢看他。

“抬起头，看着阿兄，阿兄有事问你。”苏季青语气中带着微怒。

苏黎不过一六岁娃娃，这样的语气足以让她胆寒，她抬头望他，一双眼睛不安的很。

苏季青板着脸道“方才不见你的踪影，你跑哪去了。”

苏黎脑袋乱摇“黎黎哪也没去。”小姑娘并未意识到这话漏洞百出，只慌乱的答着。

“是么，黎黎当真哪也没去。”

“嗯。”她快速点着头，但聪明的小姑娘这时意识到了，她这句话语气不对，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那你的衣裙是如何湿的，这满院的脚印，又是何人所留，你若是再不说实话，那阿兄替你扎的爆竹，今晚是不能碰了。”

“不要。”她好不容易才求得阿兄替她扎的那些爆竹，她扯着他的衣袖哽咽道“阿兄，黎黎错了，黎黎不该偷偷踩雪的。”

苏季青捏着她的小脸“黎黎这是长大了，连阿兄的话也不听了，现在都敢背着阿兄偷偷踩雪了，你说说该怎么罚你。”

苏黎眼中闪烁着泪光，嘴唇紧抿，身体微微颤抖着，显然是在极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那阿兄便打我手板吧。”

苏季青朝一旁的小棠吩咐道“去拿戒尺来。”

小棠望着欲哭的苏黎，有些迟疑，但看见苏季青那张严肃的脸，艰难的迈着步子去将戒尺取来。

苏季青接过戒尺道“将手伸出来。”

苏黎边抽泣边将手伸到他的面前。苏季青戒尺落在了她的掌心，敲了五下，不过这力度如春风拂过江面，不值一提。

不过这力度落在苏黎眼里，却有千斤重，不过是一个小姑娘，这样的惩罚于她来说是严厉的，当即委屈的大哭。

苏季青将她拉到自己身前“若是再有下次，便再加五板子，黎黎可记住了。”

小姑娘点着头，泪水如珍珠般从眼中滑落而下“黎黎记住了。”

苏季青这才柔下声来安慰她道“好了，好了，不要哭了，阿兄一会儿给你买糖吃。”

苏黎抽泣几声止住了哭声，蹙着眉头，模样像是有些不高兴“骗人的。”

苏季青轻笑一声，这小丫头变聪明，确实是不能吃糖了，想着怎么哄才能让他的小妹高兴些，于是牵着她的手来到阁楼下，冲她道“小妹在这等一会，阿兄去给你拿爆竹。”

小姑娘听后眼弯成了月牙状，别提多高兴了。

没一会，苏季青抱着一箱爆竹走了过来。他从箱中拿起一枚爆竹摆在地面上，拿起火折子点燃引线，待燃尽时，从爆竹上方冒出五颜六色的烟火，亮晶晶的甚是耀眼。

苏黎欢呼的鼓着掌，这样的爆竹，她也是第一次见，好神奇呀，她拽了拽苏季青的衣袖问道“阿兄，好厉害，扎的爆竹，好好看，黎黎也想学。”从前她也看过爆竹，那些爆竹多半只会冒着红光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远不及这个好看。

见那爆竹燃尽，苏季青上前又点燃一枚，摸着她的头道“黎黎还太小，还学不得。”

这爆竹那是他扎的，他哪里会扎这种玩意，这些爆竹是他花了百两银子从漠上商贩手中买来的，不过是为了树立在苏黎心中无所不能的兄长形象，这才说是自己扎的。

见爆竹燃尽，苏黎开口道“阿兄，再点一个，黎黎还要看。”

望着小姑娘那期待的眼神，苏季青有些肉痛，这些爆竹贵的很，买这些爆竹几乎花光了他的全部家当，但又不忍她失望，便再次点燃一枚。

待这个爆竹燃尽时，苏黎摆手叫道“好耶好耶，阿兄再点一个。”

苏季青嘴角一抽，掩面咳了几声道“黎黎啊，这些爆竹要晚上看，才叫好看，我们等晚上再放，可好。”

晚上放应该像星星一样闪烁吧，她点头道“好。”

苏季青将地上的爆竹残体收进箱内，这期间嘱咐苏黎道“黎黎这些爆竹只能远远的看着，可不能靠近，会伤着自己。”

“黎黎知道，这些话阿兄早已告诫我许多遍了。”

......

盼啊盼，终于盼到了太阳落山。

府里挂满了灯笼，虽是晚上，却也是亮亮堂堂的，苏黎穿了一件红色的斗篷，苏母为她梳了双丫髻，两边各戴着新买的纱绢头花，加上那红润白皙的小脸，活脱脱是一个可爱的小奶团子。

吃完年夜饭后，雪也停了，府中的下人拿着扫帚将地面上的积雪清扫干净。

小棠陪着苏黎在院中放烟火，待那箱烟火放完时，苏黎又让小棠带着她在府中里转了转，听着墙外人声鼎沸，好不热闹，她抬头望去，却只能瞧见一堵黑沉沉的院墙，瞧不见外面的灯火阑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