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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的布谷鸟

作者:梦花无落 | 分类:都市 | 字数:11.2万

第四章

书名:午夜的布谷鸟 作者:梦花无落 字数:9537 更新时间:2024-10-10 16:26:39

我迅速按下楼道电灯的定时开关,发现真的是可可!只见它照例走到我的脚边撒娇地蹭蹭我的脚踝,算是给这段静默的时间作一个了断。

“你好。”403室的女主人用一种浸含着尴尬和警惕的语气向我打招呼。

“噢,你好!”我赶忙回应道。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

“我是住在404室的。”我接着说。

女孩听完我简单陈述后并未吱声。此时我感觉楼道的灯又要断了,马上摸了一下开关。

“我是刚搬来不久,所以你可能没有见过我……何坚,你总认识的吧?现在我和他合租在这里。”

“哦……”对面的女孩像是长出一口气,把着门的手也松弛下来。

“我刚从火车站回来。”我继续说。

接下来我和她之间又是一段自然的沉默。

“喵……”不得不说可可每次的介入总是很适时。

女孩一看到可可又朝她跳过来后马上展露笑靥。她一步跨出来,403室的门便“吱呀呀”地大开。女孩弯下腰,十分温柔地抱起可可,轻抚着它的头。猫咪也显得非常顺从,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这时我才想起来应该做个更为详细的自我介绍,听完我的陈述后女孩笑了笑,说:“它一下子就跑到门口,爪子不停地在门上面抓来抓去。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好像听见外面有动静,从门上的猫眼里看到了你。然后猫咪又开始叫个不停……”

“等一下,请问我的猫是怎么跑到您家去的呢?”

女孩详尽地对我诉说了发现可可的过程。原来她是在403室阳台外的空调室外机上看到可可的。当时可可不停地在对她发出凄迷的叫声,她一时心软便打开窗门放猫进来。之后又拿些火腿肠和牛奶之类的喂它。可可倒是来者不拒。由于猫脖子上的圆牌,女孩知道我们404室喂养的宠物猫。之后她抱着猫咪来敲门,但那时何坚与我都不在。因此我们的邻居也就一直将可可收留到现在。

“它真的好粘人啊!”女孩笑着说。

“想不到这肥猫居然还有这等身手。”我若有所思地说道。

“大概它也知道主人回来了,刚才在我家大门上一阵猛抓,我这才到了门口,听见你开门的声音……”

此时楼灯已成为了我们之间最大的障碍,明暗有时。最后我对她能照顾可可表示了感谢。

“没关系!我们是邻居嘛,应该互相帮助的。”

我默然地点点头,从她的手里接过可可后我道了声“晚安”。女孩又近前摸摸可可的头,甜美的笑容里显出许多的不舍。

回家后,我在客厅放下可可。这家伙一下子便窜到早已被它霸占已久的沙发上。我穿过自己的卧室来到阳台上勘察现场。阳台窗户中除了一处为纱窗遮挡外,其余的位置皆是紧闭着的铝合金窗。我朝403室的方向看去,从卧室里透出了微弱的橙黄色灯光。这时窗外夜风骤起,我感到一阵阴冷。于是我又回到客厅,可可已经回到自己的猫窝里盘身睡下。我对着它凝视良久,不禁打起来一个寒颤。我回到卧室,打开电脑,在网上检索“巴赫”二字,找到几个音质还不错的“鲁特琴组曲”专辑。点击播放。优美的琴声犹如伽倪墨得斯的水瓶中倾倒出的清泉一般沁人心脾。我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伴随着音乐回想着403室的女主人。我们谈到最后她都没有透露她的名字。虽然我也可以当面问她,但我克制住了。毕竟据我观察,她只是对可可爱不释手,对我还远远未到“爱屋及乌”的程度。况且我和乌鸦的形象相去甚远!一想到乌鸦,宇智波鼬的形象在我的大脑深处跃然而出。要是我也有写轮眼就好了!我想只是合理地使用一小下也不算是违反道义准则吧……

我就这么胡乱地想着,居然还在过程中觅得一点小确幸的感觉。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只是油然而生。约莫又过了一刻钟,我听见开门的声音——是坚哥回来了。满身的疲惫已经让他不想多说一句话。看来今晚的应酬并不那么顺利。他没有洗澡便倒在自己的床上呼呼大睡。我则痛快地洗了个热水澡。洗漱一毕我便钻进被窝继续看《斯巴达克思》,直至同倦意的角斗中败下阵来。

接下来的一周里我一直都躲在自己的卧室里苦思冥想如何才能写就一部关于J城的小说,认真到了连一以贯之的晨跑都已废弛。人物、地点、事情、外貌、性格、对白……这些曾经都是我可以信手拈来的东西此刻却像是与我天涯相隔一般的遥远。到第七天,我感觉自己已难以为继。灵感在混杂着咖啡、啤酒和可乐气味中飘忽不定。现身时,它面目可憎,它态度傲慢,它摆出一副嘲讽的表情;隐遁时,它又会在我喝下的每一杯咖啡、每一罐啤酒和每一瓶可乐中掺入焦虑、懊恼与愤懑的毒素。第八天时,J城再次下起雨来。清早起来的我担着感冒的风险拼命在雨中奔跑了一个多小时。雨水拍打着我的身体,也在冲刷着我的思绪。由于下雨天我没有携带耳机,我便努力在头脑中不断地重复着莫扎特《安魂曲》的旋律。我从来没有在晨跑中听过这曲子。因为它所营造出来的绝望感和宿命感会让我疲于奔命,就好像始终压制着西西弗斯的巨石一样。我抬头看了看此刻灰色的天穹,就像是那块巨石一般,压制着地面上一切的生灵。雨水则是极快地将我的双眼蒙住。这样的感受让我想起了《肖申克的救赎》里那彪炳史册的桥段,只是安迪在雷雨之夜奔向的是自由,而我在风雨之晨回归的只是牢笼。

回到蓝山桥之后,我认真地洗了个澡。何坚昨晚泡吧一夜未归。事实上整整一周我都没有确认过蓝山桥9栋404室内除我以外是否还有别的活物。

“外面又在下雨了。”我对镜中的自己说。

听着雨落窗台的声音,我想起K那日在老唱片酒吧里对我说的话。我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搜索“叶国兴”的名片。我拨了电话。铃声响了很久之后,一个操着浓重沪语口音的中年男人接听了电话。我礼貌地问对方是否是“叶国兴先生”。果不其然是他。刚开始叶主编还对我保持着谨慎的态度,但在听到K的名字后态度和语气便发生了明显的转变。

“对对对,他是对我说起过你的。”

“叶主编,是这样的……”

“叫我‘老叶’就行了,啊……你等下,”接着我听到像是手掌捂住话筒的声音,显然在叶国兴那头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场。大概等了有七八秒的样子,电话重新回到通话状态。叶主编的话语显得很和善,想来在此之前K已经帮我做了卓有成效的公关工作。虽然我现在还不确定自己能否到叶主编的帐下效力,但事关生计,我觉得很多事情还是可以努努力的。

“我今天下午一点半在图书馆二楼的报告厅有一个讲座。当然,除了我还有作协、音协、书画协会的各位老师们也会出席,你要是有兴趣的话也可以来看看嘛!”

我对讲座向来就没有兴趣。这种“磨屁股”的待遇我早在学生时代就厌恶至极。不过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权当是出门散步吧。于是我便答应下来,但是出于谨慎,我表示可能无法准时到达,叶主编说这次是属于开放式的讲座,也就不存在门票之类的程序,即来即坐便可。看来组织者们对这场讲座倒是自信满满。打完这通电话,我打开404室所有的窗户,让新鲜的空气闯进来。然后我开始收拾自己的房间:先将空的啤酒罐和可乐瓶整理出来,然后把桌上的废纸屑统一清理进已经吃完了的苹果派的包装纸盒里;接着找来抹布仔仔细细地擦洗满是咖啡渍的书桌,用旧牙刷清理笔记本电脑的键盘;精细的工作完成之后我开始清理床铺、折叠被子以及清扫地板;我将换洗的衣服扔进洗衣机里,可惜今日下雨,不然倒是可以好好晒晒棉被。虽然是下雨天,脏衣服还是要洗。我在洗衣机运转时用吸尘器再将404室中的地面以及墙体上灰尘清理了一遍。吸尘器运作的声音将可可从何坚的被窝里惊醒了。用吸尘器来吓唬可可是何坚最喜欢的居家游戏之一。论喜爱程度紧随在《梦幻西游》和《极品飞车15》之后位列第三。我一并将何坚的房间收拾整理了一下。打扫完毕后去阳台晾挂起清洗好了的衣服。之后再是客厅、厨房和卫生间。

一顿忙活后时间已近十二点。虽然体感疲惫,但精神却甚为愉悦,就好比是为维护世界和平做出卓越贡献一般。劳动之后腹内空空的感觉逐渐占领全身的神经。我想着现在也该吃点什么。看看客厅的窗外,天空虽依旧灰暗,但已不见雨线珠帘,只有零星的水滴从窗外的防盗窗上落下。我给何坚去了个电话,问他是否回家。他的回答时正在回来的路上,中饭什么的就不用了,回家后他准备好好补个觉。打完电话,我想想还是出门觅食吧。做任何事情我总是要三思而后行。这源于自己少年时代曾吃过的亏。虽然这样的作为不免会被人误解成优柔寡断,但在如今超速的社会生活节奏中至少我认为是“三思利大于弊”。

我穿好黑色的大衣和牛仔裤,蹬上卡其色的马丁鞋,刚想要迈步出门,可可突然突然窜了过来,伸出两只前爪来抱住我的小腿。它这样的举动十分反常,而且扑抓的动作倒很像狗的动作。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莫非这家伙又中了什么邪不成?我已经给它添了猫粮和纯净水,猫窝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且梳理过它的猫毛。一切都是按照过往的惯例进行着,并无遗漏什么我作为主人的义务,但可可依旧是软磨硬泡、上蹿下跳。折腾近十分钟后这家伙总算消停了,乖乖地溜回到自己的窝里悠然自得地躺下,就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猫粮不吃,水不喝。看这只傻猫忘我的表演,我突然产生一种疑问:难道猫也有“猫格分裂”一说么?

摆脱了可可的纠缠的我开门出来。刚巧对面403室的房门也开了。那日收留可可的女孩也走了出来。我正好与之四目相对。时间有那么一两秒的停滞,但很快女孩就用温暖的微笑晕开了周围寒冷的空气。

“你好。”

“你好。”

又是几秒钟的沉默。

“你这是要出去吗?”我问。女孩点点头,而我却发现说的不过是一句废话。女孩见到我后并没有急着要走的样子,我猜她是想起了我的猫科室友。于是我便把话题引回到前几日她照顾可可的事情上来,并对她再次致谢。

“求教小姐芳名。”我趁机补上了这一课。

“我叫‘安姝婷’。”

“安姝婷。”我重复了一遍女孩的名字。

“‘安之若素’的‘安’,‘静女其姝’的‘姝’,‘袅娜娉婷’的‘婷’。”女孩说。

“你好,安小姐。”我再次打了个友善的招呼。

姑娘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点头。

“我叫‘杜宇’……啊上次已经说过了,”我继续笑着说道:“那你可以叫我‘阿杜’。”

“哦?”安姝婷略带狡黠地笑了笑,“那你一定会唱《他一定很爱你》咯!”

我听完哈哈大笑。每次我说到自己的昵称时,别人百分之九十以上都会是这样的反应,但我却很少能笑得如此开怀。这一阵大笑甚至可以说是一扫七天以来所有的阴霾。笑的最后阶段,我用了一个自认为是我来到J城后最为优雅的微笑来作结尾。虽然我无法看到自己的表情,但从安姝婷的表情上我推测这应该是一个几乎完美的微笑。

我觉得我唱《坚持到底》更好。

随后我说自己正好要去吃饭,问她要不要一起。她说自己有约,婉言谢绝了我邀请。我们边聊边下楼。她又关心起可可的日常生活来,我便向她讲了一些有关这只神奇猫咪的一些有趣的事情,并拿出手机来播放一段段我拍下来的关于可可的视频给她看。直逗得她“咯咯”笑个不停。我们走到蓝山桥社区的大门口后分别。只见她搭上社区外的一辆6路公交车,上车后还透过车窗与我挥手作别。公交车开走后我便开始思忖自己要去何处寻得今日的餐饭。其实一个人时怎么都好办,苏打饼干、三明治、夹心蛋糕,乃至方便面都是在可选范围之内。我先走到公交车站台旁一角的书报亭,随手翻阅几份铺陈在柜台上的报纸。看店的老太一边在织着毛线衣,一边保持着低头的状态,将目光从自己的额头和老花镜之间的缝隙中慢悠悠地朝我滋出来。她也没有询问我是否有购买意向,只是一刻不停地织着毛衣。她的十根手指极其灵巧地在针线上闪展腾挪。我从老太太手中渐已成型的作品外观上来判断应该是一条御寒的围巾。看着这样的半成品,顿觉自己的脖颈处发冷。这才发现自己忘了戴上围巾。出门前是打算戴的,但是被可可一闹,我便顾东忘西。于是离开书报亭时我又使劲提了提大衣的衣领。老太太目送着我离开,依旧不发一语。

J城图书馆。她坐落在老城和新城相交界的地方,如果要形象地说——她成为了这座城市里两个时代的发展界线。但事实上现在的图书馆并非原址。她始建于东晋太元元年,原是当地世族大家的私人书馆,当然也肩负着教化乡邻,传播圣言的功能。唐朝时,书馆建制进一步扩大,安史之乱中一度成为各类典籍的避难所。后,南宋淳熙十三年,临安府罢逐青吏三百余人, 两年后又裁汰百司冗官七百余人。其中就有不少闲散无用的前官吏们一头扎进书馆中,或著书立说以自娱,或开塾教学以传道。元代时,书馆的藏书不降反增,大抵是北方的蒙古贵族对汉人的诗词歌赋不感兴趣,他们对金银财宝的热忱远甚于一笔一划的汉人书画。这倒也好,双方都落得个清静。此时,又有不少的典籍和字画等随着天南海北的商旅被带到书馆。书馆本着海纳百川、兼容并收的气量, 收藏了大量的经典、字画、金石与名家手札。各种官方典籍和民间刻本也可谓是汗牛充栋,风头一时无二。到明万历年间时,书馆的规模达到顶峰。但在此之后书馆经历便开始经历数次劫难。先是明末清初的动乱,一部分的藏书和馆舍遭毁,但在本地的明朝遗老们的竭力保护下,书馆的大部分被维持了下来。然而,顺治十八年,书馆被本地的一些奸吏借着“哭庙案”的由头抄没了近千册的古书。但是事后被证实书馆与“哭庙案”并无一丝一毫的瓜葛,而那些被查抄的古籍却踪迹全无。接着乾隆年间,由于清廷要修纂《四库全书》,馆藏的珍本陆陆续续的或上缴、或销毁。在那个文字狱大行其道的时代中,书馆的日渐凋零已是顺理成章的事。抗战期间,日军的野蛮轰炸给了书馆最致命的一击,虽然最后的仅存的一些善本被及时转移到了重庆,但是百年书馆最终还是被轰炸后的大火付之一炬……

公交车车门一开。冷风也像是匆匆的乘客一般不由分说地钻入车厢内。我迈步下车,第一个动作便是竖起衣领。空气中依旧保持着浓郁的水的味道,感觉下雨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实实在在,毫无玄虚。我看看手表,已是13:15。从公交站台到图书馆大门大概也就五十米的样子。图书馆的已经斑斑泛黄的伸缩栅栏门一退到底,紧紧靠着传达室,挨着传达室的是长长的车库,车库则与外面的马路则是一墙之隔。我进门时扫了一眼车库,发现里面听着很多的自行车和电动车,看来叶主编所言不虚。图书馆里种植着一些香樟和法国梧桐。进门往前走五十米开外便是图书馆的主楼。楼前空地上还停着一辆旅游大巴。主楼台阶上站着有两个穿着保安制服的大叔正边抽烟边闲聊天。阴冷的天气使得那烟头的微末之光都让人顿觉温暖。主楼门口的电子屏上红色字幕滚动播放着今日报告厅内有一场市文联组织的关于“美学”的讲座的信息。我从二位保安大叔身边走过,伸手扒开透明挡风帘,一步跨进图书馆,这一步的感觉就像是一步踏进了重生的历史一样。我先穿过安检门,走进大厅。主楼内部呈一个U字型布局。大厅一楼中央的地上隆起着一块与地面呈30度角的方形电子触摸屏。屏上面显示有图书馆的分类信息。我进来是正有两个年幼的男孩互相较劲,努力地踮着脚尖想要把手够到电子屏上去。大厅的左边是三排的电子储物柜和借阅室以及人工服务台。右边则是展览室。大厅两侧都有有楼梯通往二楼。此刻我还能隐约能听到二楼传来的通过麦克风扩声后的不清楚的人语声。

我沿着楼梯上来,走到报告厅大门口。 门口还站着三两个人,我探头往里面看,身旁的一个哥们以为我进去,便主动让了一下位置。我微笑摇摇头,示意他我只不过是蜻蜓点水式地观察一下。报告厅里果然是座无虚席。有一半左右的观众都是身着校服的学生,剩下的人都穿着各式各样不同的制服。有些是看上去像是铁路的,还有些像是银行的,还有些个制服样式我也不知道是属于什么行业。主席台坐着七八个人,由于距离较远,我看不太清。只见一个戴着眼镜穿着黑色夹克衫的中年男人正站在发言台上通过一台笔记本电脑操控着投影仪,而他嘴里侃侃而谈的则正是投影仪投在幕布上的张择端的传世名作《清明上河图》。我看了大概五分钟后便一步退出来。之前给我让位的哥们又很自然地补上因我而漏出来的空隙。看着挤在一起的众人背影,我轻声地对他们说了一句:“GoodLuck!”

离开报告厅后,我回到一楼。走进借阅室想拿个两本书看看消磨消磨时光。冬夏两季来这里蹭空调的人确实不少。我在层层书架间穿行,感受历史与文学之间此起彼伏的呼吸。行走间,我随手抽了一本书出来,原来是北岛的《城门开》。总有人说阅读是件愉快的事情,我却从来都不这么觉得。或许我是从一名写作者的角度上看待这个问题。每一位前辈,每一位同行,他们的文字,他们的思想,他们的痛苦,他们的知难而进,他们的绝望**。这样的寂寞与苦楚并不会因为多增加一位读者而能消弭的。当然,我觉得自己尚不能升腾他们这样的境界。我么,不过只是一个不治生产的穷酸秀才罢了,终日都在做些无用的文章。唯一出版的还是一本自己尚且不怎么满意的小说。然而一想到自己的《国王与狗》,我便又来了兴致。无论如何,这部小说可是我唯一可以拿来吹嘘一下自己的东西。我来到“中国当代小说”的书架前,仔细寻找,没有。再来到“新到图书”书架,没有。我来到自助查询机前检索,还是没有。我不禁哑然失笑,我在笑自己堪比门口保安大叔嘴上那烟头般微末的写作才能。

我离开机器时手里依旧拿着北岛的书,正想要寻觅一个一解落寞的座位一饱眼福。一抬头,我看到一个怀里抱着三本书的女孩快步朝我这边的方向走来。

“当那姑娘朝我走过来的时候,我手里正拿着北岛的书……”

我觉得这句话还可以,可以用在将来的小说中的某个场景,至少可以成为我今晚日记开头的一句话了。我“哼哼”一乐,准备朝别处走去,却被快步走来的女孩给拦了下来。

“不好意思叔叔,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使用那台机器啊!”

如果是二十五岁时的我,我会严肃地纠正她这个错误的认识——事实上二十五岁时从来没用人叫过我“叔叔”——但二十八岁的我已经不会再去纠结这个对世界和平构不成任何危险的问题了。我微笑地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孩,突然间我发觉她好像是海豚咖啡馆里的圆脸女孩,只是眼前的这个女孩下巴似乎有些尖,即便不是那么的尖,但对比“海豚女孩”也还要明显些。但是,但是,但是……

“行吗?”

“噢噢噢,可以可以。”我连忙说道。

我将她引到我刚刚使用过的自助检索机前,大致教了她一下使用流程,她便依计操作起来。

我仔细看着她。

也许是她,也许不是。

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开口欲问时,又感觉眼前的女孩子真像个“孩子”,看上去的年纪较咖啡馆里的“小海豚”应该还要小一点。所谓“越看越像”抑或“越看越不像”大体上也都是因为一些未经推敲的细节被主观意识无限放大后的结果吧。

“啊,没有。”

听到女孩这么说,我迅速将思绪从自己酸涩的脑海中打捞出来,接着便问她还想看什么书?她莞尔一笑,只说差一本,其余的都齐了。我便瞄了一眼她怀里的书,最外侧的是三毛的《我的宝贝》,其余两本因为被挡住了看不真切。三本书虽然厚薄不一,但是从三本书在女孩胸前倾斜的角度上来看,她的胸部应该尚处于未成型的少女阶段。这点上不禁让我想起梅梅。之后女孩便礼貌地向我作别。看着她走出借阅室,我也小心地跟上去,以致于都已经忘了手里还拿着未办理借阅手续的书,出门时恰好被巡视至此的保安给挡了下来。于是赶忙将书归架,之后便疾步匆匆地走出图书馆。

外面的天色更加阴暗。我赶到大门外时,看见女孩抱着三本书正在马路对面的公交站台上等待公交车。我快步从人行横道上穿越到对面去。步伐不缓不急,尽量保持住克制,以免紧张的情绪外现。好在站台上还有七八名乘客可以起到掩护我的作用。之后短短的五六分钟里有三辆公交车经停,站台上也只剩下三个人。除了我和借书的女孩外,还有一个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中学生模样的男孩子。我在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与女孩的距离,好在女孩全神贯注地看着新借的图书,全然没有发现我的存在。我暗中将女孩和男孩做了一番比较。从身形、气质各方面来看,基本可以确定女孩子的年纪肯定是大于男孩子的。这样一比,似乎她与海豚咖啡馆的女服务生的重合度又增加了不少。我躲在公交站台的广告板后面努力地回忆着一切关于海豚咖啡馆的服务生女孩的画面。我越是努力,她的样子便模糊,因此也就越像是眼前这个抱着三毛选集,塞着耳机,背着一个橙色双肩包的女孩。这时又驶来一辆标号为“11”的公交车。女孩看见后,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似有上车的准备。我见状也迅速切换回之前的“跟踪者”模式。车到门开,女孩第一个上了车,男生低着头紧随其后,我则尽量保持住一名绅士应有的气度,迈步上车。时至年关,任何看上去举止猥琐之徒都可能会被当成梁上君子一般的对待。有鉴于此,我上车时甚至对陌生的公交车司机都报以和煦的微笑。司机则是一心一意只看着前方的路况,完全没有理会我费心营造的和谐气氛。车上的乘客不多,还有一半的空座。男生一上车便坐到了司机后面的座位上,女孩则不紧不慢地选择了下车门后的第一个座位。一般来说这是公交车上人气最高的位子。我则快速走到了最后一排座位,不让女孩有发现我的机会。她正忙着整理她的书本和重戴耳机,因此她并没有看见我。我在最后一排坐下,这一排除我外没有他人。我坐下后又往左边挪到了靠窗的位置,在空间上与女孩的座位成一条斜线。这样的角度最利于观察。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努力地寻找着她和“她”之间的不同之处。慢慢地发觉她与“她”的发型相似度开始下降了。当然,仅凭发型就要作出是否是同一个人的判断实在是有些病急乱投医的意味。而后,耳朵的轮廓也开始与想象中渐有出入。海豚咖啡馆里的“小海豚”的耳廓比眼前的女孩要偏圆润些。

公交车停了一站。下了一些人,上了一些人。

我调整一下身位角度,因为有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坐在了我前排的位子。调整过后我得以继续观察女孩。

从头部往下。由于之前见到“小海豚”时——我现在已经定下了对她的昵称——她都穿着工作服,因此无法判断出她的品味和喜好,所以“衣着”这一条线索基本只能搁置一旁。但身形还是可以拿来仔细研究的。两个人的身高体型极为接近,我甚至觉得可以使用“一般无二”这样来形容。但是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后,我依然找到了一些不同点——总觉得眼前的姑娘要更为清瘦一些。但这需要一个量化的方法,需要一个测体重的仪器和两个当事人,我不可能满足这两个条件。因此这又是一个令人无解题目,这样看来这一条线索基本又可以存档暂收了。

车又停了一站。下了一些人,上了一些人。

如果从气质上来看,她和“小海豚”都属于是那种正当青春甜美的“小清新”。虽说气质在短时间内难以复制,但在某个特定时刻里把它隐藏或伪装出来也不是不可能。我仅仅只动了一下这样的念头便好像在一片混白之中看到弥诺陶洛斯的迷宫拔地而起,邪恶的牛头人怪物手持着巨大且锈钝的刀斧朝我狞笑着。我抹了一下脑门,臆想中的幻景便瞬间消失不见。这种平白无故的幻觉迟早有一天会让自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前方停靠站———‘罗马假日’酒店,请下车的旅客做好准备……”

车载广播响起。女孩子背起双肩包、抱起书,一步离开座位,再一步下到下车门处。空间的瞬间变化自然也使她的视线也随之改变,好在我的身前的壮汉替我挡住了女孩的视线。不然这下我可真的就要暴露了!当然我的反应也不算迟钝,也刻意地调整一下自己身体以便不会暴露自己。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般惊惶无措。即便被发现了,只要举止得当我也不可能会惹上什么麻烦——况且,人家不见得能把我记得这么牢。那么为何我又如此心烦意乱?我只能看到公共汽车开行左边车窗外的景物,而所谓的“罗马假日”酒店正好不在我能看到的这一边。我很想跟着她下车去一探究竟,我甚至一度想直接走到她面前把整个故事的原委向她诉说一遍。我想我会用高中时客串戏剧社时学得的半吊子话剧腔对她优雅地问出困扰我的疑问。呵呵,别闹了!这样的桥段我都不会写在自己的小说里,更何况是莫名其妙地发生在现实中的两个陌生人之间。很快下车后的她消失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我在反思是否因为缺乏勇气使得我离真相失之交臂。车门“呼”的一声关上,我又开始习惯性地迷离起来。

“那又是为什么?”

“可能当时是我把‘两份’的紧张感叠加在一起了吧。”我灌下一口啤酒后幽幽地对已经点燃雪茄的韩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