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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的布谷鸟

作者:梦花无落 | 分类:都市 | 字数:11.2万

第一章

书名:午夜的布谷鸟 作者:梦花无落 字数:13227 更新时间:2024-10-10 16:26:39

我来到J城是去年十月的一个午后。尽管时间过去并不算长,但具体日子我却已经忘得干干净净。印象中去往J城的一路上,道路旁的地面上堆叠了不少落叶,它们本还可以在树梢上与秋风窃窃私语一阵,因此你既可以把地上的落叶想象成任何一个受伤的男人或者女人,只不过像这样的的分手在人间不分四季都在时刻上演着。

当时我在长途汽车上睡了很久。上车的时候便是昏昏沉沉的。只记得前排坐着一个漂亮的且面容颇有异域风情的金发女郎。从她那里散发出的香气一度让我心醉神迷,于是本就困倦不已的我终于在车上安然睡去。醒来时大巴车还在公路上疾驰,女郎却已不见踪影。此后的一路上天气都阴沉得很。车窗外的空气中含着浓重的水汽,却始终下不了雨。本车的司机是一个肥胖的光头。这家伙的头出奇的圆,却戴着一副框架极小的眼镜,总感觉下一秒他的镜框就要被那张满脸横肉的光头给崩裂一般。此君一路上就没有给过旅客好脸色看,嘴里时不时地骂骂咧咧,却又不知是在对谁发泄着不满。当我苏醒的时候我发现车内算上我共有五名旅客,四大一小。我松了松夹克外套的衣领,仔细观察起车上的同行者们。

靠车门处坐着一个有点驼背的老头。身穿着烟灰色的西装。一头极为漂亮的白发,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他身旁的座位上放着一个老旧的咖啡色公文包,公文包的上面放着一顶白色的礼帽。一根拐杖卡在两个座位之间的缝隙。拐杖的外形极为简朴,没有龙,没有凤,没有一切象征着威严、庄重和衰老的标志。除了脸上的皱纹,他似乎再没有可以透露的秘密,此刻他正专心致志地看着手里的书。书名是《霍乱时期的爱情》。

我的正后方倒数第二排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穿着校服的男孩。黑色的书包被安静地放在旁边的座位。倚窗的少年塞着耳机,眼望着窗外的风景发呆。虽然沿途在我看来根本就没有称得上风景的风景,但他或许觉得至少可以抛掉一部分恼人的回忆。比如和邻班的某个女生和另外的某个男生的吻。

车内最后一排坐的是一位年轻的母亲,她怀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神情中充满了慈爱。我怎么看都没有看出她和别的母亲有什么不同。无论从身材还是气质抑或表情中我都无法获得更多异于常人的细节,好让我产生研究的兴趣来打发旅途中无聊的时间。关于他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这些答案我全然不知,而且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没有人强烈地憧憬着J城的终点站。我想若是空车,没准儿司机立马便会掉头回走。

何至于此!我想我可能真的是太缺觉了。疲惫会让人迷失人生的方向,消磨掉生活的动力。我此去J城的目的便是为了寻找新的生活。这座昔日北回归线上数一数二的繁华都市应当会给我留下那么一点生活的希冀吧!虽然目前还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但要你保持一颗足够的好奇心。不,这是一座没有好奇心你就无法生存下去的城市。

“那是多么寂寞的一座城市啊!”

我曾经的房东感叹道。这座他从未去过也从未听过的城市让他损失了当下的一笔唯一的租金。我对这位房东颇有好感。毕竟很少能有房东能在每次收租的时候带一瓶红酒来和我这个房客开怀畅饮。房东的家就在他租我的房子上面,在此之前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好在这样的新课题并没有难倒我。仅仅是一个月的时间我便与他熟络起来。通常他收租的时候都是晚上来。推杯换盏之际,谈古论今,经天纬地。房东先生也会向我倒倒生活的苦水。他在自来水公司上班,苦熬了二十年后终于做到了副总经理的位子。貌似这应该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但他对自身职务和工作上的埋怨远远超出我的想象。好像这样的职位对他而言就是一种惩罚一般。一次大醉之后他聊起这事儿是居然还痛哭流涕,不断地重复着“这几年如何的不容易”、“上级领导如何地刁难自己”,就连自己的下属“如何地藐视自己”云云。最开始的时候我看着尚且觉得怜悯。但是这样抱怨听得多了,我也有些不耐烦。况且二十年哪!换做我是断然不会在一处地方苦兮兮地讨生活的!没想到一语成谶。当我决定把离开的想法告诉房东先生后,他表现出不舍,毕竟在他看来能找到像我这样满腹经纶的酒友甚是难得,而且今后恐怕也再难遇到。

“如果你要去‘北上广深’这样的大城市我也能理解,但是像你说的那地方……”

于是我便向他解释道J城的风土人情来,那是一座我向往中的城市。于是乎他便蹦出了一句“那是多么寂寞的一座城市啊”的喟叹。

房东太太则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必须承认这位女士从一开始便对我严防死守——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她那如花似玉的宝贝女儿。天然的母性使得她始终对我这个油嘴滑舌的租客保持着百分之两百的戒心。想来她也曾对她的丈夫不止一次地抱怨过为何要把房子租给我这种来路不明——尽管有中介的介绍和美言——的家伙。我猜想最开始的时候房东先生应该还是有些担心的,担心租给我这么个“小白脸”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诚然我的皮肤是白了一点,却也没有异于常人,而且我是真真正正的自食其力之人。很快他也看出了这一点——我从不拖欠租金。这点上房东太太倒是一直都对我赞誉有加。那时候正好也是我文思泉涌的大好年华,作品也是频频被录用,为人举止也大方得体,因此房东先生也逐渐对我放心了。之后又发现我酒量甚好,有两三次把他喝得烂醉如泥,都是我扶他上楼回家。后来有一次喝酒时房东先生乘兴便告诉我相关的内情,我便问他为什么最终放心租房给我了?房东先生看了看我枕头旁放着的金圣叹批注的《杜诗》。

“你是个读书人嘛!读书人能坏到哪去呢?”想来他是这么说服他的妻子的。

唉!多么单纯善良的一个人!

房东家的女儿——梅梅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哭得梨花带雨的,当然这只发生在我们独处之时。据说每一个少女都会经历这样的时刻——虽然我从未证实过这种说法的普遍性。我试图努力安慰她。她曾经对我说的话深信不疑,也曾对我言听计从,但她对我离开的原因却有着自己的解读。即使她没有说出口,我却能从她的眼神中能够读懂。她是那种让人过目难忘的女孩子,宛若雷诺阿的画作《艾琳小姐》当中的“艾琳小姐”那般的清纯可爱。以前梅梅总是瞒着父母跑来我这里找我玩。然而我对她说的最多的便是:“梅梅,我现在在工作,等有空再陪你玩吧。”转眼次年她十六岁生日。我在她生日前的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里我都苦思冥想究竟应该送她个什么礼物。都说远亲不如近邻,虽说我只是她家的租客,但房东先生以我为其知己,所以总要有所表示。更何况人生能有几个十六岁呢!当然礼物又不能显得暧昧,不然必定引得楼上河东狮吼,然流于形式又怕会抹掉梅梅的好心情。想我在前任女友面前时都没有如此伤过脑筋。最终我决定去繁从简:在梅梅生日那天找了一家精巧的花店买了一束香水百合和一本包装精致的《爱丽丝梦游仙境》。当天我特意当面交到了她父亲的手上,我想这样会比较好一些。房东先生便非常热情地邀请我一起参加他们家为女儿生日所准备的家宴。这当然是被我婉言谢绝了。我随便编了个“晚上参加编辑们的聚会”的理由,房东先生便信以为真,表示惋惜。

当天傍晚出门时我特地带了两本蔡东藩先生所著的《九州破碎》(上下册)。买来后我一直也没有看过,趁着今天出门独处的机会好好阅读一下。我煞有介事地拿了两本出来,好像我一晚上能看完似的。我没有去小区里我常去的那家小酒馆。我怕走得不够远会被熟人发现。于是我拦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朝城市中心开去。我并没有挑明目的地在哪儿,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我只说自己是个观光客,想边走边欣赏一下这里的夜景。司机则似乎从我含糊其辞的话语中感到了某种不应存在的危险。只听他一路上直嘬牙花,时不时地看看车内的后视镜,我猜他一定是认为遇到抢劫犯了。于是在车行二十分钟后我让司机找了一个最繁华的商业街区停下。我付钱,下车,关门。出租车一路绝尘而去。我心中暗暗发笑,哪有像我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绿林好汉”出来劫道的?啊!他一定是认为我只是个托儿,倘若到了个僻静处定会有几个弟兄一齐下手!

哈!好一个如意算盘!

但有繁华之处必有落寞之人。我走走、停停、看看。这里多是些附庸风雅的销金窝,声色犬马,我一点也不喜欢。一来本就没有多少闲钱,二来酒色伤身。走来走去,东弯西拐,我也就找了一家还看上去的还凑活的小饭店吃了点晚饭。要了一盘酸辣土豆丝和肉末茄子,外加了一瓶啤酒。我吃得很慢,总是要消磨掉点时间在回去。吃完饭后我找了一家古色古香的茶馆待了两个多小时,一边品茶,一边细读手中破碎的历史。

当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三刻。整幢楼安静平和,想来楼上的宴会应该是结束了。我开门时钥匙掉在了地上。弯腰捡钥匙时我突然想到说我十六岁时在干吗?想了十秒钟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哼哼”一笑,嘲讽一下自己的无趣。我刚打开防盗门,便听见楼上脚步声响,没多久就看见梅梅端着一个圆形的玻璃汤碗,腋下夹着一瓶红葡萄酒。一步一颤向我走来。我赶忙一步跨向梅梅,左手先握住葡萄酒瓶,右手马上托住碗底。原来里面盛着一大块蛋糕,上面盖着玻璃盖子。梅梅朝我笑笑,说是留给我的一份蛋糕。

“酒是爸爸给你,蛋糕是妈妈给你的。”梅梅欢快地笑着说,“谢谢你的礼物,杜宇哥哥!”

“不客气……”我还没说完祝她生日快乐的话语,梅梅很快地踮起脚尖在我的右脸颊上轻吻了一下。然后转身飞快地跑回了家。

原来她也有给我的。

当晚我在床上辗转反侧,夜不成寐,我感觉自己在梅梅一个危险的时节里做了一件危险的事情。好不容易安慰着自己睡着,在梦境中我又遇到了令我伤怀的前女友。

之后的日子里我依旧每天窝在家里爬格子。我试图开始尝试写作玄幻和奇幻类的小说,但仅写了两千余字后我果断地删除了文稿。可能长久的宅男生活阻碍了我获取创意和灵感。因此我觉得有必要改变一下生活节奏。于是便增加了晨跑和夜间散步的生活内容。一到晚上十点我便关灯睡觉,绝不为任何有趣或可能有趣的节目的做出熬夜的妥协。当时转到次年的情人节时,满城都是手捧玫瑰的痴情少年们。我突然觉得自己不也应该正是处在为爱痴狂、为爱无惧世俗的好年华么?!2011年2月14日,一整个上午里我坐在电脑前却写不出任何文字来。本以为借自己满腹的惆怅能化作一些应景的优美词句来,然后到平日里关系不错的编辑大人们那里换取一些零星的稿酬。但事与愿违,无论怎么落笔,我总是在“不对”和“不好”这两路上徘徊不前。无奈之下我选择上线打一会游戏。然而只过了一刻钟我便又坚定地退出了游戏房间。因为每当我抄起AK47一往无前地冲向B洞时,身后总有数颗“***”如期而至,乃至到最后我都忍不住要回头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在背后监视着我。

何至于此!

我关掉电脑,之后又把卧室里所有的电器的插座统统拔掉。我也关闭了手机。在此之后我把自己放倒在床上,也尝试着关闭自己。迷迷糊糊之中我好像看见前女友穿着格子围裙坐在客厅的窗前,一只手肘支在窗台上,掌心托着下巴,香烟烟雾则从她的另一只手的之间曼妙地升起。只见她一脸迷思般地看着窗外。窗台上还放着带水的玻璃花瓶,花瓶里插着我买的玫瑰花。窗外的风吹进屋来摩挲着她耳旁新染的金色长发……

我睁开眼,她便消失不见。我转动身躯,但睡意已悄然退下。我经常会梦到她,梦到她就这么坐着。我极少会梦到我们之间的温存时刻。我曾试图借着梦境来解析一下她离开我的原因,但纵使将弗洛伊德复活恐怕也难得出较为科学的结论。我曾在上海遇到一个美国人。此君乃是美国退役的海军军官。他的汉语普通话说得极好,好到我怀疑他就是中情局派来的间谍。他曾对我说过:“女人是男人流浪的终点,而男人却是女人想要流浪的起点。”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我问

“只有上帝才知道。”他说

“So Sad。”

S O SAD。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脑袋中突然回荡起《You Are My Sunshine》的曲子。然后还情不自禁地撅起嘴巴吹了起来。吹了一段后,意犹未尽的我又想起了自己那把蓝调口琴,然后我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了起来。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于是我索性就把所有的东西都倒在地板上,逐个找寻那把陪伴我走南闯北的老口琴。最终我放弃了。平时不觉得,今日一看我身边没用的东西还真不少,是该找个时间好好清理一番。这一翻折腾也就到了午饭的节点。此刻情绪的低落加重了饥饿感。我又开始搜刮厨房的行动,竟发现家里什么存货也没有。也罢,我想不如就到外面去随便吃点吧。哪怕只是走上一二条街也是好的,或许能赶走不顺心的情绪。

当我出得门来,陡然看见梅梅穿着校服正坐在楼梯上发呆。身旁的台阶上放着她的书包。只见梅梅她一脸憔悴的样子。我问她怎么了。她说自己头痛,好像是感冒发烧。她向班主任请了假,说下午想回家休息了。班主任联系了梅梅的父亲后放了她下午的假。我用手摸摸她的额头,发觉确实有些烫。

“怎么不回家?”我问。

“我忘了带钥匙了。”梅梅懊恼地说,“我刚刚还敲过你的门,但是你没有开门。”

“啊……”我很是尴尬,“之前可能是我睡着了。”

梅梅听完我的解释没有作声。我则说道:“那我打电话给你妈妈,让她回来一趟。”

梅梅摇摇头。

“那我打电话给你爸爸吧。”

梅梅还是摇摇头。

“那要我带你去医院吗?”我说。

梅梅依旧摇摇头。

“那你先到我这里休息一下吧。”

梅梅点了点头。

我继续环顾车内的旅伴们,老人手中的小说又翻过了一页,他身旁的公文包鼓鼓囊囊的,里边应该还有一本书,如果让我猜,我想我一定会投《百年孤独》一票。忧愁的少年还是保持之前的沉思状,年轻的母亲视线始终不离自己的孩子,就连司机也都安静了下来。距离J城还有一段的路程,我便打开背包想拿本书出来看看,结果手一碰到书便又想起了之前同车的金发美女。原本有这么一个金发尤物可以当成一道美丽的风景来看待,可惜生活总是那么不随人愿。车外的天空依旧阴云密布,但就是没有一点雨水落下来。真不晓得她此时头顶的天空成了什么样子。她是谁?她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这些千古不休的哲学问题我自然是无法回答,她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谜而已,是一个只会让我徒增烦恼的谜题而已。

一阵胡思乱想之后,睡意再次袭来。我决定再睡一会儿。反正我是到终点的旅客,沿途的站点和时间对我没有多少意义。同行之人对我而言同样是既无危险也无利益。

再没有什么惊喜了。

我似乎听到唱诗班的童音,是《鳟鱼》。

不知过了多久后,汽车车体一阵颠簸,我因此惊醒。睁开看见客车颤颤巍巍地驶进汽车站内专属的泊车位。想来一直在我幻想中的J城终于到了。

少年最先下车,其次是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我也顺势收好自己的行李准备下车。那老头依旧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双眼看着小说,没有动,而当我走到车门口时,老头的拐杖突然抬了起来,蛮横地挡在我的双膝之前。我一愣,吃惊地看着老头,不知他这是演的哪出戏。只见老头却慢悠悠地把目光从书本移开,转向我说:“女人,小心。”

“哎?!”

“小心,女人!”

我还完全没有明白的时候老头站了起来。只见他戴好帽子,把书放回自己的包里。一系列的动作干净利落,并不像一个身体孱弱需靠透支旧日威严而活着的老人。当他双足落地之时,他还回头朝我扔一下个神秘的微笑。笑完他便飘然而去,不再理会还在下车门处瞠目结舌的我。

当我走到车站的出口处时,天终于下起雨来。此时的天色不显阴暗反倒更明亮了些。我在出口处外的超市里买了一瓶矿泉水,边喝水边四下观看。除了出站的旅客和拉客的司机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异于他地的景象。每个城市的交通枢纽的设置和布局大同小异。我试着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找寻之前与我同车的老者。我对他口中出现的八字谜语始终无解。首先我与他绝无可能相识,况且我又不是什么家喻户晓的名家,不存在说“我不认识他,他认识我”这样的搭讪把戏。当然还可能只是他见我举止拙笨顺手戏弄我一把而已。想到这里我反倒愤慨起来:既是热衷文学的老派绅士,你何苦要欺负一个萍水相逢的文弱书生?回想一路上我除了睡觉便是在发呆,未曾对他有过一丝一毫的不敬。老者缘何如此?我百思不得其解。正当我陷于沉思的时候,身边便已围拢过来四五个不知是“良车”还是“黑车”的司机上来盘问我的去处。其中有个已经谢顶了的矮个男人甚至抓住我的手臂就要拉我走。我恼怒地甩开他的手,对其怒目而视,好像将一路之上所有的负面情绪注入到自己凶恶的眼神中向他投射过去。我见他吃惊不已,迅速地放了手并快速地离开了我双手可控制的范围之内。但在他走出三十米的距离之后又突然回头朝地上吐了口水,继而隔着二三十人的人墙冲我骂道:“妈的!没钱就别出来!”骂完了他又叫喊着,快步奔向了下一波出站的旅客。我摸摸自己的口袋。还好皮夹尚在。一时间我还真有点担心被他吼掉哪怕是一块钱。

这时雨量开始逐渐增大。于是我便找了一辆正规的出租车,把背包和行李箱放进后备箱。,然后便开车门坐到后座上。告知出租车司机目的地。司机点点头,驾车分开雨幕朝我在J城的第一个落脚地驶去。

J城总体上分为老城区和经贸开发区。民间则是以“老城”和“新城”的来代替。这次我来J城投奔的是我高中时的师兄——何坚。他已在J城已生活了三四年的时间。现在已是此间一家汽车4S店的经理。他租住的房子便是位于J城老城区的一个名叫“蓝山桥”的社区。即便沦落成二线城市后这里的交通却也不比北上广深通畅。我花了近五十分钟后来到了我在J城的第一个“家”——蓝山桥。

这是一处闹中取静的老旧居民区。也许是天降大雨的关系,以至于“蓝山桥”散发出一种淡泊宁静的优雅气质来。它对面是一处新建的高档住宅区。二者中间则是隔着一条马路。对面的住宅区名叫“盛世伯爵公馆”,六个镀金的大字即便在雨中也闪闪夺目。刚刚下车的时候我还在静静对比、欣赏两处地方,司机却急切地为我指明了“蓝山桥”的方向。司机人不错,又能说会道。他可能觉得我初来乍到,怕我在风雨中迷失方向。他的出现成功地稀释了我对此行当中的种种不良印象。我取出自己的行李后向司机致谢,接着便迈步走向蓝山桥社区。

小区的大门早已被岁月侵蚀得不得完形了,拱门上“蓝山桥”三个字斑驳锈蚀,大门两边的围墙顶端拉着也是锈迹斑斑的铁丝,墙体上盖着绿色的地锦。我猜这里以前不是有“山”就是有“桥”。我妄加揣测是因为有桥——毕竟愚公移山者少,而过河拆桥者多。小区的外围新罗棋布着各式各样的超市和五金、服装、熟食和早饭等等的店铺,然而这一切的布局又好像与“蓝山桥”无关,所谓“中隐隐于市”,我倒认为这里不失为一处理想的居所。小区拱门下的传达室里面坐着一个戴着红臂章的老头,此刻他正坐在藤椅上打瞌睡。桌上的收音机正播放着陈慧娴的《千千阙歌》。我原本想向他打听一下9幢单元楼怎么走,但最后还是决定不去打扰他安然的午睡。反正当我找到1号楼时我便必然会知道在哪里找到9号楼。

穿过拱门往前的小区正中央是一个圆形的公园。公园里有秋千、凉亭和草坪,还有石桌石椅以及各种健身娱乐设施。凉亭已被藤蔓所覆盖,只是枝叶已经发黄,加之阴雨绵绵未能呈现出童话般的效果来。想来待到阳光明媚的午后坐在那里看看书、听听音乐定会是件很惬意的事情。还没入住,我已经开始幻想阳光、红茶和里尔克的诗了。

当我刚走到9号单元楼下的时候,迎面快步走来来一名身材瘦长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师兄何坚。时隔多年的他倒是没有发福走样。我赶紧向他打招呼,但他似乎匆忙地已无暇与我多说几句话了。

“你来得正好!我们今天店里忙得很。我现在要赶回去,钥匙你先拿着。”说完坚哥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钥匙递给我。然后一指9幢中间的楼道说:“二单元404,你先进去吧。晚上我们再说!”说完他便几步奔向楼前的泊车位,开车门一步跨进一辆黑色的科鲁兹轿车。之后关门、发动、起步,一气呵成。汽车经过我身旁时,何坚放下副驾驶的车窗对我大声说到404室中还有些存货,附近也有餐厅超市,让我可以自行安排。他可能今晚会很晚回来。我点头致谢,他便开车离开了。我能感到他焦急的心态,没准儿是店里出了不小的状况吧。

拿着坚哥给的钥匙,我打开了404室的大门。没想到映入我眼前的是一个整洁漂亮、独具匠心的,完全不像是单身男人的居所。房子不算大,两室一厅的结构。63平米。这些基本的信息何坚都曾对我说起过。只是没想到他一人能把房子打理得这么规整,这景象和我之前想象中的有着天壤之别,我甚至已经准备好在到来后的一个礼拜中开展挥汗如雨的大扫除工作了,但现在看来这一切的担心都是多余的。我把自己行李堆到客厅中央,然后一口气喝完了之前在J城长途汽车站里买的那瓶矿泉水。然而我却感觉还有7分的干渴程度。于是我打开客厅的冰箱,想看看有什么饮料可以解渴。发现有十罐啤酒整齐地排成两队。我拿走了两罐啤酒,一屁股坐在木沙发后顺势打开一罐啤酒,一饮而尽。也许是舟车劳顿之后身体确需要水分的补充。喝完一罐后我接着打开第二罐啤酒。仰头喝下了三分之一左右,然后把两罐啤酒并排放在沙发前的玻璃茶几上,我倒没有像把易拉罐瓶捏扁这样的嗜好。五六分钟后,疲倦开始全面侵占我的身体,完全不理会啤酒里那点少的可怜的酒精阻挡。于是我脱掉外套夹克衫,把它卷好放在沙发的一头,然后便轰然倒下,好在沙发够长。

夜幕降临,钟声悠悠。时光已逝,惟我独留。

我看到她坐在那里,金发似乎长了一些。

她又在读阿波利奈尔。

恍惚中我能看到她围着格子围裙坐在厨房的窗前,小臂支在窗台上,手掌托着下巴,幽幽地看着窗外。窗台上还放着带水的玻璃花瓶。花瓶里插着我买的玫瑰花。窗外的微风吹进屋来,摩挲着她的长发并吹散了从她指间冒出的香烟烟雾……然而烟雾顿时浓烈起来,我模糊的视线中隐约看到她朝我这边走来。当她走近我的身边后俯身亲吻了我的额头,似在检查我是否发烧一般。她然后拿走了桌上的啤酒罐,放下了一杯冒着滚滚热气的玻璃水杯。之后的她便渐渐和昏黄的光融为一体。

骤然间我睁开眼,室内已是一片昏暗。我发现自己还躺在沙发上,于是我慢慢起身,弓背坐着。我用双手搓了几下脸,以便彻底解决和困意的战斗,然后想想下一步应该怎么做。我打开我的行李,把自己东西全都拿出来。两间房,必然有一间是给我的。何坚老早就在电话里就说过把带阳台的那间留给我。

“你是文艺青年,阳台你留着估计有用。”

“洗衣机也在阳台上?”

“当然。”

“那是不是以后所有衣服都归我洗?”我问。

“你想太多。”

没错,我这人就是想得太多,不然怎么能写得了小说?

铺好床,叠好被。衣入衣柜,书归书架。收拾到最后,我从背包里拿出了那把银色的十孔口琴。

可能真的是爬格子太久导致视力减退得厉害,所谓“视而不见”的情况时有发生,比如这把口琴的重见天日那天——我把梅梅让进房间后赫然发现就在地板上的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书籍和生活用品的上面有一个长方形的黑色小盒。我打开盒子,果然里面放着那把跟随了我快13年的蓝调口琴。

“我刚刚在找东西。”我不好意思地说并顺手抄起口琴放在自己的上衣口袋里。然后我快速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房间。抽出椅子让梅梅坐好,又给她倒了一大杯温开水,劝她好歹喝了一点。梅梅说她想躺一会儿,于是我又从柜子里拿出新的棉被铺上了去,规整好应有的一切后我便让梅梅躺下安心休息,而我决定去小区门外的“老方牛肉面馆”里吃一碗招牌的牛肉面。走之前我问梅梅想吃点什么。和多数病人一样,我得到了一个“没什么胃口”的答案。

老方牛肉面馆的老板姓方,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因为我是常客,所以和方老板算是很熟。他是一条五大三粗的山东大汉,大我九岁。老方十分喜爱打篮球,只要得空便会去蓝山桥附近的篮球公园里打球。凡是和他切磋过球技的朋友都对他的水平赞不绝口。他也总邀请我一起去打篮球,我说我不会篮球,但他总说“不会也可以学嘛”。我点头称是,然未能有一次成行。安顿好梅梅的我到达面馆后发现老方不在,听他的外甥说是进货去了。吃完面条后我让老方的外甥帮忙熬了一碗白米粥。那小外甥虽然还没到出师的地步,但做点小菜、熬点小粥还是绰绰有余的。此外我还捎带买了些卤煮花生米和酱黄瓜。离开面馆后我回到住所,本想开卧室门看看梅梅怎么样了,但觉得这样终究不妥。于是我把粥和菜放在厨房,然后来到阳台,打开手机,戴上耳机开始听莫扎特的《A大调单簧管五重奏》。我曾有一台黑色的iPod classic,那是我无比心爱之物,却不幸被盗。报案回来后的那一晚我专门写了一篇文章,穷尽我所知的所有的恶毒语言来描述我对那个窃贼的痛恨!并在一怒之下将它投寄给熟识的编辑C。结果不想却被她一眼相中。当然她并不是喜欢我这篇泄愤的文章,而是想让我扩写成一篇小说。本来我只是想为了发泄内心的愤怒,此外也随便找个人倾诉一下,没想却变成了一个无心插柳的机缘。然而我最终没能把小说写出来,我也没能找回自己的爱机。这样回忆很是让人难受,但情人节的阳光倒是很温暖,它温柔地盖在我的身上。我坐着的藤椅也非常之舒适。据梅梅说这椅子已有些年头了,比她父亲的年纪还大。昔日的匠心之作,可见一斑。

四章乐曲罢,我又把音乐切换到《海顿弦乐四重奏精选集》,一边听一边又再次深切地怀念起我的iPod classic,于是我顺手从旁边一堆旧报纸上拿起科瓦略夫的《古代罗马史》并随意地翻阅了一下,想借此减轻思绪回流所产生的阵痛。

“罗马人需要妻子,而由于邻人中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女儿送到他们的强盗窝里去,于是罗慕路斯便决定采用欺骗的办法。他们在城里举行节日,邀请邻人来参加。周边城市的许多居民都来了……罗马的青年们跑到女孩子们那里去而把她们拐跑了……因此便爆发了对被拐走了女孩子的那些城市的战争……

“我们已经看到,关于罗慕路斯的传说是纯粹推源论的传说……在这里还捏造出了一些细节:女孩子的诱拐事件(用来解释罗马的婚俗);罗慕路斯和提图斯·塔提乌斯政权的双重性,则用来作为最高共和行政长官的职位(执政官)的双重性的对比物。”

就我兴趣范围之内,唯有女人和历史是我最不能懂的。必然和偶然两种因素纠缠在一起,久而久之便使人感到费解。但据各路网络巨人们所言,似乎只要参悟某些规律并掌握之,以上二者皆有破解之道。

“其他六个国王的历史性。”

我对黑体字一向比较敏感。因为它总和什么“学习要点”啊,“高考必考”啦联系在一起。自己上学时经常碰到。梅梅也经常抱着一堆课后习题跑到我这里来请教解题。现在一看到这七个古罗马国王的名字,我便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如果让梅梅来背诵,她一定会发疯的。何止是她,是我也会发疯的。好在古罗马史不在历课高考的重点之中,孩子们只需要记住一个凯撒,一个屋大维就够了。噢!还有个斯巴达克斯——至于其他的交给小说家们就可以了。

我合上书。然后把它放回原处。其实阳台本不是它的原来待的地方。想来它也不愿意和一堆旧报纸为伍。我暂停音乐,摘掉耳机。起身来到客厅想泡杯速溶咖啡喝。不想梅梅居然也在客厅里。我问她怎么了。她说饿了,想找点东西吃。不知道是因为羞涩还是发烧,她的双颊发红。于是我先给她续了杯热水,然后我便把带回来的白米粥用微波炉又热了一下。又把花生米和酱黄瓜之类的小菜分碗装好,这时我又想起了橱柜里还有大包肉松。我一并端出来给梅梅选择。

“趁热先吃吧。”我微笑着说,“如果吃不完也不要勉强。”

梅梅“哦”了一声,把长头发撩到耳后,以免碰到碗筷。拿起汤勺将粥送到嘴边,先吹了吹,然后一口一口周而复始地吃了起来。吃了几口她朝我点点头,说好吃。我笑笑,嘱咐她慢慢吃,然后退到了客厅的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梧桐树。突然之间我很想点支烟。我已经很久没抽烟了。这也算是拜梅梅所赐吧。自打与她熟识之后我就再没碰过香烟。一来确实费钱(我想这应该是主要原因),二则我也不想引得梅梅的反感,索性就戒了。房东先生倒是烟酒不离。当然他平时也就在我这里潇洒一下。没过多久梅梅吃完了,她自己端着碗进到厨房。出乎我意料的是她吃掉了三分之二的量。我赶忙走到厨房抢下洗碗的工作,让梅梅回去继续休息。在我一番冲洗过后发现梅梅坐在客厅里我之前坐过的椅子上,只见她也在学着我的模样看着窗外的梧桐树发呆。此情此景令我暗暗发笑。客厅里的挂钟已近三点三刻。离房东先生下班的时间还早,但是根据我的推算他一定会早回来。所以我现在必须要想想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杜宇哥哥。”

“嗯?”

“你会吹口琴的吧?”

“啊?”

“你吹个曲子让我听听呗。”

“你怎么知道的?”

“我已经看见了,那是放口琴的小盒子吧?”

梅梅冷不丁这么一说让我有些手足无措。没想到这个小丫头的眼神这么好。我是很久没有碰过口琴了,对于吹奏的感觉缺失得厉害,而且大量的曲谱我早已忘得一干二净。我努力地回想了一下,现在唯一记得的也就是《送别》和《爱尔兰画眉》,于是我便试着吹了吹。梅梅专注地听着。好在只是入门级别的曲子,尚且不难。吹完之后总体来说的感觉是《画眉》要比《送别》要好些。梅梅似乎很开心,脸上浮现出少女纯净无暇的笑容。她又让我想起了《You Are My Sunshine》的旋律。很可惜,我已经忘记了它的谱子。

“梅梅……”,无论怎么不得已,我终究还是要开口的,“你爸爸很快就会回来了,所以……”

梅梅听完一开始没有说话,很快她的表情便开始僵硬起来。我感觉我们之间的空气正在凝固。最后她点点头,我想她会理解我的苦衷。

这件事之后的一个月里,梅梅都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倒是房东先生对我说起梅梅忘了带钥匙,就“一直”坐在自家的门口等他回来。

“哦。那天我也不在。”我看着窗外的梧桐树说。

“唉……她妈妈回去之后又把她骂了一顿。”房东先生的语气里尽是无奈。

“小孩子嘛,难免的。”

“可不是嘛!我也是这么劝。”房东先生边说边点了点烟灰,“后来晚上我老婆还在埋怨你。”

“埋怨我?”我倒是吃了一惊。

“她说你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偏偏梅梅生病忘了带钥匙的时候你又不在,不然的话也可以到你那儿坐坐,好等我们回来。”

“啊……”,我深吸一口气,“那天我正好约了几个编辑朋友在外面吃饭。”

“是啊,我说也是。”

当晚我又梦见了我曾经的女友。还是在老地方。还是那样的沉默不语。

又过了一个礼拜。我和梅梅在楼梯上相遇。她依旧不和我说话。我也只好悻悻地躲开她的目光。擦身而过的一瞬间,我对她说:“那天的事情真的对不起,是我不好。”

“没事。我今天带钥匙了。”

“啊,那就好。”说完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粉色的Hello Kitty的钥匙圈递给她,“希望你还没有丢弃我。”

之后的日子里又经过我的一番努力,我们两人言归于好。梅梅还把Hello Kitty扣在了自己的钥匙上。她说她以后再也不会忘记带钥匙了。我轻轻安抚着她的秀发,然后便忘情地吻了她的额头。其实递出钥匙圈之后的发生的事情并不是我预先能料到的。虽然我自诩为“文字工作者”,然而我对于自己的生活是缺乏想象力的。简言之便是“我不是一个浪漫的人”。这良好的借口我一直保留至今。当孤独寂寞来袭的时候,我便会数一数自己欠下的情债。以保证自己的灵魂不会被拖入无尽的深渊。然而梅梅这关显然是很难过去了。她对我寄予了很多期待,所以她不去理会那些追求着她的,同样是情窦初开的或英俊、或阳光的少年们。

少年不知愁滋味。我已不是少年。从我走出家门的那刻起我就决定不再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我不知道这样流浪的日子还要过多久。幸福似乎永远都在不远处朝我招手,也许J城会是我流浪的终点。

初到J城的第一夜,我一个人在蓝山桥9号楼404室中胡乱地吃了点东西,又喝两罐啤酒。本想打开电脑写点什么,以纪念新的旅程,但敲击键盘良久却又不知该写些什么。然而就这么坐着发呆也有愧于此间美好的夜景,于是我便出门到蓝山桥对面的“盛世伯爵公馆”旁的大型购物中心——名叫“摩尔之家”分地上和地下两层——买了一大堆的零食回来。“摩尔之家”的门口有一家嵌入式的精致甜品店。我于是进去点杯热奶茶坐着慢慢喝。甜品店面积不大,座位也就五六个而已。当班有三个店员,一男两女。其中前台负责点单收账的姑娘扎着马尾辫,明眸皓齿、笑靥如花,就如同我手中醇美的奶茶一般滋润心田。我见她一人低头沉思之时,青春的脸庞上却又散出一股忧郁的神情来。于是我趁着柜台上就她一个人的时候,我以一个外来人的身份和她搭讪起来。姑娘刚刚大学毕业,学的是汉语言文学专业。我便问她是否读过《国王与狗》。她微微一笑说“没有”。之后我们又聊了聊几部新上映的电影。她说刚看过布莱德利·库珀主演的《永无止境》。我问她感觉如何。她说感觉一般,主要是“陪男朋友看的”。我微笑着点点头。甜品店的生意还不错,我便不好意思再打扰她的工作。喝完奶茶后,我礼貌地向马尾辫女孩微笑点头,以示告辞离开。她十分专业地说了声:“欢迎下次再来,请慢走。”

回到家已过十点。何坚还没回来。诚如他所言的那样:很忙。我洗了澡、刷了牙。从购物袋里拿出四罐啤酒放回冰箱里,正好摆满一层空间。之后便上床睡觉。这便是我在J城的第一个夜晚。照例我又梦到了前任女友。还是一样的窗台,一样的长发,一样的香烟,一样的花瓶中插着一样的玫瑰花。我很想和她说说话,倾诉一下自己未得与之相见的衷肠,但梦中的我知道这只是一个梦而已。我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但重复只会让虚假的事物变得越发得真实,而且今天的梦有些不一样了:

“其实我呀,是真心喜欢和你在一起。”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