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早就变了。自从母妃死后我就变成了我大哥那样的人，只不过我为那个小小的人儿在心中保留了一块柔软的地方，那是我最后的善良。”

金晟欢的果断和坦率令蓝绍衣有些不知所从，他也抬头望了望那轮弦月，轻轻笑了笑，仿佛释怀似的，声音洒落一地的月光。

“记得有一日，五殿下的一名侍女打碎了一只御赐的虎皮碗，你罚了那名侍女，但责令其他宫人不许将此事告诉你的母妃，因为你害怕你的母妃会打死那名侍女。”

“啊……”金晟欢张着嘴，后面的话却卡在喉咙里。这桩事情就发生在母妃出事的前一天，他的确是她，可是她到底——

蓝绍衣看出了金晟欢的疑惑，他道：“多谢五殿下的惦记，蓝绍衣感怀心中，但这张脸现在却不能给五殿下看。”

“嗯，此处虽然幽谧，但毕竟在宫中，我带你去个地方。”

金晟欢带蓝绍衣去的地方，竟是那座玲珑塔！两人飞过片片屋脊，飘落在玲珑塔东面的挑台上。

“此处是邺城能最先看到日出的地方。”

然此时距离日出尚早。

“不瞒五殿下，我正想来这里。”

“来取白振霆白将军的骨灰吗？”金晟欢一语道破蓝绍衣的目的。

“不错。”蓝绍衣亦很坦荡。

“其实，白将军的骨灰根本就不在塔里。”

蓝绍衣闻言蹙眉道：“五殿下是想告诉我这件事情是个圈套吗？”

“这座玲珑塔里安放的是我大金自开国以来历代将军的英灵，我父皇怎么可能容忍一个敌国的败军之将在这里有一席之位？”金晟欢此时说出来的话与先前的情深截然相反。

对于这样的转变蓝绍衣并未显得惊讶和慌张，他望着那清晰得似乎触手可及的星辰，轻笑道：“这场戏演得真好，武英皇帝和五殿下不仅博得了仁厚的好名声，还可以将有所图谋的人一网打尽。不知五殿下还有什么要对蓝某讲的吗？”

“白将军的骨灰我另择了一地安放。”金晟欢知道蓝绍衣最后一句话的双重含义。

蓝绍衣在提醒他，不论他面具下的那张脸是谁，此刻他是蓝绍衣。

拿下蓝绍衣与被蓝绍衣拿下，显然后者要轻松许多。

“这里是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因为里外都是我的人。”

大金的护国寺历来有蓄养武僧的传承，邺城里能看日出的地方多了去，何必一定要在护国寺呢？

“难怪五殿下能够如此气定神闲地站在这里，不过，区区一个护国寺满足得了五殿下吗？”蓝绍衣飘出挑台，随风立在一角飞檐上，道，“五殿下不想看看这天下的模样吗？”

“你愿意助我吗？”

蓝绍衣没有回头，隔了半晌，道：“我能从殿下那里得到什么？”

“你愿意与我共享这江山吗？”

“殿下可以做到此生只娶我一人吗，不论我面具下的这张脸长得如何？”

“不论你面具下的脸长得如何，我都做不到。”金晟欢笑了，“生在皇家，我很抱歉。但就算只剩下一副躯壳，我也有不得不去完成的事情，不单单为自己。”

蓝绍衣也笑：“五殿下倒是坦诚得很！”

金晟欢庄重地回应蓝绍衣道：“我不愿做背弃你的任何事情。”

有些话在他心里已经埋了很多年了，他希望有一天能对她说起，可面对蓝绍衣外表下的她，他却不知道该从哪儿提起了。

金晟欢从来没有这般词穷过，这令他分外窘迫，然也令他心中无愧。

“既然如此，那么能与五殿下同路是我的荣幸。除了我来取的这样东西外，五殿下只需再答应我一件事情，但我现下还没有想好到底是什么事情。”

闻言，金晟欢飞到蓝绍衣身侧，从腰际取下的一物交给蓝绍衣道：“这是我的生辰玉佩，全天下不会有第二块与之相同。如果某天你想好要我做什么，尽管拿着它来找我。”

的确是块好玉佩，其上雕刻的莲花栩栩如生，一如白青蓝曾经见到的那样。

蓝绍衣将玉佩纳入怀里，笑道：“那就多谢五殿下了！”

睡梦中的邺城看起来那么安详，月亮似乎也累了，眯着眼缓缓沉了下去，远处的地平线上方浮现出一丝一丝的灰蓝。

天，要亮了。

令人感到惊诧的是金耀杰也突然回了京，而金晟欢似乎早有洞悉。

金晟欢的府中有片海棠林，花期比大梁朝的晚了许些，此时正烂漫。

“五殿下不担心太子告御状吗？”蓝绍衣嗅了嗅海棠香，又道，“或者，此事乃五殿下故意而为？”

峭立的海棠树上，未开的红艳花蕾似点点胭脂，而开了的朵儿则如晓天明霞般粉嘟嘟的，分外惹人喜爱。人在花下，香风阵阵，不时有花瓣随风飘落，天降花雨，妙不可言。

金晟欢落了蓝绍衣几步，前面的蓝影光华如水，也不知是花娇艳了人，还是人娇艳了花，金晟欢有些失神。

乍见之时金晟欢那般肯定蓝绍衣就是她，可是离蓝绍衣越近金晟欢就越无法肯定他就是她。他是蓝绍衣，可她到底是谁？谁家的女子能生得这副出尘脱俗的模样？

这是金晟欢不知道的，不过，他却知道另外两件事情：其一，他无法强迫这个身着蓝衣的人任何事情；其二，他的太子大哥一定会向父皇说他的不是。

再过两日就是大金国一年一度的春祭，这一日皇帝要到护国寺祭拜先英灵，还有什么是比这更好的时机呢？

金晟欢带蓝绍衣去了白振霆的墓，那是一个远离喧嚣的僻静之地，坟上新培的土色泽鲜明，墓周围青松围绕，一座无字碑朝着大梁的方向。

他的确算是有心了。

爹，您再忍耐几日，女儿很快就接您回去！

转眼就到春祭日，护国寺敞开大门迎接皇帝和皇后，诸位在京的皇子皇女盛装随行。金耀杰与金晟欢两兄弟自回京后第一次见面，金晟欢唤了声大哥。

金耀杰冷笑道：“五弟在父皇面前演了一出好戏，真可惜我竟然没有亲眼见到！”

金晟欢低头：“大哥恐怕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