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院子里走出的枯瘦老和尚，是阳蝉寺的住持，觉心和尚。

他见到牛午归带着两人回到寺里，自然知道是为了林象而来。

见到几个弟子与那少年交谈，却迟迟没有迎客入门，便轻轻训斥一句。

其中一个少年，对于他管教弟子似乎有些不同看法，不免认真看了一眼。

只觉得此人锋芒毕露，更从其言语中听出打抱不平之心。

当下微微道：“施主着相了，心中清净，世间便清净，心在哪，净土就在哪，我佛以以慈悲之心度化世人，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让一口粮，便是他们的修行。”

他们将粮食让给林象吃，林武帆心中感激，但这种唯心的佛家理论，林武帆却嗤之以鼻。

当下恭敬道：“大师救人，让人佩服，但大师此言，晚辈却不认同。”

牛午归更觉得有意思，他和觉心是老相识了，觉心多年来行走天下，救治世人苦难，传诵佛法，对于佛法的理解已是极深。

要知道早在十年前，觉心就已经名动天下，除了佛法的理解，佛法修为也是极深，这小子居然质疑他。

院子里的几个小沙弥目光中有些震惊，也有些茫然，居然有人敢质疑师父，而且还反驳师父。

却见觉心面上温和，手捻佛珠，缓步上前。

他早年传道，所做的就是要让人们信佛、拜佛，如今有人质疑，让他本能地想要传诵佛理。

“这位施主，是不认同我的那一句？”

“哪一句都不认同！”

林武帆全盘否认，让众人都微微吃惊。

虽然是讲道理，但林武帆面上还是带着恭敬，继续道：“敢问大师，何为修行，为何要修行？”

觉心淡淡一笑：“修行就是解脱和涅盘，一切苦难都是幻想，修行便是自见本来，自性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修功有修，修本无修。”

“所以，饿也是一种幻想苦难，通过修行，便能破除苦难。”

听到觉心如此解释，小沙弥们似乎明白了师父为何要让他们饿着了。

但在林武帆看来，这就是典型的自我安慰。

“既然大师认为一切苦难都是幻想，为何还要普度众生？莫非大师比市井百姓还不能忍受苦难？”

“阿弥陀佛！”

觉心诵了一声佛号：“百姓深陷幻象不能自拔，我传佛普渡，便是让百姓们破除幻象，寻到真我。”

“大师有天大宏愿，让人可敬可佩，只是大师度化之人，可真破除了幻想？寻到真我？他们的苦难是否少了一分？”

觉心缓缓摇头。

林武帆继续道：“依我看，大师这不是度化世人之道，而是愚人之道。”

此话一出，更是震惊所有人，指责觉心愚人，已经是大大的冒犯与不敬。

一旁的牛午归小声道：“小子，觉心主持是我好友，他还救了林象，你这样不太好吧。”

两人的小动作落入觉心眼里，他还是那副慈爱面孔：“即是讲道理，一切有理便行，小施主无需顾虑。”

林武帆不得不再次佩服觉心和尚的心胸，继续道：“以蛮国为例，蛮王治下常年战乱，强抓壮丁上战场，导致百里乡村无男子。”

“另外，苛捐杂税极多，不顾百姓死活，以至于数年间流民增至百万，多以孤寡老幼居多，城外、官道两旁时常能见到幼小骨骸。”

“这些都是苦难，大师却一味教育百姓要忍受、服从，却从不告诉百姓要如何反抗、如何生存，这不就是愚人之道？”

“若大师真有普渡众生的宏愿，应当给老百姓一个朗朗乾坤，让流民百姓不至于饿死路边、冻死街头。”

说到这，关鑫先皱起眉头，但他并未出言打断，因为他知道，林武帆说的是真的。

蛮国已经病入膏肓，他能做的就是拯救这个千疮百孔的蛮国，他不会想着推翻蛮国，因为这些苦难没有施加在他身上。

牛午归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收起，因为在前赵皇帝统治之下，天下百姓有一样的局面，他作为国师，心中想的永远是维护皇家利益，保住赵国，从未想过改天换地之事。

因为改天换地，必定会流血，必定会生灵涂炭，但回头想想，即便没有战争，就没有生灵涂炭了？

这十年来的游历，也让他渐渐明白，所有的权利，所有的的规则， 都是自私自利的，没有人会替整个天下着想。

特别是接触到林武帆以来，更是看明白了其中关键，他发现这个少年的思想与常人大不相同，处处所想大胆至极，甚至是大逆不道。

而且更让他惊讶的是，一个小小少年，武功修为精进之快，简直闻所未闻。

他又将目光看向觉心，却见这个老友似乎陷入了沉思模样，闭目不语。

林武帆继续道：“大师说修行是自身的解脱和涅盘，既然修行是自身的，为何要普渡众生？既然普渡众生，为何让众生忍受苦难，而不让众生推翻苦难？”

顿了顿，林武帆继续道：“若是北胡人要烧了大师的寺庙，要杀了大师和一众弟子，大师是奋起反击，还是忍受苦难？任由其屠杀？”

说到这，四周安静下来，风雪飘飞，在众人头顶盖了一层雪白。

眼见觉心依旧不语，林武帆双手合十，深深鞠了一躬。

“我兄弟承蒙大师相救，感激不尽，晚辈此言并非有意顶撞......”

他转过头，目光在几个小沙弥身上掠过，继续道：“只是见到他们与我一般，深受苦楚，不想让他们继续苦下去，只希望有粮变能让他们吃饱，有衣让他们穿暖，若有不敬之处，还请大师见谅。”

直到此时，觉心才缓缓睁开眼睛，与林武帆四目相对。

林武帆心中悸动，似乎被偷看了一样，只见觉心双目似有金光闪过，深邃且锐利。

但一切好像又不是真实的，揉眼仔细看去，觉心还是那一副慈祥模样。

只见他开口道：“小施主心系天下百姓，但充满了杀伐血腥，对于百姓来说，也不知是祸还是福。”

“老僧救不了天下疾苦，只能潜修佛法，度化百姓，小施主却修天道，逆天改命，而且是改这天下人的命，老僧自愧不如。”

林武帆一向看不起和尚，自己不拼命反抗，却要求佛主保佑，本就是天大笑话。

但觉心老和尚并没有因为林武帆的话变得愤怒，反而甘拜下风，这是林武帆没意料到的。

就在他诧异的时候，觉心依旧让开身位，迎几人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