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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来白发生

作者:傲娇内怂的小笼包 | 分类: | 字数:46万

第47章 脑梗

书名:归来白发生 作者:傲娇内怂的小笼包 字数:3560 更新时间:2024-10-20 06:41:20

陈聿并不是不会说人话——他要真是个不懂看人眼色的棒槌,也没法在毒贩窝里卧底半年之久。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套,陈聿不说十分精通,起码玩得转,但那是对着“外人”。可能是因为经年累月跟犯罪分子打交道,累身又累心,实在不想再耗费脑细胞,也或许是因为陈警官内心深处毕竟开着一朵高居云端的小白花,偶尔屈尊降贵一回,难免把握不好入世的分寸。

总之,他在一时不察的情况下,成功踩中了顾兰因的雷点……然后毫无意外地被炸了个粉身碎骨。

陈聿活了二十多年,头一回被人当面打脸,瞬间懵在了原地。等他把顾兰因放出的狠话搁在脑子里回味半天,蓦地回过神时,眼前已经没了人影。

由此可见,意剑一门的剑法是不是像霍大爷宣扬得那样神乎其神暂未可知,轻功却是实打实地笑傲江湖,无人可望其项背。

眼看八点将至,陈聿再气急败坏也只能暂且搁下,先顾好自己的当务之急。他绕着会场兜了几个圈,好不容易找到脚不沾地的丁建,一把揪住他:“顾兰因呢?”

此时宾客已经进场,十几张大圆桌坐得满满当当,几家事先请来的媒体也架好了长枪短炮,等着抢第一手画面。丁建环顾四遭,发现会场边角挤满了人,工作人员枕戈待旦,放眼望去一片西装革履、衣香鬓影,实在分不清谁是谁。

“应该就在哪个角落里吧,”丁建实在顾不过来,左顾右盼了一阵,正想摸出手机给顾兰因打个电话,视线忽然凝固了,“嘘,等会儿,明氏董事长到了。”

陈聿循着丁建的视线看过去,果然见一行人走进会场,几个油腻的中年男人簇拥着一老一少,年轻的那位是两周前才见过面的明承诲,年长的那位头发已经花白,可能是刚生过大病,人都耗干了汤,脸颊干瘪得尤为厉害,两道法令纹耷拉下来,看着有点像条脱水的沙皮狗。

明氏董事长,明睿东。

陈聿看过明睿东的资料,在那张黑白照片上,明董事长年轻时的长相颇为不俗,称得上帅哥一枚,不然也勾搭不上明承诲那个身价不菲的妈。

只能说,世间的一切都是过眼云烟,皮囊的保鲜期尤为短暂,当你还沉浸在过去的美好中无法自拔时,岁月这把杀猪刀已经给了人猝不及防的当胸一击。

某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顾兰因斜靠着理石柱子,把自己往阴影里藏了藏,小心避开几个便衣的视线。她居高临下地睨了一眼,正好瞥见明氏董事长节节败退的发际线,一时间,新仇旧怨暂且褪去,心头莫名涌上一股感慨。

“要是师父还活着,会是什么模样?”她漫无边际地想,“唔,他要活到现在,也快四十了,会不会跟姓明的一样满身油腻,发际线一溃千里,或者干脆成了个‘地中海’?”

要真是那样……其实也挺好的。

顾兰因只是稍微脑补了一下——在顾掌门那副书卷气十足的面庞上P一个败退的发际线和一个干涸的“地中海”,就觉得乐不可支,心里居然还暗搓搓地颇为得意:要是师父真成了这样,围着他打转的女学生一定少一大半,她也不用一边盯着被女生簇拥在中间的顾教授拼命磨牙,一边把冲上脑门的妒火吞进肚子里。

这么一想,顾兰因觉得心情好了许多,连经年的死别都没那么撕心裂肺,仿佛顾琢真的还活着,此刻正藏身于某个角落里默默注视她。

有时候,人们会觉得逝去的亲友没有离去,但那其实只是出于某种自我保护机制——因为无法接受亲人的离开,于是给自己捏造出一个自欺其人的幻想,就仿佛毒品上瘾一样,理智和神经一并沉眠,所有的撕心裂肺和痛不欲生被严丝合缝地掩盖在麻痹之下。

有那么一瞬间,顾兰因确确实实感觉到了顾琢的存在,不是因为幻想和自我欺骗,而是出于某种强烈的直觉。

她猛地扭过头,就见相隔十来步,走廊拐角的暗影里露出半个人影,黑色的衣角倏忽闪现,眨眼便消失不见了。

顾兰因瞳孔骤紧,凝缩到极致,似乎要不受控制地炸裂开。一股强烈的情绪毫无预兆地涌入胸口,仿佛一记重锤,穿透单薄的肉体,直接敲打在灵魂上,抽得她浑身战栗,呼之欲出,竟不知是悲恸还是欢喜。

她想都不想,循着那身影追了过去,紧跟着消失在阴影深处。

会场里,恨不能从七窍往外喷火的陈聿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收紧手指,对讲机外壳禁不住翻云掌的掌力,可怜巴巴地呜咽了一声。

一旁的便衣好奇地瞅了两眼,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陈队,你的脸怎么了?”

陈聿脸色不善地盯了他一眼。

便衣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了。

就在这时,刚被蹂躏过一轮的对讲机发出了蚊子哼哼似的动静,陈聿表情微动,把对讲机扣在耳边,只听里面传出话音:“陈队,找到了!”

第47章 脑梗

陈聿抬起头,恰好签约仪式结束,礼仪小姐端着托盘款款走上台,倒出两杯葡萄酒。

明睿东端起一只水晶高脚杯,稍稍倾过杯口,和长飞代表碰了下杯。

陈聿用眼睛遥控全场,嘴里也不闲着,一心二用地追问道:“她人在哪?”

“我们排查了录像,那女孩两分钟前刚从紧急通道离开,走得很急,像是追着什么人,”监控屏幕前的警察把录像往回倒了半分钟,只见一个黑衣男人匆匆经过拐角,脚步快得惊人,只是一掠就从屏幕中消失了,要是不仔细看,还以为花了眼,“是个男人!身高一米八左右,穿了件黑风衣,低着头,没看清长相。”

陈聿紧盯着台上的明睿东:“知道他们去哪了吗?”

“他们很小心,避开了大部分监控,只有两三个镜头拍到了,”小警察说,“从路线判断,他们似乎是想离开酒店。”

陈聿一愣:“离开酒店?”

他原本以为,顾兰因在多年后回到东海市,甚至千方百计地入职长飞、接近明氏,都是为了找出当年陷害她师父的罪魁元凶,至于找到后是清蒸还是红烧,全看顾小姐心情。

不能怪陈警官总是以“犯罪分子”的视角揣度顾兰因,实在是自打认识以后,这姑娘的脸上就刻了两排大字——左半边是“任性妄为”,右半边是“违法犯纪”,脑门上还有一横批:“有本事来抓我”。

再联想到她和明睿东之间的恩怨,陈聿在接到报警电话后将她列为重点怀疑对象,实在是合情合理,无可厚非。

可话又说回来,一个人如果有了既定成见,相当于将自己套进了箍子里,视角受到了限制,有些原本能看穿的反而看不分明。

用老话说,这叫“一叶障目”,而陈警官此刻就很不幸地陷入了这个套路中。

没等他吩咐手下小弟继续排查监控,只听“呛啷”一声,动静不是很大,整个会场却似乎都随着这一下震了三震。

所有人不由被吸引了注意,只见明睿东手里的酒杯滑落地上,当场寿终正寝,血红色的酒浆好不容易脱离酒杯的桎梏,欢天喜地地滚了满地。

那老人无声无息地倒在满地狼藉中,四肢神经质地抽搐着,不过片刻,嘴里已经涌出一团白沫。

这一下突如其来,从明氏到长飞全体傻了眼,眼睁睁地在一旁看着,没人敢上前。片刻后,还是陈聿先反应过来,三步并两步地窜到台前,摁了摁老人的脉搏,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好像是脑梗,快叫救护车!”

石化的明氏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叫救护车的,张罗救人的,维持现场秩序的,鸡飞狗跳的乱作一团。

陈聿正绞尽脑汁地回忆着那些就着烧烤一起吃了的急救措施,只见明承诲一提裤脚,在他旁边蹲下身,不知从哪捡了根筷子,用柔软的领带重重叠叠地缠裹好,掰开老人咬得死紧的牙关,强行塞了进去。又从身上脱下西装外套,盖在抽成一团的老人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还十分客气地冲陈聿点了点头:“现场有几家媒体,还要劳烦陈警官帮个忙,让他们别乱说话。”

陈聿:“……”

虽然老祖宗形容一个人冷静时总爱说“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但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每一种情绪都牵扯着骨肉神魂,哪那么容易说压下就压下?

直到这一刻,陈聿才真正见识到“泰山崩于前”的3D版。

陈警官和他亲爹的感情不能算很好——他父亲是传统的东方式家长,性格古板又内敛,喜欢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儿子身上,远远称不上慈祥。陈聿叛逆期那阵,老觉得父亲没把他当“儿子”,而是当成自己的某种附庸,青春期的中二少年每天思考最多的不是如何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而是怎么变着法地和“封建专制”做抗争。

但方才有一瞬间,陈聿将自己设身处地地代入明承诲,扪心自问,要是那猫嫌狗不待见的老头子突然倒在他面前,自己能像明总裁这般处变不惊吗?

陈聿发现,他很难拍着胸口保证。

陈警官自认性格还算冷静,凡事有条理有规划,自持力已经超出一般水准之上。连他都尚且做不到,可见所谓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实在不是肉体凡胎能hold得住的。

那么,究竟是明总裁的理智和克制力已经超越“肉体凡胎”的范畴,还是这一幕从一开始就写在了明总裁的剧本上,因为早有准备,所以才能不慌不忙,淡定从容?

联想起前一晚那通匿名报警电话,陈聿拧起眉头,眼神凝聚如针。

说话间,救护车已经呼啸着开到酒店门口,几个急救员抬着担架闯进救护现场,做了简单的处理后,又着急忙慌地把人抬出去。

陈聿趁机逮住身边的小警察:“封锁现场,所有证物全部留存,从酒水到玻璃渣子,一样也不能落下!”

小警察听出他话里的意味,眼睛瞬间瞪圆了:“老大,你、你是怀疑……”

陈聿摆手打断他的话音:“等医院的检查报告吧,在报告出来之前,不能排除任何可能性。你跟兄弟们打声招呼,做好加班加点的准备,先给今天在场的工作人员做一份笔录,要是明睿东突然发病不是‘意外’……这个周末就有的忙了!”

小警察知道厉害,飞快地答应一声,脚不沾地地跑了。

等周遭短暂地安静下来后,陈聿才摸出手机,也不用翻通讯录,直接凭记忆摁出一个号码。

不出所料,没人接听,电话自动挂断了。

有那么两三秒的光景,陈警官十分想把手机砸在地板上,让这不听使唤的玩意儿直接步了水晶高脚杯的后尘。

被陈聿颠来倒去骂了无数遍的人,此刻已经离开金万豪酒店。她追着那道身影闯过两条街道,上蹿下跳地拐进一条小巷,再一抬头,发现人居然追丢了!

顾兰因犹不甘心,里里外外仔细找了一遍,连条砖头缝也没放过,依然一无所获。她站在原地,茫然地转了两个圈,放眼所见只有无边无尽的夜色,耳边听到的是呜呜噎噎的风声。

那一刻,顾兰因胸口像是被什么掏空了,冰冷的失望不由分说地漫上来,差点将她当头打没。这姑娘色厉内荏的画皮被呼啸来去的夜风彻底撕碎,一并抽走的还有不论何时都挺得笔直的脊梁骨。

顾兰因打了个趔趄,失去支撑的皮囊跌跌撞撞地扑倒在地。她的眼眶以人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了,却没有泪水流出——或许是因为当年刚知道顾琢离世时,已经哭过太多回,水分不堪重负,实在没有份额了。

她试探着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干得厉害,拼了老命才挣扎着挤出两个单音:“师父……”

一字一艰难,好像吐出一块带血的心肝。

虽然在旁观者——比如陈聿看来,顾姑娘自带两米八气场,既独断专行又游刃有余,仿佛天生不知道“商量”两个字怎么写,可只有顾兰因自己知道,戳破那层“刚愎自负”的伪装,她心里依旧藏着当年那个小女孩。

畏惧而又迷茫,对一切都充满不确定性,只能躲在衣柜里,透过柜门缝隙怯生生地打量周遭。

只是因为顾琢不在了,没人能替她遮风挡雨,这女孩才逼着自己从藏身的柜子里走出来,披上硬梆梆的铠甲和伪装,咬着牙行走在风刀霜剑里。

久而久之,连她都以为自己已经无坚不摧……直到时隔八年,她再一次亲眼看见希望打碎在眼前。

“我可能天生就没长‘人品值’这玩意,”顾兰因想把自己撑起来,谁料膝弯直打颤,试了好几次也没能站起身,只得就着这个五体投地的狼狈姿势,有气无力地想,“也对,我要是有‘人品’,当年就不会发生那档子事了。”

八年前,挨了一巴掌的小女孩哭着跑出家门,原以为只是一时赌气,谁知等她吃足苦头,揣了一肚子的委屈和后怕,连滚带爬地摸到家门口时才发现……

家没了。

顾兰因不知道她师父是怎么发生“意外”的,但她心里明白,幕后元凶一定是利用她这个“软肋”诱使顾琢上钩的。

明承诲说,顾琢是为她而死的,这话一点没错。

她一生中犯过许多错,唯独这一桩罪无可恕,也无从弥补。

那时她才知道,所谓的“亡羊补牢”,原来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