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织造曹家的故事
作者:杨盛芳 | 分类:历史 | 字数:17.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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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替妹蒙冤
刘军门得了消息,顿时呆坐在太师椅上,两行热泪淌了下来。唤来丫鬟询问,丫鬟哪敢讲少夫人在娘家的是非?只是一味说回娘家时就闷气忧郁,一路上都在伤心流泪。
刘军门一想,肯定是被曹家那丫鬟掌嘴后憋屈的无处发泄所致,他联想到当庭自己还给了少夫人一巴掌,真是追悔莫及。想到这儿,他是边叹气边流泪。当然,这些悲哀、悔恨、怒火他都记在了曹家的账上。安抚好少夫人一家后,刘军门进京述职去了。
刘显贵说是进京述职,其实是找地方诉苦找靠山撑腰去了。他的靠山是谁?隆必额,隆太师呀。隆必额又是谁?顺治皇上钦定的四个顾命大臣之一,当今皇上的第一重臣,且是唯一在世的顾命大臣!
刘军门一进京城就直奔隆府,见到恩师拜见磕头时,已是泪洒一地。隆必额见状一脸惊讶,忙扶起刘显贵寻问为何如此痛心?刘军门把所受的委屈,心中的憋闷和少夫人的凄凉绝世,一股脑地倾泻出来,说道少夫人时还几度哽咽。
隆必额听了他的倾述,表情凝重起来。沉吟了半晌才缓慢地说:“江宁织造曹家?你怎么趟上他家这滩浑水?”刘显贵说:“本来起因就是个丫鬟,她打掉了贱内的门牙,您评评,惩治丫鬟过分吗?他家是欺人太甚!”
隆必额摆摆手说:“丫鬟、老人家,惩治谁都不是要害。你是军人,以强击弱你可以硬来,倚强凌弱嘛,要是双方都是强势,你也要硬碰?那就是你头脑简单,言行莽撞。老朽在皇上面前或朝廷上说话自然有分量,当年鳌拜可谓一言九鼎吧?伤到老朽一根毫毛吗?没有,最后鳌拜不是也烟消云散了?时机很重要哇,一个曹家何足挂齿,只是值得不值得,有没有到老朽亲自出头露面的时候。”
刘显贵听了颇为扫兴,心想,我辛辛苦苦进京一趟就这么结了?想到这儿,刘显贵问:“您老的意思就算了,在曹家面前低头认怂?我咽不下这口气!”说完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隆必额看懂了刘显贵的表情,也抿了口茶说:“你随我多年,攻城掠地你有勇有谋,功勋卓著,到了江南官场上,你还耍战场上那一套还吃得开?官场上讲究动脑神儿、耍手段、比腕力。”说到这儿,隆必额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又翻转着手腕给刘显贵看。刘显贵听的云里雾里,不时用疑惑的眼神看隆必额。
隆必额显得不耐烦,索性挑明了说:“听说事情的起因是曹顾氏,与她在一起的还有她哥哥顾景星,这就好了。”
刘显贵听了插话说:“那个顾景星跟案情不沾边,曹顾氏仅仅是曹玺的妾室,把他们都治罪了也平不了我这口恶气。”
隆必额无奈地晃晃头说:“你呀,迂腐,简单,不动脑筋,你拿到顾景星的把柄不就戳到了曹玺的软肋了!”
看到刘显贵把身子往他这边靠了靠,隆必额把茶杯放到几案上,也向刘显贵那边倾了倾身子说:“顾景星,弘光朝的臣子,多年不服教化!几次三番请他出来做官,他都坚辞不就。他要干嘛?他在干嘛?说是结庐著书,淡泊明志,谁信?大清立国后,他还到处奔走,为弘光小王朝招贤纳士呐。大清朝请他出来做点事儿,高官厚禄的伺候着他就是不从?!司马昭之心嘛。找到顾景星的破绽,找到顾赤方的反清证据,这不就是曹家的软肋吗。”
刘显贵听到这儿眼睛亮了,但心里还有几分顾虑,又问隆必额:“恩师,皇上不是对这个人挺颇感兴趣吗?再说这顾景星在江南一带是有名的鸿儒,门生弟子无数,很得人心的,搞不好——”
隆必额悠闲自得的抿了口茶说:“几次晒了皇上的面子,仁义宽厚的天子能说什么?!我就不信皇上心里没有气。名声?桃李天下?深得人心?这是皇上器重他,想重用他的原因,可话又说回来了,这等人物要是不为大清所用,又不愿被驾驭,你说皇上心里能踏实吗?”刘显贵听吧,心里有数了。但还是顺口问道“要是因为他激起民变呐?” “那江宁曹家就更脱不了干系了,与一个不安分的弘光朝旧臣态度暧昧,还沾亲带故的,曹家浑身是嘴能说得清吗?撇的清吗?”“隆必额恶狠狠地说。“上哪儿找顾景星的把柄呐?”刘显贵自言自语地念叨着。隆必额不耐烦了,挥挥手道乏了。
回到镇江,刘显贵马上把李元辅找来,详细询问了顾景星的近况。李元辅有点莫名其妙,说:“一个轴性子十足的文人,不是以文会友就是闷在家里写书,仅此而已。不过他在江宁住的时间要长一点,那里的人可能了解的更多一点。军门怎么又对顾景星感兴趣了?”
刘显贵沉吟了片刻说:“得在他身上找毛病。”他让李元辅贴近一点,低声把顾景星是曹家的软肋,抓住这个软肋,不愁整不夸曹家的计策跟李元辅描述了一番。当然他不可能跟李元辅透露这是隆必额的主意。
李元辅听完不住点头,思谋了一会儿连声说:“一招妙棋,一招高棋,妙哉,您这是避实就虚呀。”刘显贵说:“也听听你的高见。”李元辅说:“这事要是想干的漂亮,离不开江南布政使贾明、贾大人。”刘显贵听了忙说:“对,要拉上他。”李元辅又说:“最好算上江宁知府成龙,那样就更便利了,今后拿问、收监,升堂、证词都方便了。”刘显贵听了忙摆手说:“江宁知府不行,成龙不行,他跟曹家过往太密,好的要穿一条裤子,那人也不是轻易能买通的人,一根筋,这个人就算了。”
李元辅说:“曹家、顾景星都在成龙的地盘儿,他要从中作梗,事情就不好办了。”刘显贵本想跟李元辅透露,隆必额跟他交代了:你可注意,江宁的成龙与曹家是世交。但话到嘴边他又转了个话题说:“抓了顾景星就移送到你们镇江府,别让江宁那边插手。”看看李元辅还是不情愿的样子,刘显贵说:“到时我跟布政使交代清楚,让他叮嘱按察使去办,你就准备收人,审人。”
李元辅本想躲是非,所以,遇事能推就推,能绕就绕,能躲就躲。刘显贵看出李元辅又耍滑头就说:“曹顾氏你不敢惹,丫鬟你也不敢惹,就甭说孙夫人了。今天一个落魄文人顾景星你还想闪躲?我这儿的银子不好使,不值钱是不是?!”看刘显贵火了,李元辅赶紧辩解说“您看您说的,哪儿的话,您把我李元辅看成什么人了?我照办就是了,照办就好啦。”
京门是扼守南、北方的战略要地和长江流域的咽喉要塞,属镇江府的地盘儿。明朝、清朝都把节制江南军队的将军府设在京门(镇江)俗称京门将军。李元辅是镇江知府,与京门将军打交道的机会自然更多一点,得到的庇护和照应也多一点,当然两人间的利益交集也多一点。
江南驻军的粮草,饷银等军需物资数额巨大,与京门将军搞好关系自然少不了许多好处。李元辅是奔着捞点好处来的,不想这好处里面还夹杂着许多麻烦,特别是不一般的大麻烦。他知道,顾景星这边有“老人家”,“老人家”的儿子曾是皇上的伴读,现在又是皇上的贴身侍卫。那边,京门将军,红顶子正二品,当朝太师隆必额的得意门生。双方旗鼓相当,搅在一起是多大的麻烦!假若他被夹在中间,不被夹瘪,也得脱层皮。李元辅想那才划不来呐!一边是利益和大把的银子,一边是麻烦,让人头疼的大麻烦,李元辅心里这个纠结,郁闷。
顾景星被押解到了镇江,与其说是押解,不如说是恭送。江宁那边把顾景星请到衙门,好吃好喝一顿后,备了个舒适的轿子把他送到了镇江。镇江这边知府李元辅亲自迎出衙门,又亲自把顾景星送进单间牢狱并安排了酒菜。
小衙役锁上牢门,看到身边的牢头隔着牢门正给顾景星鞠躬赔罪,心里就笑了。他挤眉弄眼一番后悄声问牢头:“看您老和知府大人的样子,今天是撞上大财神了?!”牢头瞥了小衙役一眼说:“顾赤方!你晓得哇?”“啊呀!他,他就是传说的顾赤方,3岁吟诗,5岁识盗,16岁会试第一的江淮圣贤顾赤方?”小衙役情不自禁地一番感叹。牢头瞟了小衙役一眼,哼了一声自顾去了。小衙役转头轻手轻脚地回到牢门前,老老实实地给顾赤方深鞠一躬。
江南,特别是两淮的百姓,从小常听老一辈子讲述顾赤方的故事,正像北方有“孟母教子”,“孔融让梨”的故事一样,江淮也有顾景星幼年酷爱读书的故事。
顾景星的祖父曾藏书五万余册,装满了家里的八十一个大书柜,可谓“藏书充栋”,藏书号称江淮第一,且都是“御府赐书”。顾景星出生在这样的书香世家,他是浩瀚的书海里泡大的。
顾景星爱读书,从小就嗜书如命。孩童时他经常潜入祖父的大书库,躲的角落里偷偷读杂书,常常遭到私塾先生的追踪和告状。先生的责罚和家人的斥责,让知书达理的顾景星十分难堪。几次潜入书库被抓后,他就变换方式,把书“偷”出来,藏到课桌的夹板下偷读,可又常被先生发现后“没收”。读书成瘾的顾景星后来就把“偷”出的书藏到寝室,晚间彻夜偷读。
不知从哪天开始,不知是长辈们的通融还是感动了先生,反正私塾先生对顾景星偷读杂书的态度有了转变。先生或是视而不见,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见到不再追究了。传说再后来私塾先生也禁不住顾家御赐书籍的诱惑,竟然与顾景星达成默契,共同进书库一起读书交流。
顾景星从小明事理的故事也在江淮广泛流传。渊博的知识早早地开启了顾景星幼小的心智。顾景星五岁那年,荆王爷在荆州城举办盛大、奢侈的元宵灯会。天刚擦黑,全城的大人孩子都穿着鲜艳的服装,欢天喜地跑到街上看灯去了,可顾景星紧缩着眉头就是不去。人们问他:“为何不去”?他竟反问道:荆王如此铺张办灯会,为何不赈济灾民呐?人们听了他的反问,发楞之余,竟然哑口无言并颇感意外,都用疑惑的眼光看着这个几岁的孩童。
顾景星6岁识盗的故事更是广为人知。
一天,顾景星家里来了个道貌岸然的秀才,还带有京城官宦的介绍书信。顾景星观察此人一番后,就告送家里的老女仆说:“这人是盗。”老女仆听了就当玩笑说给了“秀才”,“秀才”听后便有意笼络顾景星。今天要送他玉笔,明天又给他带来—堆礼品,可6岁的顾景星对他的礼物一概拒收。一年后“秀才”果然漏了马脚被知府缉拿,原来此人是一江洋大盗!家人被顾景星的神断惊得目瞪口呆。家人问他如何识破盗贼?他悠然地答道:“蛛丝马迹。”
顾景星天资聪明,加上其父的用心栽培终成一代鸿儒。 其父顾天锡是饱读诗书的明末贡生,精通四书五经,天文地理,为一代大儒。顾天锡多次辞官不就,一心在家著书立说并辅导顾景星。明朝地位最为显赫的藩王之一——荆王,曾几次三番要拜顾天锡为师,甚至不惜金银珠宝做束脩,都被顾天锡婉拒了,他知道荆王只是攀附风雅而已,可见顾天锡当年的名声和学问。顾景星后来成为“文坛霸才”有其家庭渊源。
顾景星十八岁时,在江南数省的联考中拔得头筹,以第一名的成绩跻身贡生,后被南明弘光帝授予考授推官。
明朝倾覆后,他归隐市井,笔耕不辍,著作等身,更是声名远播了。
大清朝立国后,幅员辽阔,百废待兴,遍邀天下博学鸿儒出来治国理政,共创基业。但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被时人称为文学霸才的顾景星,却几次三番的婉拒不仕,这令朝廷甚至皇上颇为尴尬。
顾景星为什么屡请不仕呐?洪承畴、吴三桂比顾景星的官职、名望高多了,人家都改换了门庭,你顾景星还顾忌什么呐?饱读经史的顾景星把气节看得胜于性命,他顾忌的是气节。
顾景星是读着文天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绝句成长起来的文人,这两句诗词令他刻骨铭心,每读一遍都令他感慨、钦佩,甚至潸然泪流。
这些年他亲眼目睹了史可法视死如归的场面,又经历了嘉定三日和早年的张献忠屠城。他虽然一次次逃脱劫难,大难不死,但对朝堂之事已经心灰意冷了,这与他年轻时辅佐弘光朝时的豪情壮志截然相反。
顾景星年轻气盛时,建功立业的雄心志也是丹心可鉴,可圈可点。清兵入关后,他依然对弘光帝的小朝廷抱着希望和幻想,总觉得大明朝不能就这么完了。他四处奔波,联络士绅,召集散兵游勇为光复大明耗尽了绵薄之力,但已经病入膏肓的大明朝,还是在他无可奈何的眼神中轰然倾覆了。
宏光朝倾覆后,他苟且偷生般熬到了大清的奠基。他的心情由悲愤转为痛苦,又把痛苦消化为憋闷、纠结,总之,他心里有一股邪火。邪火让他时不时就气迷心窍,气迷心窍又让他产生了无数个幻想和假设。
他想:如果当年崇祯帝不刚愎自用,能从善如流的话,出京转移至江宁,也许局面就会改观,关键时刻群龙无首,怎么能不惨败呐?逆耳的忠言这等时刻都听不进去?假设弘光帝即位后,小朝廷能上下同仇敌忾,不在内耗内斗的话也许会再有转机,怎么大明倾覆之际,“栋梁们”不但不支撑大厦反而拆台内斗呐?他们不知道“倾巢之下安有完卵”吗?
在弘光朝危在旦夕之际,顾景星针对时弊,给弘光帝上了《敬陈四事疏》,可凝聚着热血和赤诚的良策被弃置荒野。刚愎自用的崇祯帝,昏庸无能的弘光朝廷,祸国殃民的一帮乱臣贼子,想着、想着,他不禁又老泪纵横了。
明朝末年,李自成夺城掠地,直奔北京城杀来。激战正酣的前方急需兵饷、粮草哇,可空虚的国库竟然凑不出应急的军饷,粮草。十万火急!筹借,多方筹借!连崇祯帝都曲眉折腰的筹借,他苦口婆心,封官许愿,甚至多方赊借,竟然凑不到二百万两银子!
可李自成进京,把那些王公贵胄,宰相大臣,富豪商家逐个抓起来,京城一夜之间就掏出了700万两的赎人银子。多么可悲、可恨的一帮乱臣贼子,一帮什么东西!李闯王把银子收入囊中后一个都没饶过他们,你说这不就是现世报!
顾景星口里经常念叨:“追惟崇祯中,事往犹可忆。”
平时朝廷上阿谀奉承成风,说给崇祯皇上表忠心的唾液,能把紫禁城给淹了。金銮殿上的文武百官,一天到晚诚惶诚恐信誓旦旦的言辞和奏章,犹在昨日。谁能不信他们的忠言赤胆?谁不信?不信,您都对不住那一双双诚恳衷心的眼神。您再不信,他们能做出随时随刻拨开胸膛袒露出红心的姿态。可当兵临城下,李闯王进城了,召集群臣议事的急迫钟声敲得震天响时刻,文武百官们却早已逃之夭夭,没有踪影了。可怜的崇祯帝只能一个人坐在金銮殿里发呆。崇祯帝煤山自缢时,只有太监王承恩与他相伴。想到这儿,顾景星常常是捶胸顿足。
当然,如果也好假设也罢,都只是顾景星的一厢情愿。憎恨也好,痛心也罢,大明朝已是灰飞烟灭,大清朝成就了基业。
无奈的顾景星只能用大明朝遗民的姿态来平衡自己的心情,这就是他几次三番婉拒不仕的全部因原。
朝廷之事他是心灰意冷了,但他还有两个心愿:著书立说和寻找战乱中失散多年的妹妹。
找到了妹妹,顾景星是一喜一悲。
经过多年战乱和屠城后,妹妹竟然还在人世,这令他喜出望外。但悲也来了,妹妹动听的名字顾静娴,已经改为了曹顾氏,她嫁给江宁织造曹玺做妾了,并起了个俗不可耐的名字。兄妹相见的喜悦马上被顾景星悲愤和失望的情绪给冲淡了。谁不知道江宁织造曹玺是康熙帝的包衣?就是汉人早年归属满清的包衣奴才。顾景星的心里有了另一番滋味的悲愤、痛苦和憋闷,清高的明末遗民的妹妹嫁给了一个满人的奴才做妾?!
后来兄妹之间经过几次推心置腹的长谈,顾景星才释然了许多。他知道要不是遇到曹玺一家,妹妹纵然有几条命也活不到今日,也就没了俩人多年后的重逢,况且曹玺家几代人也是书香门第,曹玺本人又是饱学之士,待妹妹也算得上举案齐眉,顾景星的悲愤释然了许多。
他的下一个心愿就是“结庐著书”了。至此,顾景星开始闭门谢客,专心致志地撰写《黄公说字》这部勘正字词的巨著,他想用余生把它完成。
闲暇时,他还有点想法,就是写一部明朝败亡的情景小说,以抒发自己心里的郁闷和感慨,这方面他是高手。世人尊他为“文学霸才”是有缘由的。本来他可以过上“结庐著书”的桃源生活了,可一趟扬州之行颠覆了他心愿。
这天,顾景星与曹顾氏又思念起在战乱中先后过世的父母,俩人商议到扬州大明寺给父母做水路道场,坐船回来经过西津渡时就摊上了这场官司。
顾景星是以“哭庙案”的余孽和“劳劳亭”聚会的罪名被缉拿归案的。当然这是刘显贵和贾明费了不少脑筋想好的罪名。
顾景星听了罪名后无奈地哑然失笑。“哭庙案”?顺治十八年的事,距今多少年了?今天又被哪个冤家给翻出来了?谁在无事生非呐?我是余孽?谁的余孽?贪腐知县还是金圣叹的余孽?
顾景星在江宁一上轿子,听说送他去镇江候审,他就联想到了西津渡的一幕,心里也明白了事情的因由。
换做常人,去镇江的路上怎么也得琢磨、琢磨怎样过堂,如何喊冤,或者如何驳斥、辩解的言辞证据。可顾景星却不费那些脑神儿,案情结局他已心中有数了,倒是十多年前的“哭庙案”令他抚今追昔又感慨一番,特别是那个金圣叹,狂放不羁的神态在脑海里伴随了他一路:
顺治十八年前后,长江流域屡遭旱涝灾害粮产量锐减,奸商们借机囤积投机致使江南米价迅速飙升,老百姓食不果腹怨声载道。
刚上任的江南吴县县令任唯初,心思不在赈济灾民和抗旱泄洪上,而是看准时机,琢磨着怎样巧取豪夺中饱私囊。此人一上任,他贪婪的眼神一下就盯上了朝廷设在吴县的粮库。
朝廷的粮库是国家稳定的基石,擅自开启是要杀头的。库里的米粮只有在危急之时才能遵旨开启,如:赈灾救济或军粮筹集。
任唯初抓住灾荒之年的契机,奏请朝廷下旨开仓放粮,平抑米价救济灾民。旨意马上下来了:准奏。吴县粮库的大米被任唯初等人,一袋袋,一车车,一队队的调运出库。
可市上的米价依然飙升,灾民们也没有得到赈济,一队队的大米哪去了?高价流入市场了,大米变成了银子,任伟初与奸商们内外勾结大发了一笔横财。
任伟初盘算的很精:先把粮库的部分存粮高价抛向市场,换成银子,然后再将余下的存粮抛出来平抑粮价。粮价一走低,他再用低价购回米粮,如此一倒腾,银子到手了粮食也回来了,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个道理常挂在人们的嘴边且世人皆知,但有几个人信?任唯初算不信的一个。粮库里的米快抛光了,米价不但没降而且还一路飙升。任唯初瞪眼了,赶快找粮商们商议对策,能不能共同低价抛售大米平抑一下米价?奸商们都笑了,心说:哪里有这样道理?任唯初想来硬的,那里还找得到人?
灾民们对暴涨的米价怨声载道,朝廷一道道旨意像一张张催命符。今天要任伟初平抑粮价;明天要他赶紧赈济饥民;后天又是军情十万火急要调用军粮!但粮食呐?面对空荡荡的粮库,任唯初真傻眼了。对赈济饥民他能搪塞就搪塞能敷衍就敷衍,但是西南那边的战争正在要劲儿的时刻,军粮、军饷可是刻不容缓的军机大事,是关乎项上人头的大事呀!可粮呐?银子呐?
万般无奈的任唯初只有横征暴敛一条路了:军粮、军饷全额摊入全县的人口,按人头强行征收。朝廷文书催的急,任伟初的心里更急,他贴出文告:不按时交纳者,杀威棍三十,不足额缴纳者杀威棒二十,一时间,吴县县衙内吱哇乱叫的嚎声此起彼伏,有人竟被当场杖毙。
有个举人,只是欠了几钱银子,也被棍棒伺候了一番,举人和读书人的颜面被任唯初整治的灰头土脸。“十年寒窗苦”,考取功名不就是能免捐免税吗?不就是图个见官不跪有头有脸受人尊敬吗?千百年的规矩和文人们的颜面被任唯初都撕下来扔到了野地里。
横征暴敛逼得全县的人走投无路,纷纷涌向文庙哭诉鸣冤。文庙前人越聚越多,一连数天不肯散去,鸣冤喊屈声震耳欲聋。任唯初看到这个阵势有些害怕了,马上恶人先告状禀报知府说:“吴县刁民抗捐抗税并滋事闹事。”知府答复让任唯初心里踏实,心态也平静多了,他心想,一帮乱民能闹出什么名堂。
大文豪金圣叹的出现,让任唯初始料未及且惊慌失措。以点评《水浒》名扬文坛的金圣叹,有着梁山好汉般的侠义心肠。他才高八斗,性格孤傲,加上顺治皇上的赏识,此时他正蹉跎满志。
看到任唯初的倒行逆施,金圣叹怒发冲冠振臂一呼,率领文人墨客赶到文庙声援民众。
看着杂乱无章乱喊乱叫的场景,他与几个文人一磋商,由金圣叹手执点评《水浒传》的妙笔,寥寥几笔一纸“揭帖”一挥而就:
胆大包天,
欺师灭祖
鼠窝狗盗
偷卖公粮
罪行发指
民情沸腾
读书之人,食国家之禀气
当以四维八德为仪范
不料竟出衣冠禽兽
如任唯初之辈
生员愧色
逐往文庙哭之
“揭帖”一出,口径统一,目标明确,全县百姓纷纷传诵。文庙前伸冤叫屈的哭声有了语言有了目标。
县令任唯初彻底慌了,他还是惯用伎俩恶人先告状。他郑重其事地给知府、巡抚分别上了折子,把上次刁民闹事,冠上了个别文人处心积虑抗捐抗税抵抗朝廷,并把“揭帖”抄了一并呈上,只是把“揭帖”中自己的名字换成了知府的名字。
知府兜里拽着任唯初的银子,态度自然明朗,对上对下一直为任唯初开脱,可是看到“揭帖”他也有点发毛,心虚。
“揭帖”虽然只聊聊数语,可是刀尖锋利一针见血,戳的正是他们的心窝。“倒卖公粮,欺师卖祖”两项罪名更要命!你想想公粮是什么?军粮、赈济粮,前方战事正酣要人吃马喂,饥民不赈济恐生民变,可粮没了!哪去了?下来个钦差三问两问就能明白!
欺师灭祖,更是十恶不赦的大罪!灭祖就别说了,就是欺师的罪名也够脑掉袋,文庙里供奉的可是至圣先师呀。想到这儿,知府后脊梁直发凉越想越后怕。他看看桌上任唯初的折子,看到那有骨有肉桀骜不驯的字迹,就想到了金圣叹不由恨得牙根疼。心想,不是这帮文人骚客掺和,光是一帮草民那能闹出这等名堂?!
知府把任唯初唤到府衙,俩人一见面顾不得寒暄直入主题。知府张口就是:“你怎么把事情搞成这样?!”本来他还想狠狠地斥责任唯初一番出出气,可看到任唯初眼眶发黑,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就打住了话头。任唯初长叹了一口气说:“府台您瘦了,要保重贵体。”知府不耐烦地摆摆手说:“坐吧,坐吧。”俩人在长吁短叹中彻夜长谈。
知府把任唯初唤来是想解心宽的,想寻找些侥幸的东西,譬如:粮食任唯初只是私下转移囤积着没买,那就劝劝他识大体运回粮库好了,毕竟脑袋比银子重要。或是粮商们赚得钵满盘满,兴高采烈时有几个感恩戴德的能慷慨解囊。但出乎知府的意料,事态比他想的还糟糕还惊心。利益熏心的任唯初竟然把朝廷设在吴县军粮转运库的米粮都骗出来高价卖了!知府听了顿时眼睛就直了脑子也乱了,他模模糊糊地看着任唯初还在指手画脚的解说,可就是听不见说什么了,后来眼前就黑了。
一阵吵杂之后,知府听到了大家的呼唤,睁眼看看任唯初还在眼前,就咬着牙指着他想骂,但嘴巴嘟囔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发出声来。知府坚持站起来又坐到椅子上并屏退了左右。
任唯初战战兢兢地凑到了他的面前,知府有气无力地问:“事情还有没有回旋余地吗?”任唯初说:“有。”知府顿时打起点精神听他说。任唯初说:“把金圣叹等秀才抓起来,能笼络就笼络多给他们点银子还不行吗?!不行就拿割除功名来威胁他们,让其闭嘴!”
“欲盖弥彰,鼠目寸光!”知府对任唯初喊道。“金圣叹等是何许人物?桀骜不驯目中无人的狂才。你不记得当年他考中举人后,飘游而去,不要功名不受官爵,人不知去向的糗事了?这种人,你想拉拢贿赂他?你不是给人家授把柄吗?你是怕人家没有证据还是证据不足?你要找由头,来得及吗?不等你找到以酿成民变,钦差到了,我们的脑袋早落地了!你是唯恐钦差大人到得晚是吧?”知府一口气说完,接着就是一阵咳嗽。
平复了一会儿知府问:“拿咱们现有能动用的银子,包括能赊借的银子能买回多少米粮?”看到任唯初犹豫的样子又补充说:“留着青山在不愁没银子?况且要先保住身家性命这才唯此唯大!”任唯初说:“刚才,卑职算了一下,您府衙、我县衙包括家里的银子能买回两成军粮都费劲,到川蜀去买要便宜一点,可加上运费也就能赎回不到三成。”知府听了瘫坐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任唯初看到知府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悄声说:“让金圣叹马上——。”说着用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知府正抿着一口茶,听了这话,噗的一声,一口茶水全喷在任唯初的脸上。“你唯恐事情不大吧?你呀,愚不可及,金圣叹是在皇上心中有位置的才子不可乱来啊!”说完他心想:让谁闭口,也不如让你闭口干净。
到了黎明,俩人还是大眼瞪小眼地干坐着,一夜的功夫俩人苍老了不少。屋里的火不知什么时候灭的,寒风从窗户缝和棉门帘的边角处灌了进来,冻得俩人缩坐成一团。
任唯初活动了一下有点僵硬的手指说:“看起来办法只有捐税了,不征收我们无路可走,不如先让抗捐抗税的刁民们无路可走。”知府听了没吱声。
早上,知府把任唯初送出府衙,看着他上了轿子,在任唯初撩开布帘跟他道别的瞬间,知府叮嘱道:“你说得对,还是得在捐税上下功夫!”任唯初听了点点头,冒着寒风回吴县了。
任唯初在征收捐税上使足了气力,文庙前的民众则是抗捐抗税同仇敌忾。
顺治十八年正月,顺治帝殡天了。哀诏出京,全国肃静。突然降临的哀诏让任唯初和知府长长地喘了口气,他俩缓过气儿了,也缓过神儿了。
任唯初借口要在文庙为顺治先帝摆设灵堂驱赶民众,并要人们闭嘴肃静。
金圣叹等则借着叩拜灵堂向先帝伸冤的名义,率领民众冲进文庙喊冤叫屈,文庙内外哭声一片。凄惨的哭声惊天动地连日不断。任唯初派衙役弹压,进一步激怒了民众愤怒的民众冲进县衙,把高悬的牌匾揪下来砸了个稀烂。
任唯初又向上递折子了。禀报的说辞荒唐吓人:明末遗民金圣叹等,煽动造势,似如造反。大胆刁民,冲击灵堂,惊扰神灵,十恶不赦。
京城六百里加急传来了顾命大臣的旨意:缉拿严办,首恶速除,案结禀告。
金圣叹等十几个读书人,瞬间人头落地了,史称“哭庙案。”
人们敬佩金圣叹为民请命的凛然气概,也对金圣叹的遭遇感到惋惜、感慨、痛心。
一年前,顺治帝看到金圣叹的文章时,在金銮殿上当着王公大臣的面夸他:“古文高手。”并要人们“莫以时文眼看他。”圣谕一出文坛震动,金圣叹感激涕零。
可一年后,金圣叹、金若采却成为故人。金圣叹的:“突闻帝里来知己,传道臣名达圣人;合殿近臣闻最切,九天温语朗如神。”诗句笔墨未干,就被自己的献血染成了红色。他期盼的“今日长安指日边,香炉北上是经筵”的愿景也逆转为与鬼神的欢聚。
顾景星对金圣叹的情感与常人不同,他感慨和敬佩的却是金圣叹狂傲不羁和笑傲人生的脾气秉性。十年寒窗的秀才们趋之若鹜的功名官爵,在金圣叹的眼里视如粪土令顾景星敬佩。金圣叹我行我素,皇帝呼来不上船的潇洒顾景星也折服。面对死神,他神情淡定,心旷神怡,丝毫不改其诙谐幽默的本性神态更是让顾景星敬仰。
金圣叹身在刑场依然酣然畅饮,边饮边吟:“割头,痛事也;饮酒,快事也;割头而先饮酒,痛快痛快!”最妙的是临行前一刻,他悄声告送刽子手“秘方”:“豆干与黄豆同咀嚼有腊肉的味道。”当年,顾景星听到这个场景时,表露的出欲哭无泪涌,欲笑无颜容,哭笑两无奈的神情。
顾景星与金圣叹来往不多,在一起也是吟诗唱和,琴棋书画而已。况且在“哭庙案”期间,顾景星也没在吴县。当年虽有传闻说:顾景星支持声援吴县民众与金圣叹等勾勾搭搭,但当年就以查无实据结案了,今天又被翻出来无事生非,顾景星觉得始作俑者幼稚,荒唐。
“劳劳亭”诗会才是刀指七寸,欲要人命的罪名。顾景星猜测始作俑者应是栽赃陷害的高手。
顾景星度人猜事,从来不凭空臆想,他有三件神器:敏锐的感觉,渊博的知识,丰富的阅历。一定要说他有神奇的妙招,那是他的感觉超乎常人。
当年在荆州,他推断张献忠要屠城时,顾景星才23岁,时为大明朝的推举管。那时,张献忠刚刚接受朝廷的招降。荆王爷在招降张献忠这件事上立了头功,他兴高采烈地在荆王府大摆筵席,招待张献忠等降将。
荆王爷酒足饭饱之后,一时兴起又引领张献忠等降将观赏王府后宫。张献忠等人看着府中的奇珍异宝,数不胜数的佳丽美人,眼睛发直步子都挪不动了。
顾景星见此情景大惊失色,他对虎城将军说:“荆王府毁矣,荆州城毁矣。早晚生灵涂炭矣。”虎城将军惊诧地看着他问:“今日,荆王爷与张将军亲如手足,赤方弟何出此言?!”顾景星说:“不要问何故,小心提防就是了。”说完,他摇头苦笑,虎威将军莫名其妙。
果然,不到一年,张献忠突然反水,荆州城猝不及防,城池被攻破,王府被洗劫一空,荆州军民生灵涂炭。荆王在虎城将军的拼死保护下才侥幸逃出荆州城。事后,人们感慨顾景星的神算。
顾景星的神算,先是他一眼看穿了张献忠的面相。顾景星一看张献忠的面相,此人的脾气秉性已经一目了然:有雄心大志,不是等闲之辈,张的面相非久居人下之人,择机反水之心已写在眉宇之间。推杯换盏之际,顾景星再听其言观其行,从中又看透了此人贪婪成性朝三暮四的人品。再看看城外张献忠的将士:衣衫褴褛,粮草不足,且地盘尽失。顾景星断定,张献忠的归顺只是权宜之计。
再纵观当前局势:大明朝每况愈下,山海关内外,清兵的铁骑和李闯王的义军以摧枯拉朽之势,撼得大明朝摇摇欲坠,面对风雨飘摇的大明朝,张献忠迟早要反。当看到张献忠在荆王府流露的贪婪眼神后,顾景星就推断:张献忠反水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劫荆王府,不料,都被顾景星猜中了。
刘显贵等人的伎俩,顾景星一上轿就明白了八成,他们是将他作为曹家的软肋,想狠狠地戳一下引诱曹家出头上钩。刘军门觉得哪儿一戳就疼呐?当然是明朝遗民和反清言行。狠狠整治顾景星,曹家岂能坐视不管?只要曹家出面搭救,顾景星明朝遗民的身份和反清言行就与曹家牵连上了。顾景星想:刘显贵这个主意,或说给其出主意的人还算高明,手段也算老辣,可这些人心术不正,光往阴暗处算计,不顾忌阳面的天意。忘了“人算不如天算”的道理。再则,你出手打人一拳就不防着人家回你一脚?拳脚相加岂不是两败俱伤?顾景星心说:这些浅显的,四六级别的道理,刘显贵等人能不明白?“当事者迷”呀。他无奈的摇头叹气。
顾景星也看清自己的案情错综复杂,不是一地两地,一天两天就能了结的。他更清楚曹、刘两家的背景:曹家牵着当今的九五之尊皇上,刘家牵着大权独揽的遏必隆。皇上亲政不久,遏必隆德高望重,权倾朝野,至高无上的皇权与大权在握的遏必隆目前是旗鼓相当难分伯仲,彼此间都有无可奈何的处境。
曹、刘两家的博弈归根结底是皇上与遏必隆之间的较劲儿,旗鼓相当,难分伯仲就意味着周旋、拖延和耗费时日。耗费时日!这是顾景星最在意,最郁闷的。他的《黄公说字》需要时日!他要在有生之年完成这部巨著!至于在这场博弈中自身的结局,顾景星也心里有底,只是在最后时刻自己要与亲情妥协,气节与亲情之间的选择多纠结呀,顾景星又无奈的摇头叹气。
提审顾景星的场面出奇的滑稽。
李元辅本来应该坐在大堂正中的太师椅上,可这天他坐在大堂下右侧的椅子上。本应该站在堂下回话的顾景星则被请到大堂左侧的椅子上,两人犹如平级官员的对面聊天。
顾景星还是那份荣辱不惊的模样,看都不看李元辅一眼就坐下了。李元辅问:“最近先生都忙些什么?”顾景星慢悠悠地说:“结庐——”李元辅不待听完就笑着说:“著书。”顾景星微微点头一笑。
李元辅本想依照刘军门的意思,先把“哭庙案”的罪责给顾景星按上,但李元辅斟酌了一番没提《哭庙案》一个字。为什么呐?李元辅觉得还是布政使贾明叮嘱的有道理:十几年前的事了,又牵扯到顺治、康熙两个皇上,拧麻花一般的事谁说得清?现在又上哪去找证人?翻腾旧账时,难免要带出点新账,都是扯不清的事情。再则当年得了好处的知县、知府、巡抚们现在是哪方神圣?翻出旧账弄不好就触到哪位大人的神经呐。“劳劳亭”诗会才是确凿的反清言行,要人命的罪状。李元辅按照贾明的叮嘱,对《哭庙案》一概不提,只问“劳劳亭”诗会。
李元辅看顾景星老看茶几便马上唤人上茶,见顾景星端起茶碗茗茶,李元辅突然单刀直入地问:“有首《满江红》是您做的吗?” “词作的多了,不知大人指的是哪首。”顾景星依然慢条斯理地答道。“永嘉恨,难磨灭;天宝事,何人说?问嫦娥,何事不长圆?山河缺!”顾景星听罢有点动情,摇头晃脑自言自语的把这首词又低声吟诵了一遍。看着顾景星孤芳自赏的劲头,李元辅心想:这是一首反诗哇,是一把杀头刀哇,他竟然还敢孤芳自赏,还敢当众又吟诵,这人显然被明、清两朝尊崇的不知天高地厚了。李元辅又问:“那您知罪吗?”他问得口气虽然还是刚才那样平缓,但已经显出软中带硬的语气,特别是最后的“吗”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顾景星慢悠悠地喝两口茶,听出了李元辅的语气,破例地看了他一眼反问:“何罪之有哇?”
李元辅提高了语调说:“江宁“劳劳亭”是什么地方?李香君等又是何许人物?你们在一起吟诗唱和,所做诗句都在本官这儿有底案。您在‘劳劳亭’与他们聚会,吟诵反诗就是图谋不轨,本官这里有人证、物证你抵赖不掉的。”李元辅说完这些,心想:这回看你还无动于衷?!“图谋不轨”听明白了吧,十恶不赦的罪过。
顾景星端着茶碗轻轻拨开浮在上面的茶叶,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又把茶碗放回茶几还是不吱声。李元辅有点不淡定了,说:“顾赤方,顾先生听好了,一会儿你要签字画押的!”这回我看你还淡定,不吱声。说完后,李元辅拿眼盯着顾景星想。
大堂里静静的,只等着顾景星的喊冤,辩解或发怒,甚至摔杯子。顾景星挪动了一下上身,轻声缓慢地说:“拿状纸,笔墨。”看到顾景星嘴里蠕动着要说话,李元辅马上向前倾了倾身子,洗耳恭听,听完这几个字,他遗憾的摇头晃脑,心想也罢,也好,省事了,交差了。
李元辅本想找机会跟顾景星套套近乎,借机把自己的苦衷、纠结和不情愿、又没办法的窘状侧面点给顾景星,减少点得罪曹家的责任,但顾景星没给他机会。不过他也知足了,要是顾景星不认罪呐?他是动刑还是不动刑呐?那才叫尴尬难办呐。
李元辅拿着顾景星签字画押的供状马上去刘府请功。刘显贵与贾明俩人正在府中等信儿,看到李元辅递上的供状,贾明惊奇的问:“这么痛快,都画押了?”刘显贵看了供状也是一脸的灿烂。看到刘军门难见的笑脸,李元辅又编造出一套与顾景星如何周旋、智斗,如何使用软硬兼施的招数,总之,自己技高一筹等等胡吹了一番。
贾明、刘显贵听的如醉如痴,夸奖李知府真是不一般,不容易。刘显贵说:“下面就等着曹家露头上钩了。”说完嘻嘻地坏笑。贾明与李元辅也不怀好意地嘿嘿地笑了。由谁给朝廷上折子了呐,几个人相互推诿了一番,就商量着把这个差事推给江南按察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