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巡捕房院子大门，泥鳅审视着脚下街道所连接的各个路口，车辆穿梭，尘埃弥漫。

川谷的坐骑早已淹没在车流之中，不见了踪影。泥鳅转身疾步朝不远处的一栋电话亭走去。

电话亭里没人。

泥鳅回头警惕地扫视身后一眼，没有人注意到他，便走了进去，拨出了一个电话。

“喂，胡队长我是倪顺。”

“日本人放出来了吗？”

“是的，已经放了，刚走。”

“往哪儿走了？”

“往……”

泥鳅踮着脚尖，伸头朝川谷坐骑出门往左拐的方向，瞅了一眼几米远处的路牌。

“可能……可能往虹口区的方向走了。”

“什么……可能？”

胡道义气急败坏地吼道：“你他妈的给我看仔细了，他们到底往哪儿走了？”

泥鳅再次确认了方向，一口咬定：“虹口，我确定是虹口方向！”

“行了行了！你现在给我盯紧了，找出他们的落脚点，再向我汇报。”

“不是……已经来不及了，人不见了。”泥鳅嘟囔道。

“没用的东西！”胡道义挂断电话，匆匆走进陈默群的办公室。

“站长，正如你所料，佐藤贤二被巡捕房给放出去了。”胡道义推门走进，望向陈默群的背影，汇报道。

陈默群身体微微一颤。他依旧站在窗户边，仰望室外的天空，灰蒙蒙的一片，不见一丝阳光，好像要下雨了。

陈默群右手握着一个极品宜兴紫砂短嘴小泥壶，里面泡着明前的龙井。

他吸了一口短嘴壶，茶水浓郁的清香，沁彻着他的脾胃。随后，他转过身体看不出一丝焦急的样子，微笑道：“你说什么？”

胡道义凑近，重复了一遍：“日本人跑了。”

“去哪儿了？”

“虹口方向，他们的老巢。”

“哦，我知道了。”

陈默群沉稳老辣，喜怒之情从不显露于脸上，倒是胡道义焦躁，沉不住气。

“站长，我们不能就这样算了，必须给日本人一点颜色瞧瞧。”

“哦，你想送什么颜色给日本人瞧瞧？”

“当然是血色，通红的血色！”胡道义摩拳擦掌，义愤填膺道。

好久没有执行过硬刚的任务了，他的手脚都痒死了。

“说说你的想法。”陈默群一脸不屑，嘴角上泛着冷意。

“我带队潜入日本人的巢穴，择机除掉佐藤贤二，为你……”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默群给否定了。

“莽夫，莽夫行为！”陈默群脸上终于露出了愠色，说道：“你以为日本人都是吃素的？这样做，不仅你会有去无回，还会引起严重的外交纠纷，绝对不行！”

胡道义没辙了，低声说道：“我真的气不过，就这样便宜了那些孙子，难道你自己就不感到憋屈吗？”

胡道义虽然鲁莽，但他这话是为自己着想。陈默群心理上有了一丝安慰。

但是，他不能容忍敌我之间相互暗杀的行动。至少他这一方绝不能开了先河。就目前形势来讲，他是不愿意看到的。

陈默群语气上温婉了几分，说道：“你想想看，就算你带人暗杀成功了，日本人就不会怀疑到我们的头上了？”

“事实上，日本人已经这样做了。”胡道义的暗指，陈默群当然能够听的出来。

这是自己的伤疤和耻辱，他怎么会忘记呢？

但是，这个性质不一样。佐藤贤二首先是为了夺取自己手上的箱子，杀人不是目的。

现在，他已经安全地归来，在自己的地盘上，日本人绝对不会再敢轻举妄动。

陈默群可不想因为胡道义的鲁莽而开了一个坏头。

陈默群语重心长地说道：“要是不顾一切的话，你以为我还会留着佐藤贤二活着走出巡捕房？”

陈默群有着更深层次的考虑。

佐藤贤二射向自己的冷箭，让他刻骨铭心。这个仇，他比谁都想报复回去，而且刻不容缓。

但是，现在世道变了，敌强我弱，行事必须万分谨慎。

以眼下的局势，日本人狂妄凶悍，决不能明着跟他们硬来，只能暗斗，还不能留下把柄。手下没有脑子，但是他不能不思虑周全。

陈默群在寻找机会，一击必杀的机会。既让日本人感到疼痛，吃了哑巴亏，还无法提出外交照会。这才是完美的计划和有智慧的行动。

胡道义问道：“那站长的意思是……？”

“佐藤贤二能够出去，除了日本人持续施压之外，其中必有郑啸林在居中斡旋。你现在就派人去暗中摸清他的底细，择机给他一个教训。绝对不能便宜了这个可恶的汉奸！”

陈默群从抽屉中摸出郑啸林的照片，一拳砸在上面。

“站长的意思是……做了他？”

“还没到那个时候，先查清他的产业，暗地里下下黑手，就算是给他一个警告。”

郑啸林是法租界公众人物，青红帮大佬。同时他又是法租界的公职人员，地位显赫，代表着法国政府。

要想除掉他，陈默群手上没有这个权利，必须由总部下达锄奸的手令才行。否则，引起法国人的外交照会，就显得被动了。

陈默群不会没有脑子，跟手下一样，快意恩仇。能做到他这样的位子，执行任务是一方面，政治上面的考量更为重要。

况且，郑啸林才露出与日本人有勾结的迹象，让他先疯狂着。等他的罪孽积攒多了，再向上头汇报下手除掉之，也算一件功劳。

所谓师出有名嘛。至于汇报不汇报，什么时候汇报，陈默群心中自有打算。

胡道义明白了，答道：“是。”

“还有。”陈默群示意胡道义靠近，附在其耳朵上说道：“给虹口区的‘夜猫’下达指令，让他摸清佐藤贤二的行踪。一旦发现他离开巢穴，在其他区域活动，立马向我汇报。”

“明白了。”胡道义转身出去，找到李三、陆军分别各自交代了一番，两人就领命出去执行任务了。

……

巡捕房大办公室。

临近中午，巡捕从各自的片区赶了回来，扎堆在一起，海阔天空胡吹了起来。

人差不多都到齐了。郑啸林方从楼上走下，满面出风地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众巡捕吓的迅速归位，纷纷举手敬礼，朗声道：“郑总好。”

郑啸林巡视了一圈众人，径直走到杨崇古的身边停下。杨崇古抽出自己的椅子，请郑啸林坐下。

坐下后，郑啸林挥手示意大家各自落座。他这才缓缓说道：“我下来就是向大家当面宣布一条任命通知……”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郑啸林，竖耳聆听。

郑啸林继续说道：“鉴于杨崇古优秀的表现和专业的素养，上层决定由他接任巡捕房的首席探长职位。”

郑啸林起身，向杨崇古颁发任命书，并引领在场众人鼓掌，对杨崇古表示祝贺。

众人纷纷鼓掌，都投来了羡慕的目光。当然，也有暗中叹气有醋意的。泥鳅就是其中一个。

他心中五味杂陈，自己虽有预判，但杨崇古升职也未免太快了些。竟然不隔夜，上午被他猜测，中午任命书就下来了。

这……这小杨的运气也太好了吧？

目睹部分人员有不满的表情，郑啸林严肃地表示：“我郑啸林始终秉持公正无私的原则。只要你们尽职尽责，忠诚于职守，忠诚于巡捕房，亦忠诚于我，皆有晋升之机会。”

这次杨崇古带头使劲地鼓掌，表态道：“谨遵总巡长的教诲。崇古一定会努力工作，给巡捕房添砖加瓦，给总巡长脸上增光。”

泥鳅笑着附和道：“恭喜崇古老弟高升。”

杨崇古急忙谢道：“谢谢倪哥，也谢谢大家以后多多支持我的工作。”说着，杨崇古就面向众人拱手了一圈。

场面客套话都说了，杨崇古附在郑啸林的耳朵上，低声说道：“总巡长的提拔之恩，崇古没齿难忘。今晚不知您是否有空，我想单独请您去福客来酒楼喝上一杯？”

郑啸林扭头笑着拍了拍崇古的肩膀，说道：“崇古啊，你有这份心意就行了，今晚呢我就不过去了，你呀就请他们去热闹热闹，也有利于你以后开展工作。”

郑啸林环视全场，努嘴示意杨崇古不要怠慢他的手下。

“好嘞，就照您的意思去办。”杨崇古转身面向众人，大声说道：“今晚我请客，福客来酒楼。兄弟们使劲地喝，千万不要给我省钱。”

众人见有喜酒喝，气氛再次被调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