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太阳闪着金子般的强光，水池不再像上次那样，闪着祖母绿玉玦般的光亮，水色的深浓反而带着死水的生硬。水边的树木仍然往水中投下墨绿色的阴影。

那块扁圆的磨盘石，也不如初见时可爱了，雪秀眼里心里全是对它人工造作的偏见，使它瞬间失了所有灵性。

春秀无论走到哪里，都一副晒蔫的腌菜样子。万明珠把她拉到石头上一起站着，往她身上泼水，她也只是敷衍地笑笑。

万明珠很不满地嘟嚷着：“本就是拉你来散心的，你开心点嘛。至于吗？失个恋而已。天下男人又不是死绝了？就算都死绝了，不还有我和雪秀陪着吗？”

万明珠的话震惊了雪秀。显然，春秀把自己和吴若飞的事和她说了。雪秀望了望春秀，春秀满脸尬然。

“我告诉你们吧，爱情就像是买衣服，这件不好就换另一件。虽然找件适合的并不容易，但我相信总还是有一大批款式适合我们的。好比逛街，逛了一整天什么也没买上，最后一家却突然就有了心宜的，并且还可能整个店里的衣服都适合你呢。

“春秀，失恋也许会痛苦，但你这劲早该过去了，哪有在一棵树上吊这么久的？再说了，我们还这么年轻，怕什么？若失一次恋就苦上个三年五载的，那这日子真是没法活了。”

万明珠素来心直口快。她一面舒服地用手捧打着水，一面叨叨个不停。

春秀的脸早已皱成了苦瓜样。

雪秀忙冲万明珠说道：“说得好像你谈过好多似的。”

“哪用得着谈好多。你看看我们身边，都是些出门在外的哥哥啊，妹妹啊，他们最难耐的是寂寞，最轻率的是爱情。随便一个眼神就感觉爱上对方，然后就像两只偶然间撞见的焦渴的动物，一阵乱啃乱咬。等到受伤了，最后无一例外地向着不同的山林跑。

“我啊，也用不着亲身去体验。告诉你，看都看饱了。也就你这个书呆子，才什么都不懂——硬生生把一个经理当成保管员，还一点没发现不对劲。大学生当保管员这你都信？真要笑死我啦。”

万明珠在太阳底下乐得花枝乱颤。

看春秀竟也展颜笑了，雪秀也就不责怪她。

她反问：“你厉害，你怎么也相信了？你又不是没见过他？”

万明珠叉着腰满脸不服气地反驳雪秀，“还不是你说得那么真切，我怎么会知道，你认识人家那么久，连人家干什么的都没搞清楚？”

雪秀白了她一眼，她竟然欢快地仰脸大笑。

“充其量他不过一熟人而已，不想再说他——”雪秀想换个话题，万明珠却一脸兴致勃勃。

“为什么不想说他？难道——”

“唉——收起你那不可告人的，无比旖旎的猜想。告诉你们吧，自从知道他是经理后，我们就变成陌生人了。”

“啊？为什么？虽然他也许骗了你，也可能确实对你有所企图，但他这个人真心不错，于你而言，可不亚于‘钻石王老五’哦。”万明珠一叠声地直呼可惜。随后就向雪秀发出了直逼灵魂的一问，“认识这么久，难道你就对他没动过一点心？”

雪秀好一阵呆愣，随后假笑着摇摇头。

“我也想知道。”春秀难得开口，也如此帮腔道。

此时，雪秀正走在前面，万明珠正从磨盘石上跳下来，春秀正伸手要去牵她。为了掩饰，雪秀快步走到前面一丛红艳的花前，装出突然看到后的兴奋模样。

“你还没回答我们呢？”万明珠再次逼问雪秀。

雪秀假装深情地闻嗅着花香，其实花一点也不香，反而带着很浓的太阳炙烤而出的，植物特有的清苦涩味。

雪秀一面低下头去看花，一面在心里急切地想着该如何应付过去。事实上，这片公园让雪秀很不舒服地想起了杨俊明，那是一种极不明朗的思念。当时她并不明白，只觉得有些恼怒他。

“你说的，爱情就像买衣服。那么多高档的商场我们什么时候逛过？再说，我们也不敢逛呀……”

“谁说的？凭什么我们就只能穿地摊货。哼，‘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只要我们舍得银子，什么时候我们就奢侈一回，进一次商场又如何？”万明珠挺直了腰杆，一副壮士赴死的神态，悲壮而慷慨。

“进一次商场，然后喝凉水就着馒头过日子？”春秀反问她。

“诶，别转移话题呀。”万明珠的思维一向清醒。“雪秀，我一直对你很好奇，今天你必须告诉我。你告诉我，你想要的爱情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万明珠这是盯住雪秀，不打算轻易放手。

“爱情不是你想要什么样子，它就会是什么样子。”雪秀望了一眼天空，蓝天上的白云，感觉远不如家乡的白云那样洁白，羽线般清透可爱。

是啦，她们只是异乡的一片云彩而已。随着风飘荡到了这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又来一阵风，就身不由己地飘到更远的地方。

“生活有时候像个大熔炉！”雪秀随口说道。

“怎么讲？”

三人走到一片树荫下坐成了一圈。树荫下的草也和家乡的不一样，像这样的树荫下若不能长着坚韧的牛筋草，真是有失草地的灵性。雪秀拔起一根草，轻轻一扯，就丝线般易断。

“生活像个大熔炉，是钢是铁，得看谁能熬到最后。”

万明珠接话说道：“有点道理。打工这么久，我深知这种离乡背井的生活，是多么枯燥又孤独。然而，越难越要守住自己的心。若不是钢铁，而只是一块冰，别人给点温度就融化，最后都不会有好结果。”

万明珠说的是无心之语，春秀却听得脸色大变，简直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雪秀挽起她的胳膊，她本想给雪秀挤出一个微笑，但没成功。

万明珠也发现春秀的神色异常，问她是不是中暑了。

春秀说没事，万明珠仍然像模像样地掐着她的指肚，揉搓着她的耳垂，嘴里还不停地叙说着在家的时候，常常中暑，他的爸爸就是这样帮她治的。

已经过了十一点，天气有些热。万明珠看到不远处，有人在树下铺了垫子摆上食物，说早知道也带点吃的东西来。又说来的时候看到路上有不少店，我们不如去吃点东西再回去。

三人十分默契地走进一家，看起来很平民化的面馆里。看吧，这是她们潜意识里的悲哀。

一路上并非没有高档一些的饭馆，但都被她们不约而同地忽略过了。

雪秀心里想着，人得找准自己的坐标，清醒地活着。

同时，她为着万明珠之前的问题，她悄悄地对自己做出另一番回答：

生活告诉我，一切不切实际的想法，只会给人带来无尽的失望与苦恼！不属于自己的，不要去幻想；属于自己的，也要审视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