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明珠把春秀姐妹带到附近的公园里。公园很小，人并不多，她们一边散步， 一面说着话，基本上是她和春秀在说。

雪秀跟在后面，心里正盘算着，回家过年和不回家过年之间的差别。

差别太明显了：回家过年，来回车费饭费没两百块不算完；不回家，不但不用花钱，还能赚好几百，这样一正一反算起来，就是将近一千块。还有一个理由，便是雪秀一直害怕直面陈文哥。

他知道自己这半年来并未上学，他会说什么？会不会又要自己重新回到学校去？能上学固然好，可是家里怎么办？再说，自看了那封信后，自己还能像从前那样，和他自然相处吗？

万明珠看雪秀闷闷的不说话，还偷偷叹气，就问：“你是不是很累？要是累就早点回去。”

雪秀说还好，不是很累。

“还是早点回去吧，明天都要上班呢。”万明珠说，“刚才我把我的call机号给了春秀，还约好了过年一起坐车回家。”

春秀深望雪秀一眼，体谅地说道：“也好。下周末，你来我们那边玩，我们做饭你吃。还有，回家时，你提前来和我们住，从我们那边坐车特别方便。”

在公园门口分手后，春秀让雪秀把新买的外套穿身上。

春秀摽起雪秀的手臂，还把脸也偎了上来。夜风寒凉，橘色的灯光温柔地舔着春秀光洁的脸，以及清秀的眉眼。

雪秀犹豫再三，还是对春秀说起了刚看到的启示。

“三倍的工资，还日结。十天就可以赚到平时一个月的工资……”

雪秀话未说完，春秀已甩开了她的手，跳到路中央斜眼望着雪秀。她像只触电后身体被抻直了的老鼠，样子甚是滑稽。

“什么意思？”春秀恼怒地问。

“我刚盘算了一下，来回的车费，回家还得花钱。这正反一算，可是一千多块钱呢？”

“然后呢？”

雪秀想要把春秀拉回自己身边，可春秀正在试图用目力杀死雪秀。

雪秀只有以更加和软的语气，来应对春秀的暴怒。

“一千多块钱呢，得卖多少斤谷子啊。只让你搬上车拉去卖，就够累人的。我来的时候，家里已经向你家借了不少钱，关键还欠着人息钱呢。就我寄回去的那两三千块钱，远远不够。”

雪秀望着春秀有些软化的神情，继续说道：

“再者，年后陈文哥就要开学了，生活费哪来？这半年，家里只种了两亩田，我爸又还在恢复期，所以，我想——”

“你就直接说，你不想回去呗。”春秀一脸的余怒未消。“你告诉我，这还不是你不回家的全部理由，对不对？”

姐妹俩一起生活了二十年，彼此知情知性。春秀很容易就把雪秀看穿了，就像雪秀能把她看穿一样。于是，雪秀点点头。

“你哥吧？”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怕见到他。我就这样出来了，他一定很失望。他会不会到时候又拉我回学校去？或者再和家里吵一架？如果这样，那过年还有什么意思？如今我也想通了，不读书又如何？不上大学又如何？我凭自己的双手赚钱，家里能因此松泛些，我也就知足了。”

春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因为雪秀说的这些，她特别能理解。

她伸手亲密地搂起了雪秀的腰，说道：“你不想见你哥，我其实特别能理解。可过年多重要呀，我总听人说，‘有钱没钱回家过年’。你不回家，这年你要怎么过？”

“过年有什么稀奇的？不过是穿上新衣服，再吃上两块肉。人一辈子这么长，要过很多年的，少一次也没什么。”

“话是这样说，可我总觉得年必须回家过，否则——”

“据我所知，不能回家过年的人大有人在。”雪秀越说，不回去的决心就越坚定。

“那是肯定的。可就我一人回家，我怎么向大伯他们交代？不如我也陪你留下来吧。”

“不行。你不回去，那么多东西怎么回得去？我只要想到他们过年时能穿上我买的衣服，心里就说不出的开心呢。你别管我，真没事的。过年的时候，我多买点菜，你不在更好，我一个人还能吃独食。”

“就你，嘿——”春秀一脸鄙夷之色。

“我怎么啦？”

“小气鬼一个，专会精打细算，分斤拨两。”

“也不知是谁，昨天还夸我会过日子，说自打我来了后，每个月花销省下不少呢？”

春秀冲雪秀翻起眼白，还在她手臂上捏了一把。二人瞬间乐成了枝头颤动的并蒂花。

回到住处，她们已经欢快地聊起了万明珠。春秀说很喜欢万明珠的性格，假小子一样豪爽。

雪秀告诉春秀，万明珠从小没有娘，是跟在父亲身后，走街串巷吃百家饭长大的。他爸爸老实巴交，只会走村串户地帮人修伞补锅，赚些小钱。她哥哥成家后，嫂子就不愿供万明珠读书。

春秀说，她真可怜。雪秀却饶有意味地说，只要她自己不觉得可怜，那就一点不可怜。

那天晚上，姐妹俩的亲密度达到了空前的高度。她们并排躺在床上，头靠着头敞开心扉说着话，雪秀甚至感觉到，她们的心都已经贴到了一处。

她们一致认为年前必须回请一次万明珠。离回家只剩十来天，中间也就只有一个周末。因为万明珠有call机，联系起来很方便。

年假前的最后一个周末，由于后半夜里下了场大雨。早晨起来，天空阴沉沉地笼着白雾。这几乎是这座城市最冷的时节了。雪秀在毛衣外还穿了外套，风吹在人身上仍然寒凉。

雪秀像平常一样早起，看了一个多小时的书后，春秀才醒来。她们先是把屋子收拾了一番，整理好床铺，还早早地把那张唯一的长桌子，搬到了床前。

春秀从素云没带走的杂物堆里，撕下封面铺在起了毛的桌面上。木凳子也特意擦干净放在对面。春秀说，这是给万明珠坐的。

早饭在外面随意买了些吃的，顺带着把菜带回来。她们特意走得远一些，去了菜市场。

菜市场很大，菜很丰富，买菜的人也很多，闹哄哄的响成一片。她们自然只挑好弄的，素常吃的菜买。算好两荤两素一个蛋花汤。荤菜是红烧鱼和家乡肉。几个菜买起来并不麻烦。雪秀和春秀提了菜就出菜市场。

春秀一面走，一面看着买好的菜，说要不多买些，万一还在这里吃晚饭呢。雪秀说家里有蛋，再买个豆腐干，加个熟食也就够了。如此计议已定，原本已经来到大路上的她们，并不回市场里去。

因为她们住的那条大道上就有露水街，只要在回家的路上买就好。因为周末的缘故，菜色甚是丰富。

雪秀提着菜在路旁等着，春秀则向一个豆腐摊前去买香干。

“陈雪秀！”

雪秀一回头，杨俊明正从北面向这边走过来。他似乎很高兴，说：“还真是你。”

这也能碰到？

雪秀难以置信地站在原地，直愣愣地望着杨俊明向自己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