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招弟一路被人推着跑，都快要到家门口了。

人群四面散开，她提着桶铆足了劲又跑回去：“姐姐！姐姐！”

蓬松的雪地被人踩得凝固，灰黑一片如冰块一样滑。

运动并没有让她的身子回暖，沈招弟身上的衣裳很少，冷风吹得她小腿以下直打僵。

等到终于跑到姐姐摔倒的地方，那里已经没有她的影子了。

沈强的手冻得又紫又红，跪在地上不停刨雪：“沈凤！你在哪儿？地上冷...快出来啊！”

沈招弟眼眶发酸，直觉姐姐已经没了。

她泣不成声地摔在地上，沈强吓一跳，忙扶住她：“你还好吧？”

“别、别刨了......姐姐已经没了......”

沈强更吓了：“没了是什么意思？”

沈招弟边哭边喊：“就是死了！你个傻子！”

沈强脸上出现了恍惚的表情，反应不来似的：“死......死了？沈凤也死了......？”

他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沈凤！沈凤啊！”

沈招弟被他突如其来的哭声吓得一激灵，沈强张大嘴哭得怎么也止不住：“娘！沈凤！”

他娘也死了？

沈招弟复杂地看着他满脸的鼻涕和眼泪，心酸又难受。

两人抱在一起哭了好一阵子，最后连流出来的鼻涕都变冰柱了，沈招弟才沙哑着嗓子说：“好了好了......大强，别哭了。”

见他还不停，8岁的沈招弟恐吓道：“你再这样下去大灰狼就要来抓你了！”

沈强被她的话一呛，差点呼吸不上来，沈招弟吃力地站起身向他伸出手：“走吧，去我家里避避。”

沈强握上她的手从地上爬起来，眼睛肿得像桃子：

“元栋哥说了，俺不把俺们家房子拆了，就不让俺去你家住。”

沈招弟震惊道：“什么？”

但转念一想，这确实是父亲能干出来的缺德事儿......拆完房子卸完磨，赶走大强杀死驴。

沈招弟：“不去我家就不去我家吧，那咱去你家。”

反正姐姐已经没了，那个家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沈强：“哦......不对！”

他神情突然变得慌乱：“我、我要等小瑞！”

沈招弟疑惑地说：“小瑞是谁？”

沈强也说不清，他比比划划地比了个身高：“这么高的一个男生......叫我沈强哥哥的！”

能叫沈强为“沈强哥哥”的，想必一定是外乡人了，他们村的，要么叫他傻子，要么叫他大强。

沈招弟：“他叫你在哪里等他？”

“就在这！小瑞去上厕所，叫我在这里等他！”沈强焦急地东张西望，“他怎么还没回来？......不行！我要去找小瑞！”

“喂！你知道他在哪吗？！”

沈强说完拔腿就跑，沈招弟招呼了两声人都快没影了，只得在后面叫苦不迭地狂追。

哎呦！真是个傻子！

娘死了......沈凤也死了......

沈强害怕极了，原来“死”，就是像那样消失，怎么找也找不到了！

“小瑞！小瑞！”

沈强拼命地喊起来，几间木头房子里细细簌簌的，几双黑色眼睛纷纷贴窗户上往外瞧。

沈福旺大喊道：“傻子！叫魂呢？！雪都要被你叫崩了！”

房里有人咯咯咯地笑起来，沈强面色通红，很大声地反驳道：“我不是傻子！”

左右今朝也打不到水了，冷得要死逗个傻子玩儿还能解解闷。

沈福旺喊道：“小瑞在我这儿呢！你过来啊！”

沈强喜出望外地说：“小瑞在你这儿？！”

他一下就忘了沈福旺骂他傻子的事，高兴地直往他家跑去。

沈强刚到门边，一句小瑞还没喊出口，木头门一拉，上方的一桶水直倒下来。

沈强被浇了个透湿，这水冷得像冰，激得他实打实地打了三个喷嚏。

沈福旺从门后面出来，捧着肚子哈哈大笑：“哎呦喂，笑死我了！”

周围笑声一片，沈强有些尴尬地站在门口，却仍把脑袋往里探去：“小、小瑞，你在里面吗？”

旁边一户人家的三婶看不下去了，她叉着腰隔空大骂：

“我说这死光棍没本事就是没本事！成天就知道欺负个傻子！”

沈福旺听得一清二楚，怒地回喊：

“再没本事也比你个泼妇强！你个黄毛泡面头，长的就一副克夫的相！我看你老公就是被你克死的！”

三婶毫不客气地破骂：“老娘自然卷又怎样？比你个臭锅盖头可别好太多了！就你那丑货长相还有脸说我？长得跟南方农作物似的一年三熟还从来不带歇气儿的！漂几根头发就敢在那儿装时髦！你以为脑袋上插三根鸡毛你就算个鸟了？！我呸！”

“我告诉你！我不仅克夫我还克邻居呢！我等下就把你给克死！”

他骂一句她能顶十句，沈福旺气得心肝肺都疼，直把火气全撒在面前的傻子身上。

沈福旺猛蹬了一脚沈强的胸口，沈强一直在看屋内，被这一脚踢得猝不及防倒在地上。

沈福旺指着他鼻子骂：“滚开！别站在我家门口！有多远死多远！”

沈强这才反应过来了，他不可思议地说，眼里全是怒火：“你骗我？！你屋子里根本没有小瑞！”

沈福旺：“我就是骗你了！怎么样？！你个傻子还想打我不成？！”

忽地一个大雪球迅猛地砸到他脸上，沈福旺哇哇大叫起来：“谁？！哪个敢打你爷爷？！”

终于赶上来的沈招弟又一个雪球回敬：

“我还是你孙子的奶奶呢！哦不好意思给忘了，就汪汪狗你这臭德行，一辈子都讨不着老婆！儿子都没有更别提孙子了！”

沈福旺勃然大怒，一个箭步冲出去就要擒她，沈强蓦地伸起横栏似的一腿，沈福旺被绊得啪一倒地摔了个狗啃屎。

沈招弟小嘴圆张，哇，傻子也会使绊子了。

沈福旺一摔，四面笑声更大了，有小孩拍着手鼓起掌来：“人之初，狗咬猪，咬不到，气粗粗！”

沈招弟笑嘻嘻地：“说是你妈还真磕头呐，哎呀快起来快起来，这还没过年呢。”

沈福旺又羞又怒，嘶吼着扑到沈强身上想争口气。

沈招弟一吓，忙想去劝架，却见两人扭打在一块是沈强占上风，也就不劝了。

非但不劝，她还一边丢雪球一边呐喊起来：

“打得好打得好！威力高来威力高！如山倒来如山倒！打得好来打得妙！”

沈福旺挨着沈强的拳打脚踢，还要被她的雪球砸得睁不开眼，怒吼道：“你们二打一！不公平！”

沈招弟耻笑道：“我就是个小孩子，半个成年人都不算呢，你跟我计较什么呀？”

沈强边打边喊，给自己鼓劲似的：“娘说了！不可以欺负弱小，但被别人欺负了，就要狠狠打回去！”

沈招弟大笑起来：“对！你娘说得对！好小子！狗嘴里还挺能吐出象牙的嘛！”

沈福旺也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这么厉害了！力气大得他肋骨都快被他打断了！

虽然很丢人，但再这么打下去只会更丢人，沈福旺粗着脖子叫道：“行了别打了！我认输！我认输还不行吗？！”

沈强顿时止住了动作，一瞬又恢复那个唯唯诺诺的样子了。

沈福旺气不打一处来，猛扇了他一个耳光，耍无赖道：“臭傻子敢打我！”

沈强被扇得一愣，想到了什么，大叫：“你、你就是那个踢我的！”

这个声音，和他去救沈凤时骂他的那个声音一模一样！

他、他怎么现在才发现呢？！

沈福旺十分不要脸地做着鬼脸：“是啊，老子就是那个踢你的，怎么样？略略略......”

见他发指眦裂地像头发怒的豹子，沈福旺禁不住收了声，声音有些颤抖：

“喂...干嘛，我投降了，你不能打我了......哎哎！”

沈强彻底失了智，什么娘说的话都丢一边了，他冲上去发狠地揍起来：“都怪你！都怪你！要不是你！沈凤就不会死！”

沈招弟震惊住了：“你、你说什么？！”

沈强仍是重复那两句话，压着他拼命狠揍。

沈招弟红着眼眶也加入了殴打的行列：“你杀了我姐姐！你还我姐姐！你还我姐姐！！”

沈福旺的身躯一寸寸陷进雪里，围观的人们亲眼看着捉弄玩闹变成打架斗殴又变成复仇现场，一时僵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劝。

沈福旺可是杀了那傻子侄女，那小妮子姐姐呀......

烂人缘的沈福旺遇了难，没有一个人上前劝。

他刚开始还求饶喊几句救命，到后来渐渐说不出话，声音湮没在大雪里。

没人阻止，沈强和沈招弟那是拼命地揍，终于，沈福旺的身体碎了，变成光束飞进沈强的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