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丫头……那双眼睛……到底在哪里见过？

就像这雾气氤氲的窗户，看出去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晰，偏生，带着惊人的通透，在那双眼睛里，似乎什么都无所遁形。

皇帝自秦涩离开后，在御书房的窗前，站了小半宿。

他们是皇族。

秦涩也许不在意的事情，他不能不在意，皇室的百代传承不容丝毫差池……也许在旁人看来，不过一个女子，如何也掀不起什么涟漪来……

曾经，他也一度如此以为，但自从见过那丫头之后，便打消了这样的想法。既然如今十三认定了那丫头，他便应了，对待一个捉摸不定的人，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甚至是一条船上，才是最保险的。

但在此之前……他还是得好好调查一番才是。

“福子。”仿佛下定了决心，声音都沉了几分，方才同秦涩下棋时候的戏谑和亲和半分不见，令人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此刻站在窗前的，就是站在西秦权利之巅掌控无数人生死俯瞰众生如蝼蚁的……帝王。

福总管微微欠了身，“陛下。”

“替朕去办一件事。”

……

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整整一夜，到了清晨时分，雪还没有停歇的迹象。

不用早朝的日子，又是这样暗沉沉的天色，主子们大多起得晚，下人虽说还是一如既往地早起，一时间却也没什么事情，大多在房间里围着炉火烤火闲话家常着。

原以为又是一个清闲日子，等主子们起身的时候，前去伺候一二便可。

谁知，大雪纷纷扬扬下着的时候，宫里来人了。

是陛下身边的太监总管，浩浩荡荡带着许多个小太监，那阵仗、那排场，一见就知道大事！阖府上下齐齐出动，乌泱泱跪满了整个前厅，老王爷一时间也猜不透，心里七上八下的，瞧着太监总管如沐春风的脸色，却又觉得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事，只听说是给言二小姐的。

在黎叔的搀扶颤颤巍巍跪了。

的确是好事。明黄诏书展开，好一番赞誉之词，听了好一会儿才算明白，说得是他家二丫头——词汇都认得，偏生组合在一起的时候，怎么听都联想不到言笙，譬如，谦和淑雅？这丫头不是恰巧完美避开了这其中所有的字？

福总管抑扬顿挫念完，诏书一卷，双手递到言笙面前，笑容可掬，“二小姐，接旨。”

任何一道圣旨，都要奉进祖师祠堂供着的，这样的事情面前，言笙也多了几分认真，规规矩矩接了，道了谢，莲递过一个小香囊，“福总管，天寒地冻劳烦大家跑一趟了，这些心意，是我家小姐的，还烦请总管大人请弟兄们吃顿酒，暖暖身子。”

福总管面色如常接了，却在触及之际顿了顿——香囊很轻，摸得出来不过薄薄几张纸，也因此，里头的数额不会小了去……

宫里头的太监过来传旨是有讲究的，小太监过来传旨规矩不大，但作为太监总管过来，若是不大好的事情，心中再不乐意，也该塞一两个碎银子意思意思，若是升官进爵这样的事情，就该多给一些，时间久了，手中一掂量，大体上也就知道数目了。

只是……直接给银票的……却是少数中的少数，再估摸着这厚度，也不仅仅只是一两张……饶是福总管，目光都变了变，面上笑意愈发亲和，想着十三殿下看上的姑娘，果然没有半点小家子气，瞧这捧着圣旨含笑而立的模样，纵然天大的恩赐，也不曾喜怒形于色。

他眉目愈发慈和，弯了腰，对着言笙，“笙姑娘实在客气了，老奴便代替这群孩子谢过笙姑娘。瑞王爷总对老奴说笙姑娘的好，却从未得见总觉遗憾。今日便舔了老脸求了这差事，如今一瞧，还真是个标致的孩子。”

“总管大人赞誉了。”

称呼从“二小姐”变成了“笙姑娘”，亲切随和了许多。

福总管，皇帝身边的第一亲信，甚至在宫外还有一座很是气派的宅子，是皇帝赏赐。

他的态度，很多时候直接代表了皇帝的态度，甚至，有时候可以左右皇帝的态度。是以，朝中大臣大多都有结交的心思，无数金银财帛源源不断地送了过去。

偏生这人就是个油盐不进的滑头，礼，照单全收，也不会告诉皇帝，人，左右逢源、长袖善舞，却别想从他口中套取半点消息。眼一眯，嘴一咧，就是个弥勒佛。

谁也不得罪，偏生，谁也不帮。

也难怪，皇帝如此信任。

如今，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善意表地如此直白的，怕也是少有。看称呼，更是亲疏立判。

老王爷微微侧目，看向言笙。

莲给香囊的时候，他瞧见了，小小的香囊，但如今看来，给的不算少。只是，这老家伙这些年多少油水进了肚子，还能看得上那个小香囊里那么点？

这态度……怕主要还是因为瑞王爷。毕竟，这老家伙见人都是“咱家”，倒是第一次对着一个小姑娘自称，“老奴”。再想到那圣旨，心又沉沉落了下去。

仿若沉沉坠入无底洞，漆黑、阴冷，未知……旁人的巨大荣耀，于他们言王府来说，也有可能只是灭顶之灾的序章。

“言老王爷。”夸完了小丫头，福总管笑容淡了些、官方了些，看向老王爷，“陛下说，言王府出了一个好姑娘，如今，及笄礼近在眼前，小姑娘变大姑娘了，倒是可喜可贺。这几日年宴将至，今日便不必特意进宫了，年宴之上再谢恩吧。”

心思回转，老王爷低头，“是。老臣谨记。”

“如此，咱家就回宫去了，陛下跟前少不了人。”谦和有礼，却明显多了几分生疏，自称也变成了极官方的“咱家”，笑容却还是一般无二，这才是朝臣面前的弥勒佛、陛下心腹福总管。

老王爷双手拢起，回首对黎叔说道，“送送总管大人。”

黎叔低头应是，一路迎着众人出门。剩下的言王府主仆正要上前恭贺，却见老王爷面色微微一变，挥了挥手，声音有些沉，“都下去。小笙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