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下了雨，皇宫里一些阴冷、向北、背光的角落里，本就未化的积雪被雨一淋，融了一些，却在昨晚上冻结成冰，今日，垒成厚厚的冰堆。

御花园的假山丛里，到处是这样的冰堆，滑脚的很。

听说今儿个一早，贵妃娘娘挽着那位静嫔散步的时候，将自己最珍视的一串翡翠珠串丢了，那珠串是陛下赏赐，她最是喜欢，日日戴着不离身的。

丢了便很是着急，当下带着宫里的婢女和太监沿着假山丛找。

只是，平日便崎岖蜿蜒不好找的小径，这会儿冰堆掺着积雪，冰面虽硬，底下雪层却松，谁都不确定会不会被人不小心踩了陷入了雪层，便只能兴师动众找了许多人一起来地毯式搜寻。

陛下下了早朝，闻言过来瞧了瞧，倒是没说什么，只劝慰着若是寻不到便罢了，左右都是身外之物，若是喜欢，日后再送便是了。

贵妃却是不愿，哭丧着脸恹恹的，看得出很是沮丧。

静嫔便哄了陛下用早膳去了，留下贵妃继续找翡翠珠串，陛下用完早膳，见贵妃还未回宫，便差遣了身边的太监总管过来瞧了瞧，没多久，总管便回禀了，说是，还未找着，如今，已经找到了假山里头的那个山洞了……贵妃娘娘正在找人排水呢。

皇帝一听，没吱声。

脸色却隐隐有些不好，似乎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往事，纵使静嫔如何费了心思逗他，都无济于事，很快，便略有烦躁地回了御书房。

这事儿，动静挺大。

陛下喜静，这偌大皇宫便愈发的安静地近乎于死寂，便是平日里下人们走路都像是刻意放轻了脚步般。今日这动静，倒像是闷天一道惊雷，总给人一种……风云汇聚的压抑感……透着不太寻常的味道。

假山里的人工湖，说大也不大，午膳过去，贵妃娘娘回宫休憩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这湖水也排地差不多了。

大部分排水的下人已经在这之前清了出去，留下的也就是贵妃宫里头的，自己人。

嬷嬷搀扶着贵妃，站在人工湖岸上，看着人工湖渐渐露出它底下的模样，看着那湖水一点点褪去，看着湖底一些年代已久的掉落品，甚至……可能是遗物，看着湖边露出已经嵌了一半进湖底淤泥的……酒坛子，看着淤泥裹着的瓜果，瓜果还未腐烂，在这冬季的湖水里，还保持着新鲜的模样。

还有倒置在淤泥里的烛台。

扒拉出来的时候，还连带着小半截不曾燃尽的白烛。

果然。

贵妃缓缓呼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她看着那堆东西，神色莫名，许久，低声问道，“那日，你真的瞧清楚那丫头的伤了？”

嬷嬷点头，“可不，那么长一道口子呢，就在之前那个拐角的地方，血都流到地上了，那姑娘哟，也是命苦，活了这许多年，头一回入宫，便糟了这罪……”

嬷嬷絮絮叨叨的，贵妃却对那后面的叨叨念没兴趣，要她说，这世上，哪有不命苦的？至少，比那丫头命苦的，可多了去了，她只问自个儿关心的，“你确定……那伤是磕的？”

嬷嬷一愣，握着贵妃的手极力稳着，才算没有露出异常，口中只说道，“是啊，老奴确认过，就是石头磕的。”心中有些虚。

果然，就听贵妃立刻又问道，“找太医确认过？”

“……那倒没有，彼时老奴也是心急这山洞里的事情，听闻山洞顶上有个洞口，可不，就着急忙慌地进来瞧一瞧，正巧，二小姐的丫鬟也来了，老奴，自是不好表现地太热情……”

声音越来越低，纵使两人依偎站着，到了最后，贵妃也几乎听不到她说什么了。

她也不需要听了，偏头瞅着跟了自己那么多年的老嬷嬷，还是从娘家带来的老人，这些年却愈发的不得力，她有些烦躁，却终究是留了几分情面，只低声喝斥道，“你说你，前几日就安排了你这差事，也不知道亲自过来瞧瞧，如今，人从山洞跑了，你们还在外头准备守株待兔？”

“你见过几只兔子傻傻往树桩子上撞的？若秦涩真是这样的傻兔子，还能活到今天？”

“还有，明明也觉得人姑娘出现在这里实在过于巧合，既然怀疑了，为什么不请太医，哪怕你找了轿辇，将人带到咱们宫里，说是换身衣裳，也成啊！”

“如今倒好，你说你，要本妃对着这一湖底的垃圾做什么？带回去洗洗吃了，还是用来装酒喝？”

“娘娘！”这话有些不吉利，终究是祭祀的东西，嬷嬷知道犯了错，如今她也大体上知道，那伤，定不是磕地那么简单，但饶是如此，她也不信一好好的姑娘为了掩护别人能自己划拉自己那样一道口子啊！

她还是不信，皱着眉怀疑，“娘娘，您是不曾见到那伤口，真的深可见骨啊，直接划了大半截小腿呢，这伤，以后定是要留疤的，哪个姑娘对自己这么狠啊！”

她一边说，一边比划着，贵妃在这比划里，沉默了。

到了这个时候，嬷嬷定是不会夸大，可……就像是嬷嬷说的，没有哪个姑娘有这样的勇气，姑娘家的身体，何其重要！

倒是没成想，这样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丫头，胆量却不小，还竟然不声不响，站了秦涩的队……难怪昨日皇后那么喜欢那丫头。

沉默，她看着那湖底一言不发，满是淤泥的湖底，排水的下人们站在底下，也是浑身淤泥，像个泥人，底下隐约可见，什么都有，镯子、玉佩、盅盏、瓢盆，也不知道这湖底，到底沉了多少人、多少魂。

但也因此，自己根本不能用这酒坛子、烛台做什么，反倒容易打草惊蛇了去。

不过是求个答案。

她紧了紧领子，问嬷嬷，“今日陛下是不是派了太医过去言王府了。”

“是，派去的是陆太医。”嬷嬷点头，应是。

宫里头，没有秘密，更何况，还是重中之重的太医院。

“派个人，去那守着。”

“是。”

贵妃想了想，又补充道，“寻个机敏点的，别再坏事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