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从言笙桌上拿走了那几张纸，便交给了老王爷。

要说是认真写的字，倒不如说是涂鸦，但正因为如此，管家才在第一眼便觉讶异。

二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性子，或许不大好说，但二姑娘认识几个字，他觉得自己还是大体上了解的，彼时也请了先生来府上做一些启蒙授课，谁晓得，来一个她气走一个，来两个她便吓走一双，人人都道是朽木。

彼时先生拿了她写的字给老王爷瞧，歪歪扭扭完全不成个样子，便是横平竖直都做不到。

可如今……

字如其人。

老王爷坐在马车里，腿上摊开的宣纸之上，写了几行字，字也写得乱七八糟，有些是倒着写的，有些是横着写的，显然，是写得时候寻了空白处随手画的，但……一排一排并不规整的字体，倒也的确是隆阳女子最喜欢的簪花小楷，但又有些不同。

字体很好看，同一笔一划对着字帖多年临摹的那种美不同，她写地很随意，多了几分漫不经心、多了几分潇洒锋锐，甚至，隐隐能猜得到，那孩子定是一边翻着书，一边随手写的。

只是，有些内容看不懂，“汽车”是什么车？“电脑”又是什么脑？老王爷皱着眉，“她都在看些什么书？乱七八糟的……”

管家也瞧着不明白，譬如这“电脑”，可是被雷电劈过的脑子？他皱眉想了下，才说道，“二小姐桌上摆了几本游记，之前在王爷的书房里见过。”

“哦？她跑去老大的书房了？”老王爷挑了挑眉，这些年在这府里，倒也没刻意规定她不允许去哪里，只是这丫头鬼得很，似乎整天就呆在她的院子里，半步都不曾出，倒是偶尔听说她会出府，暗卫也跟过一两次，见她都是去街头吃一顿早点，逛逛街，便回了。

之后，便也无人跟随，由着她去了。

“自从……那一次二小姐病了之后醒来……”管家斟酌一番，有些犹豫地、带着点儿不确定地说道，“感觉二小姐有些不同。”

那不同，很明显。

就像是之前还藏着掖着，如今倒好，有些没脸没皮地破罐子破摔了，不过……他又看向那些奇怪的字，怕不是……把脑子给烧坏了？

老大书房里的书，何时会有这般古怪的游记？

他沉凝，皱了皱眉，叮嘱道，“这趟回来，你同老大去说一下，别什么书都往房里堆，瞧把这孩子给唬的，还电脑呢，我瞧着她那是废脑……”

管家咳了咳，实在不好接这种吐槽的话，只憋着笑应着，“是。”

“你去瞧瞧，怎地还不出来，这都等多久了。”说着，老王爷将腿上的宣纸收了起来，塞进了马车车座地下的暗格里，脑子里却依旧想着那些个意思不明的字体，字如其人，这孩子，远远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个……木讷。

是不是该重新给她寻个先生教教了？

管家应着，正要下马车，一抬眼就见言笙带着莲走了出来，一袭白色长裙，配了同色狐毛裘衣，脖颈里的那圈毛皮衬地一张小脸越发娇小可人，略施粉黛的容颜，有种清新脱俗的味道。

没有一点攻击性的美感。

像是某种绵软的小动物。

可她怡怡然走来的姿态，却又带着些疏离的贵气，令人眼前一亮。管家一怔，暗自嘀咕，彼时若水小姐说这嬷嬷厉害，果然，经她一出手，自家小姐都跟麻雀变凤凰了似的。

瞧瞧这气度，多少有几分王府嫡女的模样了。

想前阵子让她正儿八经见十三皇子的那次，真真是拿不出手啊……

他挡着门，兀自感慨着，颇有种老父亲的欣慰感，身后老王爷见他迟迟不下车，巴着门帘儿莫名有种激动的情绪，也不知道这老家伙怎么了，当下伸腿踹了踹他，“怎得了？”

管家恍然回神，讪笑着回头解释，“二小姐来了。”说着，跳下了马车，对着言笙规规矩矩行了礼，“二小姐。”言语之间，多了几分慎重。

很明显。

老王爷挑了挑眉，掀了窗户帘子看出去，也是一愣，无端想起一个形容，眉黛春山、秋水剪瞳。少女脸颊很小，眼睛却大，她肌肤瓷白，瞳孔却是泼墨般的浓黑，里面什么影子都没有。

她嘴角带笑，对着管家打招呼，可眼底，却隐隐有些距离隐没在那笑意之后。

终究是那位的子嗣，就这份只是淡淡站在远处一眼能瞥见的气度，纵使是人人称道的紫凝，也终究有所不及。

也难怪连老管家都瞧出来她有所不同了。

看来，那次生病，也不仅仅只是病了，定是发生了什么足矣令她彻底改变了心态的事情。之前也觉得这丫头压抑着，却不知道竟是藏拙至此。

他叹了口气，对着扶着车门上来的言笙说道，“之前，若水差了人过来问询过，说需不需要同你一起去，我想着，若水终究还未过门，你同她关系好自然极好，但咱们府里同镇南王府总是有些嫌隙，如此麻烦人家也不好。”

“所以，便自作主张回绝了，只说好，你们俩在宫门口会面。”

言笙点点头，她坐地端正，却并不看人，只说道，“如此甚好。”

有些拘束的模样。

“你父亲一早就入宫了，入了宫我也是要去御书房拜见陛下的，你却是要跟着嬷嬷去后宫拜见皇后和众位妃嫔。”终究是这丫头第一次入宫，着实有些不放心，他再三耳提面命，“去了后宫你便跟着若水丫头，她是个和善的，彼时你不懂的，照着她学就是。宫里规矩多，你只需记得少说话多行礼就是。”

言笙乖巧地应着，老王爷却也察觉到了她的拘束，想着也不好说得太过令她害怕反倒容易失了分寸。如今这丫头瞧着是好看了许多，可……总觉得有些靠不住，只祈祷她千万低调行事就好，说着，又再三提醒，“定要少说话，记得，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