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闹事风波终于平息。

警务人员撤走之后，孙超圣把高志远喊到了自己办公室，两个人坐到了沙发上，各怀心事，长吁短叹。

“老高，你相信刘玉峰的那个遗书吗？”孙超圣问。

高志远说：“没法不相信，警察不会无中生有的，再说了，听上去，也合乎情理。”

“是啊，要是笔迹不是刘玉峰的，他老婆一眼就能看出，看完之后，直接晕了过去，这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可是……”高志远站了起来，走到办公桌前，从烟盒里弹出一支递给了孙超圣，自己也点燃了一支。

孙超圣吸一口，问他：“是不是心存质疑？”

“是，是有那么点儿。”高志远喷一口烟雾，说，“刘玉峰没那么大的胆量，几年下来，四百多万，他都花到哪儿去了？”

孙超圣说：“不会是放到自己家里了吧？”

高志远摇摇头，说：“这觉得不可能，他平日里的生活可是够节俭的，再说了，我觉得压根儿就没那个胆儿。”

孙超圣叹一口气，说：“是啊，他一个中层干部，怎么就有那么大的本事？还能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高志远说：“我终于明白了，陵坊农场为什么找不到入账的扶贫款，原来是半道被截留了。”

孙超圣问：“他们是怎么操作的呢？”

高志远一愣神，苦笑一下，提示说：“孙总，请注意自己的用词，是他，不是他们。”

“对……对，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其实并不难，公司里做好了计划书，然后由他签字，再报到上面去，并提供相应的拨款账号，这不就成了吗？”

“可后期还有监督检查呀。”

“那些就好办了，演个戏就得了。”

“你的意思是？”

高志远笑了笑，说：“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看来这个貌似庞大的企业体制上真的不健全，漏洞百出，简直让人无法想象。”

高志远说：“其实，这很正常，并不奇怪。”

孙超圣一怔，问他：“此话怎讲？”

高志远笑了笑，说：“其实，你比我还懂。”

孙超圣抬手指点着高志远说：“老高，我突然发现你很厉害，面上看波澜不惊，内在里却暗流涌动，诡谲丛生，佩服，佩服啊！”

高志远摇摇头，说：“孙总您高看我了，其实，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甚至比普通人活得都窝囊。”

“就算是有那么点儿窝囊，那也是装出来的。”孙超圣站起来，走了几步，转回来，问高志远，“你说下一步，咱们该何去何从。”

高志远说：“不知道，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如果我想跟他们斗下去呢？”

“我觉得时机不到，一旦出手，不但扳不倒他们，反而害了自己。”

“你肯定？”

“是啊，他们每往前走一步都铺好了路，设计的骗局几乎天衣无缝，谁会想到，他们会利用冯大志的失踪做文章。”

“对呀。”孙超圣一拍大腿，说，“我都把这事给忘了，冯大志竟然是刘玉峰下的毒手？”

高志远发了一会儿呆，长叹一声，说：“人之无常常有常，人之有常常无常，可悲可叹啊！”

“什么意思？”孙超圣问。

“没意思，我也不是很懂。”

“听上去有些禅意。”孙超圣嘴角扯出一丝坏笑，说，“我脑海中时常冒出一个念想，有朝之日，抛开尘世间的一切，去深山老庙里当一个和尚。”

高志远说：“舍得吗？”

孙超圣反问：“有啥舍不得？”

“毕竟尘世间诱惑太多，所谓的美好也太多。其实吧，我倒是感觉，那些丧心病狂玩乐的人也许都是些聪明人，他们破了，看透了，来人世间走这一遭，疯狂一回倒也好，死了也值！”

“像刘玉峰那样就值了吗？太他们不值了，自己无聊，也害了一家子人，算他们什么玩意儿？”

“唉，不说这些了，回办公室看一下，安抚一下同志们。”高志远说着，站了起来。

“去吧，嘱咐一下，别让他们乱说话，就当啥都不知道就成了，我睡一会儿。”孙超圣说着就躺了下来。

高志远应一声，刚刚走到门口，听到孙超圣又在后面说：“你不要走远了，说不定有关部门，有关领导就过来训话，咱可得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

高志远答应着，走出了门。

回到办公室后，见只有董小宛跟老李两个人在，他竟然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声：“怎么只有你们两个人在？”

随即改口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特马脑子进水了。”

董小宛突然趴在了办公桌上，嘤嘤哭了起来。

“小董，你哭啥呀？别……别，已经这样了……”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高志远自己也是泪水潸然，忙开门钻进了里屋，默默流了一会儿眼泪。

一个上午倒也平静，下班后，孙超圣招呼他们四个人去了食堂，让师傅给炒了几个菜，一起吃起来。

饭桌上没人说话，直到快吃完了，孙超圣才对着老李说：“上班后，你给各个单位的负责打个电话，让他们各自开个班尾会，跟所有的员工打一声招呼，让他们不要出去乱说话，就当没发生过。”

高志远皱了皱眉，说：“这可能吗？一个大活人没了，并且死得还那么惨烈，能低调得起来吗？”

孙超圣说：“本来我想带着大伙去参加刘玉峰的遗体告别仪式的，可省公司的有关领导不同意。”

董小宛问：“为什么呀？”

孙超圣说：“理由很简单，他是个罪犯，一个罪大恶极的罪犯，没什么好送的。”

高志远叹一口气，问：“难道就这样了？”

孙超圣点了点头，说：“看来只能这样了，上午接到了省公司的传真文件，就刘玉峰跳楼自杀一事，下达了指令，大意是不搞任何仪式、不安慰家属，责成有关部门组成了专案组，由庞耀宗同志任组长，彻底清楚其犯罪事实，等真相大白之后，再组织所有机关工作人员展开反省讨论，以此为鉴，举一反三，坚决杜绝类似事件的发生。”

高志远第一个放了碗筷，站了起来，说了一声倒也消停，就朝着食堂外面走去。

他本想着回办公室眯一会儿，可走过大院时，抬头望了一眼刘玉峰办公室的窗子，心情骤然糟糕起来，丝毫睡意都没有了。

他不想再跟孙超圣或者同事们聊有关刘玉峰的事情了，直接朝着大门外走去。

当他沿路恹恹而行时，突然感觉面部有一阵凉意，赶忙抬起头来，一下子愣住了——

他竟然看到了一个老和尚，仔细打量，那不就是金玉山的疯和尚吗？

疯和尚肩上扛着一棵一米多高的桃树，桃树上还挂着几个青色的毛果子，叶片上挂满了晶莹的露珠。

桃树枝上的叶片摇摇晃晃，把露珠溅落下来，有几颗正好打在了高志远的脸上。

高志远心头一颤，俨然大梦初醒一般，紧脚跟上去，大声喊着：“师傅……师傅……”

老和尚好像没听见，头都没回一下，加快脚步朝前走去，边走边叽叽咕咕，好像是在诵经。

这时候路上的行人很多，有些人跟老和尚怪擦肩而过，可竟然没人跟他说话，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就好像压根儿就没有这个疯和尚存在似的，这是怎么回事呢？

且不说这个疯和尚穿着邋遢，行为怪异，单是他手中的酒葫芦，和肩上扛着的一棵桃树，就足以惊掉的下巴，可那么多的人，竟然熟视无睹，难道他在自己身上施了障眼法不成？

正琢磨着，疯和尚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打一个趔趄，多亏了他及时把那棵桃树立在了地上，满把扶了上去，这才没被摔倒。

“大师……大师，您是金玉山的那位主持师傅吧？”高志远走过去，面对面问他。

看上去疯和尚又喝了不少酒，满脸通红，鼻涕倒挂，眼角挂满了眼眵，他眯着眼睛瞄了一眼高志远，问他：“你追我干啥？”

高志远之前跟他谋过面，见识过他的怪诞，这时候反倒见怪不怪了，笑着说：“师傅，我去庙里拜望过您几回，您不认识我了吗？”

疯和尚拿起葫芦喝一口酒，吧嗒着嘴巴说：“认而不识，识而不认，这有啥奇怪的？”

高志远没听懂他的意思，僵硬一笑，问他要去哪儿。

疯和尚又说了一些貌似高深，却又云山雾罩的话。

高志远笑着说：“大师，你喝了不少酒，天气又热，不如到我们那边喝口茶水，下午我开车送你回庙里，行不行？”

疯和尚摇了摇头，又说起了疯话：“和尚本是一块云，游来荡去全凭风，遇见干土淋甘霖，看见枯苗遮遮荫，你若有心把人寻，不如东行八十里，疯人堆里见二马。”

高志远听后，心头一颤，好像被粗粝的树枝猛然戳了一下似的，隐隐作痛。

稍加沉吟，他抬头直视着疯和尚，说：“师傅，孺子儒钝，没有听懂您的意思，请明示！”

疯和尚装作没听见，抬头望一望天空，惊呼道：“不好，有恶云飘过，我要去追赶了！”

说完，撒腿就跑。

高志远往前追赶了几步，边追边喊：“师傅……师傅，等一等，您的桃树……桃树……”

话没说完，早已没了疯和尚的踪影。

接下来，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棵桃树，竟然直立在路边的草丛中，转眼间生根发芽，纹丝不动，俨然长在这儿很多年了。

奇怪！

难道这是做了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