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无虞
作者:无山蕲 | 分类:古言 | 字数:60.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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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得偿所愿
季兰庭抬起眼眸睨着她,黑沉沉的眸子里笑意越发浓厚,像是被勾起了什么兴趣一般,手指微微划着掌心,不说话。
虞若也直直地看着他,明媚清亮的眼睛仿佛看得见底的湖水,碧波荡漾着粼粼的阳光。
“呵,”他移开视线,轻笑了一声,话中尽是无奈,带着一丝淡淡的惆怅,“还真是谁养的像谁。”
虞若不知道他说的是谁,是小姑姑,亦或是她早逝的母亲。
父皇曾无意中说过,在外人看来,母后生就一副妖媚相貌,实在不堪为国母,可实际上,母后性子最是孤高倔强,凡是她认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这也注定了孤寒宫阙之中她凋零破碎的命运。
季兰庭站起身来,从她手边端走那盘葡萄,坐回位子上剥了起来。他手生得修长好看,拨起葡萄皮也像是在抚琴作画一般,美不胜收。
“小丫头真是不懂事,也不知道分叔叔吃点。”
虞若:……
虽然虞若不知道季兰庭抽什么风,不过看样子他是不打算就这个话题深聊下去,本来他也不是她爹,摆出一副循循善诱的慈父模样就是恶心他们两个人。
而且按照季兰庭的性子,怕是巴不得她搞点什么事情出来,让他单调而无聊的生活乐呵乐呵。
季兰庭和原疏才真是应了那句“谁养的像谁”。
“小丫头,你说,虞清诏知道你住进了我府里,会是什么表情?”季兰庭兴致盎然地丢了一颗葡萄在嘴里,食指轻点着唇瓣。
虞若突然听到虞清诏的名字,愣了一下,她心情蓦然有些复杂,侧过头,恰好窗外清明的天空上一只飞鸟掠过,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她轻声道:“他呀,大概在斥责我与虎谋皮吧。”
不仅主动送上原疏的门,还去招惹季兰庭,可不就是胆大包天吗?
季兰庭见她忽然面色低落了下去,眼底里闪烁过玩味的光,“小丫头,要不要考虑就留在这儿得了,反正你皇兄那里你也没法交代,以后你们之间一定会有间隙,而在原晟,只要我活着一天,就能保你一天荣华富贵,你甚至可以比在虞国更加自由。等以后月儿来了,你们依旧可以团聚。”
他说得没错,就算她顺利救回秋漱玉,她也没法和皇兄交代,在皇兄眼里,她就是背叛了他们的兄妹感情,他们之间产生了嫌隙,永远也无法回到从前了。
他们都不会再像从前一样信任彼此。
虞若忽然感觉一只温暖的大手覆上她的头顶,抬起眼帘正对上季兰庭黑沉得慑人的眸子,他薄唇殷红如血,衬着肤色病态似的苍白,可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小丫头,在这个世界上,你无法顺从所有人的心意,你能坚守的只有自己的心。”
让你的心去告诉你,该往哪里走,别去看任何人的眼睛,别去看那些殷切的期望与愤怒的指责,只听着你心的声音。
她眼睛里一阵酸涩,忽然有些想哭,却生生忍住了。她没有想到,会是季兰庭来对她说这些话,会是季兰庭的这些话来让她沉浸于自责与痛苦的心得到些许安慰。
她眨巴了一下眼睛,睫毛沾着水意轻轻颤了颤,她忽然笑了起来,“季叔叔,其实我很羡慕你,你永远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无论是从前抛弃入仕为官的机会守在寿宁府,还是后来叛出虞国雄踞一方为王,你从来都不会后悔,也从来都不在乎世人的眼光,从前他们说你自甘堕落埋没才名,后来他们说你狼子野心残忍暴虐,你都从来不在意,季兰庭就只是季兰庭,不是任何东西的附属。”
而虞若这个名字,却永远跟在虞国明熙长公主后面,除了亲近之人唤她若若,其他便是辈分比她高地位比她尊贵的,也只唤她明熙。
虞若从来都不只是虞若。
季兰庭拍了拍她的脑袋,“行了,小丫头别整日里伤春悲秋的,你就在这儿好好住下,不过,我可不会轻易让你把秋漱玉带走。”
秋漱玉,可是他钓鱼的大饵啊。
虞若轻哼了一声,嘟囔着:“我才没有。”
伤春悲秋,才不是她虞若的做事风格呢,她便是女儿,也不比那些男儿差。
虞若到底没撬开季兰庭的嘴,了解到关于山风的半点消息,倒是白燃往虞国的信有了回音,温知言说,山河府历代神使中并没有叫山风的神使,只有一个叫做岚的。关于这位岚神使的记载很少,连姓氏都没有,只记录了单名一个岚字,对于身份来历等等更是提都没提,奇怪的一点是,甚至都没有记载她的生卒,在位时间更是一片空白。
要不是还有一个名字,这个人简直就像从未出现过。
烛光明灭,墙上的影子微微跳动着,虞若梳理着自己散开的长发,缓缓道:“山风为岚,看来这位山风就是那位岚神使了。不过,她背后的秘密似乎更多了呢。”
铜镜朦胧地映出她沉静的面容,妍若春花,皎如月华,光华流转间眼波微动,便是那不经意的一眼惊鸿。
白燃站在她身后,托着下巴,沉思道:“公主,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我们想多了,夫人就只是一种尊称,她被养在深宫只是因为身份高贵,被圈禁也只是因为发了疯?”
虞若心思一动,缓缓转过头来,笑道:“小白,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聪明。虽然那些阵法背后肯定有秘密,但从这个角度来调查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不然怎么,那些人称什么不好,偏偏称夫人。”
夫人,那就是王公贵族,或者是王公贵族的妻妾。
白燃忽然被这么一顿夸,瞬间有些不好意思,摸着后脑勺笑了,嘴里倒是挺兴奋,“我本来就挺聪明的,是公主你一直没有发现。”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没眼光了?”虞若故意挑刺道。
白燃果然是个好逗弄的年轻小伙,连忙解释道:“不不不,公主自然是慧眼识英才,是属下的才华不够外露,才让公主没有及时看出来,不关公主的事情。”
她毫不怀疑小白的能力,只是有时候不得不好奇,像这样的性格究竟是怎么在地下修罗场活下来还一直保持着第一的位置的。
真的是,太神奇了。
虞若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傻瓜,我跟你闹着玩儿呢,你是我亲自挑的,你是最好的,自然我的眼光也是最好的,我可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能力。”
小白公子依旧红着脸。
她无奈了,叹了口气道:“好啦,我不逗你了好不好,那小白要不要去证明一下自己的能力?”
小白公子立刻精神抖擞地跪下,“三日,三日之内,必定给公主一个满意的答复。”
看着白燃风风火火的背影,虞若无奈地扶住了额头。
少年,你真的不必这么迫不及待,她也没催他啊。
不过,年轻人嘛,有点冲劲是好事。
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有些饿了,就端过桌上的葡萄,百无聊赖地剥着吃,不由得想起一件事,自己搬入宸王府这件事,并没有支会秋珣一声,他不会傻乎乎地自投罗网吧。
应该……不会吧。
季兰庭现在对她是亲闺女似的宠,可若是碰到了秋珣,她的话可未必就有用了。
虞若没有等到秋珣,等到了……一群刺客。
白燃去查岚神使的事情了,所以虞若在听到门外的打斗声时,无奈地叹了口气,拿起了久违的长剑,可身体里血液却忍不住沸腾起来,脸上也露出跃跃欲试的兴奋神情。
这种刺激的事情真是好久没遇到了呢。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出门,就听到破窗而入的声音,还有重物落地的闷响,她手握着长剑,小心地走了过去,只见一个黑衣人倒在地上,捂着的胸口处正潺潺往外冒着血,见到虞若,那个黑衣人的眼神明显愣了一下,虞若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一变化,趁对方重伤迟钝,一步上前直接就扯开了对方的蒙面巾。
时间……瞬间凝固了。
虞若一脸懵逼地看着那人,手还保持着扯开蒙面巾的姿势,显得有那么一丝的尴尬。
倒是对方先反应过来,恼怒地吼了一声,“看什么看!”
虞若这才回过神来,将蒙面巾丢回对方怀里,听着外面的厮杀声,压低声音道:“江小姐,你怎么在这儿?”
眼前这人……赫然就是那除歧城被破后不知所踪的江太守独女江瑟瑟。
江瑟瑟想靠近她,可身子轻轻一动就扯着了伤口,转眼角胸口的血流得更厉害,她面露痛苦之色,眉目都扭曲了起来,虞若立刻站起身来,“你别动,我来给你上药包扎一下。”
她随手拿了件白衣过来撕成布条,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然后蹲到了江瑟瑟身边。
江瑟瑟目光复杂地盯着她低垂的面容,虞若小心翼翼地给她清洗了一下伤口,又上好药包扎起来,抬头才看见她那奇怪的眼神,不由得有些好笑,“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你为什么不害怕?”她问道。
这回轮到虞若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我为什么要怕你?”
论武功论毒术,似乎她都伤不着她吧。
江瑟瑟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但又好像哪里不对,不由得露出纠结的神色,看得虞若笑出了声,敲了敲她的脑袋,“我不怕你,是因为我知道瑟瑟始终是个善良的姑娘。但是以后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季兰庭深不可测,不是现在的你能对付的。”
“难道除歧城百姓的仇,我爹爹的仇,就这么算了吗?”江瑟瑟愤怒道,眼睛充血。
虞若按住她,直视她的眼睛,一字一顿认真道:“当然不能算了,你要复仇,但复仇不是横冲直撞地去送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在没有能力杀掉对方之前,不要轻易地把自己暴露在对方面前。”
江瑟瑟咬着牙,控制住声音的颤抖,眼中满是刻骨的恨意,“你说得轻巧,你怎么会懂我的感受,我亲眼看着我的父亲死在我的面前……”
“我懂。”面对着她的控诉,虞若只是轻轻一笑,平静地说道,“我小时候并不受宠爱,在惯会踩高捧低的宫里,连太监都可以给我摆脸色看。我有一个很疼爱我、我也视之为亲人的宫女姐姐,可在我八岁那年,我的八皇兄将她带走凌辱致死。那是一个雨夜,我哭着跪在他宫门前敲门,雨真大啊,现在我都还记得,那雨点砸在身上是那么疼,可最终我等来的却是一具草席裹着的尸体……”
江瑟瑟渐渐安静了下来,咬着唇看着她慢慢变得幽沉的双眸,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虞若笑了,幽沉的双眸漆黑一片,“后来啊,我费心心机终于得到了父皇的宠爱,我联手了我的二皇姐,一步一步绊倒了他那盛宠的贵妃母亲,没了靠山,他就是个嚣张跋扈的废物,很快,在我们的推波助澜之下,他连连犯错,父皇也日渐对他生厌。一个曾经风光无限、嚣张跋扈的皇子失了势,下场远比死更可怕。可我怎么会放过他呢,当年我在他宫前跪了那么久他都不为所动,如今我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他……”
她没有再说下去,可逐渐阴冷的语调却让江瑟瑟不寒而栗,她明明笑着,可眼底却如沉入深海的冰山,黑暗中冷意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江瑟瑟攥紧的手指微微发抖。
这个温暖明亮、坚毅倔强的小公主,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这种阴暗而恐怖的一面,她不敢去想象那个故事里的八皇兄最后的结局。
被这样城府深沉、惯于隐忍的人恨进了骨髓,必然要付出千百倍的代价,来偿还曾经的罪孽。
虞若抬起冰凉的手,轻轻抚着江瑟瑟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苍白的脸颊,她的语调很温柔,温柔得带了一丝蛊惑般的味道,如夜半恶鬼附耳的低语,“所以啊,瑟瑟,不要着急,痛与恨,都不要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