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无虞
作者:无山蕲 | 分类:古言 | 字数:60.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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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约定
他叽叽歪歪的模样才是虞若熟悉的那个京城里的谈瀛洲。
虞若慢条斯理地给他倒了一杯茶,“来来来,谈大人,先喝口茶。”
一个宫人捧了一个盘子过来,上面盛着一件华服,虞若只瞥了一眼,谈瀛洲走上前去挑起那件衣服,精美绝伦的红色绸缎上绣着金银丝线,缀着珍珠宝石,衬着室内的烛光霎时光华流转,绚丽夺目。
那宫人朝谈瀛洲行了个礼,躬身道:“王为远道而来的贵客准备了原晟的传统服饰,这是公主的,谈大人的已经送去了您的住处。”
“我们虞国子民如何能着异族……”谈瀛洲目露不虞之色,呵斥道。
虞若立刻起身将他拦在身后,接过盘子,平静地对那宫人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那宫人见她接了,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虞若将盘子放在桌上,谈瀛洲面上都是不赞同之色,“公主,若我们穿了这衣服,岂不是俯首称臣,我们虞国国威何在……”
“原疏为我们准备了这衣服,又没说一定要我们穿。”虞若冷静道,“况且,国公还在他们手上,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他们但凡有点优势,谈判地点就不会在原晟王城。
位于劣势还想趾高气扬,做什么梦呢。
谈瀛洲深呼吸了一口气,淡淡道:“我明白了。”
他朝虞若行礼,“那臣先行告退,望公主保重自身。”
虞若点点头,回身目光不经意落在那华服之上,神情微顿。
谈瀛洲不知道,而她从小最喜读一些风俗人情,却知道这是原氏草原古老的婚服。
不穿,不仅是因为虞国儿女的气节。
原疏给她安排的宫殿极尽奢华,雕栏玉砌不输昔日虞氏先祖为皇后所造的玉坤宫。
虞若闲闲地拨弄着红玛瑙缀成的珠帘,纤细白嫩的手指映着幽幽的红光。
她漫不经心地看着宫人鱼贯而入,捧着洗漱用具与衣物侍立一边。
“下去,我自己来。”声音冷而清,宫人面面相觑,然后齐齐低下头退了出去。
她却不曾宽衣,而是坐在池子边,望着那腾腾热气,陷入深思。
暗红薄纱沾了水雾,沉沉垂落在池水里,随着水波晃晃悠悠如晕开浓浓的胭脂色。
地上铺了柔软的白狐毛皮地毯,她刚才赤着脚走进来仿佛陷在云中一般。此时白嫩小巧的双足轻轻拨着水,掩映在湿沉沉的暗红薄纱中,更透露出一种幽秘而慑人的瑰丽。
水波层层漾开……
“昔日贵妃温泉水滑洗凝脂,想来也不过如此了。”
珠帘晃动,相撞发出叮咚声,伴随而来的还有那道熟悉的低沉声音,他唇齿间似含着珠玉,语调暧昧却暗藏锋芒,偏生声音又压得极低,勾人心魄。
虞若依旧低头凝望着水波,沉沉道:“为人君王者,还是多读些圣贤书好。”
“然后像你那个哥哥一样,既想做君子,又要当小人?”他跪坐在她身后,执起她一缕青丝缠绕在指间把玩。
虞若没有说话。
他轻笑了一声,继续道:“不过,你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能在虞清诏的眼皮子底下逃出皇宫,又联合秋云谒谈瀛洲顶替使者身份,挟着圣旨逼迫虞清诏不得不给你善后。怎么,你是觉得,你来了这里,我就不会对你怎么样吗?”
“那你会对我怎么样呢?”她终于开口了,清冷的嗓音如同上好的梅子酒,低沉而醉人。
从她踏进这王宫的那一刻起,她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了。自中原而来的小公主,面容娇媚明艳,神情却清冷坚毅,不卑不亢、无所畏惧地踏入这异国的王宫。
世人都道她是为爱铤而走险,他却明白,她是为了她心中坚守的正义。
天真而愚蠢的正义。
算是秋氏好运吧,本来摊上虞清诏这么个心狠手辣的伪君子,秋漱玉又屡屡失策,秋家也算是走到头了,可偏偏又有一个虞若,年纪不大,心胸却不小,从淤泥沼泽里长出来满脑子却是什么公平正义。
不像虞清诏的妹妹,倒像是秋云谒的妹妹。
原疏漆黑的眸子清晰地映着她的轮廓,他从后凑近她的耳朵,低声道:“你说呢。”
“你不会动我的,原疏。”她漫不经心地挑动着水波,“毕竟内有季兰庭把持朝政,外有虞国虎视眈眈,这原晟的王位,你还没坐稳呢。而且,原疏,你虽然有时候有点疯,但并不是个耽于情爱的傻子。”
她记得,那个在除歧城楼之下满腔壮志豪情的少年,眼里映着满目烽烟,许下那越过河山的誓言。
“原国算什么,不过是些遗老旧梦,我要的,是一个完完全全由我创造的盛世大国,我要的,是这天下格局由我重新书写。”
她轻轻念着这段话,一字一句敲在他心底,她侧过头,直视着他带着轻佻笑意的黑眸,“原疏,这才是你。”
原疏愣了愣,似乎陷进了她眼底泛着幽光的梅子酒,片刻,他低下头,无奈地轻笑一声,“你这么夸我,我倒是不好辜负你一片信任了。”
第195章 约定
他松开她的长发,站起身来,玄黑色的衣角一摆,“虞若,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耗。”
比起得到她,他更期待着她彻彻底底输给他时脸上的表情。
天真的小公主孤注一掷的勇气,又会是什么结局呢,还真是期待啊。
原疏离开了。
虞若依旧坐在水池边,静坐了许久,她缓缓褪下衣裳,露出洁白莹润如凝脂一般的肌肤,长途跋涉让她消瘦了许多,肩胛骨线条漂亮而流畅,缓缓浸入水中,如烟水笼着的远山一般。
她长长得舒了一口气,似是吐掉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疲惫与紧张。一路而来她日夜思虑深重,如今到了原晟反而却放松了下来。
既来之,则安之。
她为了秋珣的命与心中的正义来到此处,也不得不担负起两国的和谈大任。
她要平安回去,也要带秋漱玉回去。
这可真是场大战啊。
温热的池水抚慰着四肢百骸,茫茫水雾里她纤细的身子仿佛春水里静默的细柳,带着南国女子特有的细腻与柔软。
温泉水滑洗凝脂,的确如此。
沐浴完毕,她缓缓走出水池,赤脚踩在白狐毛皮上,水珠从白皙的肌肤上滑落,无声地滚落入绵软云朵一般的毛皮之中。
她擦干净身上的水珠,穿上自己带来的衣服。暗红罗裙奢华而低调,珠光下隐约闪烁的金线纹绣勾勒出常羲花的模样,疏疏落落地缀于衣袂裙角处。
虞国崇尚日月之神,而常羲花则是日月之神的象征,是虞国的国花。
她是虞国的明熙长公主,既然她来到了这里,一举一动就代表着虞国,代表着虞氏皇族。
她可以在背后摆虞清诏一道,却不能当着天下人的面打他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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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宫宫宴。
原疏端坐无高台之上,百无聊赖地接受着群臣的觐见,目光落在手中的酒杯之中,任酒液晃动荡漾处潋滟的波光。
像是某个人的眼睛。
在他下座,季兰庭紫衣华服,精致鬼魅的容颜上一双凤眸微微上挑,眼角胭脂层层晕染,妖媚而凌厉。他眼眸黑得慑人,仿佛落不进一点光亮,幽幽吸纳着这世间粘稠胶着的黑暗。他戴着五六个华丽戒指的手懒洋洋地托着下巴,冷眼含笑看着眼前似乎光怪陆离的浮世繁华。
“虞国使臣到——”
随着这一声尖利的嗓音,众人的目光齐齐聚到门口。季兰庭放下了手,慢条斯理地斜倚着。原疏依旧把玩着酒杯,唇边却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
为首的就是传闻中那个中原公主,皎若明月、艳齐春华,如一捧明丽的春光霎时倾泻入人间,顿时满堂生辉。她气质清冷疏离,才压下这过于惑人的艳色,而不至于流于妖媚之流,反而如隔着云雾赏花一般,更有别样的韵味。
在座的那些大臣总算是明白了自己的王为何会对这个虞国公主念念不忘了,如此高不可攀的清艳美人,怎能不令人心驰神往、念念不忘。
虞若顶着众人的目光,不卑不亢、镇定自若地上前行礼,“明熙见过原晟王。”
谈瀛洲紧随其后,也行了个拱手礼。
虽然有些东西大家心知肚明。不过形式还是要走的。
原疏放下酒杯,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回响,他笑道:“明熙公主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
他看上去毫无破绽,似乎面对的只是一个寻常的使臣一般。
虞若微微点头,拉着谈瀛洲就座。
很快,就有乐人舞姬涌入,一时间歌舞升平。和着欢快的音乐,穿着原晟传统服饰的舞姬翩翩起舞,踏着轻松而自在的步伐。
虞若气质清冷又身份特殊,所以一些人上来都跟谈瀛洲交谈。谈瀛洲到底饱读诗书,在这种场合也应对自如。
虞若看他挺能来事的,就是不知道在京城时干了啥才这么招人讨厌。
殊不知谈瀛洲已经又烦又怕了,只不过怕那些人去找虞若才勉强支撑住。
在他心里,小公主的酒量必定不大行。
他可不能让公主殿下喝得烂醉如泥,失了皇家的风度。
“听闻昔日王做客虞国,国宴之上明熙公主曾作剑上惊鸿舞,精彩绝伦,令人见之忘俗。不知今日,在下可否有幸亲眼见识一下?”有一个喝得醉醺醺的臣子忽然开口。
其他人瞬间一阵僵硬,目光不自觉地避开。
这家伙是疯了吗,当众折辱明熙公主,把公主当做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舞姬,这哪里是在摆原晟的威风啊,这是在打王的脸啊。
余光偷偷去瞥原疏的神色,只见他眸色深沉不辨喜怒,心里纷纷打起了鼓。
虞若在桌底下拍了拍谈瀛洲的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然后抬起头说道:“没有。”
那人反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明白了这是对他“在下可否有幸亲眼见识一下?”的答案。不由得面色一红,像是所有的血都聚集在了脸上,恼羞成怒地刚想开口,余光瞧见原疏正冷冷地看着他。
他顿时像霜打的茄子蔫了,默默低下脑袋,喝口酒压压惊,不情不愿地说道:“既然公主不愿意,那就算了。”
虞若本来还在想对策,见对方忽然安静了下来,不由得心生疑惑,目光慢慢转向王座上斜斜倚着的少年。
原疏朝她轻轻一笑,又端起酒杯遥遥一敬。
看到酒杯,虞若顿时心里一跳,赶忙转头去看谈瀛洲,只见这家伙已经脸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一样,没骨头地趴在桌子上,迷蒙的眼睛半睁着,带着好奇的神态打量着这个地方。
虞若扶额,她就知道……
虞若没好气地拍了拍他的脑袋,“谁让你这么实诚,每杯都要喝,又每杯都要见底,能不喝醉嘛。”
谈瀛洲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宛如一滩烂泥一般,虞若颇为嫌弃地踹了他一脚。
下次真的要教教他,有的时候不要循规蹈矩得好。
“明熙公主。”一道低沉中带着慵懒的声音穿越茫茫人海而来。
虞若抬起头,对上季兰庭妖媚惑人的眸子,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似笑非笑道:“许久不见了了,小公主。”
虞若举止端庄有礼,不卑不亢地朝他行了个礼。季兰庭冷嗤了一声,“还是这么讨人厌。”
他把玩着手指上五六个珠玉宝石镶嵌雕琢而成的戒指,漫不经心地说道:“这儿可不比虞国人人都向着你护着你,你可要做好准备了。”
没想到他的一盘棋,却是因为她一个意外而乱了方寸,如今季兰庭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来的不是他恨不得挫骨扬灰的秋珣,而是那个他心上人视如己出的女儿。
可看他的神色,却是全然不在意,好像谁来都一样。
不过,季兰庭的心思,可不是她能猜的透的。
其实原疏不必担忧,他坐的那个位置,季兰庭根本毫不在意,他内心没有深仇大恨,没有鸿鹄之志,他想要的自始至终只是一捧月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