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无虞
作者:无山蕲 | 分类:古言 | 字数:60.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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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疯女人
她笑意盈盈,看上去一派天真纯稚,用只有他们听得到的声音道:“多谢关心了,季叔叔。”
她还唤他季叔叔。
季兰庭动作一顿,随机嗤笑了一声,眼中漫起几分凉薄与讥讽,遮住那更为复杂的情绪。
这小丫头,像极了曾经的虞令月,却比她更聪明,更固执,也更决绝。
原疏那小子,有的受了。
今日只是一个接风宴,两方都默契地没有提和谈之事。虞若知道,这种事情在众目睽睽之下其实并不好讨论,有些暗地里的阴司交易不能暴露在明面上。
歌舞翩翩,原晟的女子热情开朗,跳起舞来亦是欢快自如,赤裸的脚踝上挂着的银铃铛在碰撞中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甚至有美貌的女子旋转至虞若的桌前,朝她抛来热辣的媚眼。
虞若表示……有被勾引到。
漂亮姐姐谁不喜欢啊,真是太可惜了,自己是个女孩儿,不然怕真是把持不住。
她恨铁不成钢地又打了谈瀛洲的脑袋一下,没用的家伙,还真是弱书生,一杯倒。
虽然,人家也是为了她挡酒。
出乎意料的,原疏在这场宫宴之上却沉默寡言,很多时候都是斜倚在王座上,漫不经心地饮着杯中琼浆,低垂着眼眸让人猜不透情绪。
宫宴渐渐接近尾声,他也不曾再说些什么。
他唯一的一次抬头,还是有人为难她时他瞥过来的冷冷的眼神。
回去的路上,一路燃着宫灯,谈瀛洲有专门的侍卫送回去,虞若一个人走在宫灯映照的路上。
今日她见到的原疏与从前所有时候认识的都不一样,从前,她觉得他是个野心家,是个疯子,是个变态,可今日那个斜倚于王座上漫不经心间震慑四座的少年,让她看到了不一样的他。
抛开她对他的偏见,原疏,的确是少年英才。他与虞清诏俱是少年君王,却又是完全不一样的。虞清诏温润如玉深沉内敛,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而原疏阴郁孤傲,手段残暴却直接,习惯以强大征服一切。一个把野心藏在心里,一个把算计写在脸上,也说不清谁黑谁白。
只是因为不同的生长环境吧。
虞清诏便是处境落魄,也顶着大皇子的身份,凭着常年的隐忍与运筹帷幄在夺嫡之争中笑到最后。而原疏自幼寄人篱下,在异国他乡的诡谲风云中步步为营,在烽火狼烟的废墟里杀出一条血路。
一个学的是帝王之术,一个行的是枭雄之道。
白燃跟在她身后,小心警惕着四周,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公主。”
虞若停下了脚步,明灭的光影让她仿佛行走于古画之中,沉静的容颜呈现出一种珍珠般莹润的光泽,“怎么了?”
“公主有没有想过,回去之后该如何自处呢?”他轻声道。
草原上的月亮看起来比中原的更遥远,虞若抬起头,任月光洒落在身上,轻笑了一声,“从我逃出皇宫的那一刻起,就不惧怕以后要面对的任何局面。况且,小白,我们能不能回去还两说呢。”
一个原疏,一个季兰庭,想要全身而退带走秋漱玉,谈何容易。
虞若拍了拍白燃的肩膀,“你有空可以出宫逛逛,买一些原晟的小玩意儿,若是我们回得去,你带给知言也不错。”
她笑容灿烂,清澈的眼底没有一丝阴霾,似乎真的无所惧怕。
白燃叹了口气,将她的披风往上拢了拢,“无论公主做出什么决定,白燃都永远追随公主。”
“谢谢。”她望着他,笑了起来。
这是在原晟王宫的第一个夜晚,虞若坐在烛火前,提笔在纸条上写下几个字,然后将纸条卷好绑在鸽子的腿上,捧着鸽子走到窗口放飞。
鸽子扑棱着翅膀飞过王宫的重重屋檐,一只利箭穿越黑暗猛地射中了它,它立刻从空中坠了下来,挣扎着在原地挪了挪,还是被人捏住翅膀提了起来。
原疏摘下纸条慢慢打开,只见四个娟秀的小字:安好勿念。
还真是警惕得很啊。原疏轻笑了一声,他就知道,她那样滴水不漏的人,怎么会不知道信有可能被他截下来呢。
只是有些可惜了,还真想看她再跳一曲剑上惊鸿舞。
不过,自然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给那群恶心的东西看了去。
第二日,虞若早上起来,刚梳妆完毕,就听得门口有宫门通报,原疏来了。
本来他不来,她等会也是要去找他的。
她站起身来,将他堵在殿门口,抱着胸,抬着下巴,“有话在这里说。”
阳光照在她明净的脸上,漆黑的瞳孔呈现出一种湖水般清透莹润的质感,纤长的睫毛缀着金色的光点,盈盈似乎要拨动那层层的碧波。
他不由自主往左走了一步,挡住那有些强烈的阳光,“草原上的太阳不比你们中原,你还是戴上面纱为好。”
皮肤娇嫩些的,泛红破皮都是常事。
虞若这次倒没有反对,返回屋里取出面纱戴上,月光一般的白色笼着全身,只露出那双灵动清丽的眼睛,又清又冷,摄人心魄。
第196章 疯女人
“走吧。”她静静地道。
原疏挑眉道:“你知道我要带你去干嘛吗?”
虞若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自然是去验验货,看看我们尊贵的镇国公大人了。”
她话说得漫不经心,原疏一时竟不知道她到底是在不在意秋漱玉的性命。
原疏走在她身边,玄黑色的长袍衬得他肤色越发的苍白,这几分羸弱因为上调的眼角而又显出病态的慑人感。只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他完全脱去了曾经清秀可爱的少年气,而成为一个阴郁冷傲、高高在上的少年君王,又或者从前的模样本就是他的伪装罢了。
“虞若,你真的想带秋漱玉走吗?”他轻笑着开口,懒洋洋的语气像是在闲聊一样。
虞若愣了一下,坦坦荡荡地开口道:“若是因为小姑姑的话,我恨不得季兰庭在战场上就杀了他得了,还省得以后再活着伤害小姑姑。但是他毕竟还是虞国的镇国公,是阿珣的生身父亲,所以我必须带他走。”
“你倒是诚实。”原疏道,“不过能不能带他走,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她神情平静,“只要条件谈得妥,你没有理由不做这笔交易。”
走着走着,他们终于到了王宫的地牢入口,守卫看见原疏,纷纷跪地行礼,他们两径直走了进去。
里面灯火通明,隔一段路就有女神雕像捧着一盏烛火,墙壁上黑影重重,凉气从脚底下钻出来。大概是因为这里关的都是特殊犯人的原因,所以每一个牢房之间都距离很远,彼此之间无法相互看到。
循着通道走了很久很久,终于到了牢房的尽头,却是一扇被重锁锁住的铁门。虞若挑了挑眉,看着狱卒掏出钥匙一个个打开锁。
铁链一条条沉沉落地,溅起漫漫灰尘。
看来季兰庭,还真是好好招待了一下秋漱玉啊。
她脸上全无伤心之色,原疏看在眼里,不由露出一丝微笑,这才是他熟悉的虞国公主,清冷薄情,爱憎分明,绝不会因为儿女私情而产生一些廉价的同情与怜悯。
他毫不怀疑,如果没有秋珣的存在,为了虞令月,虞若甚至能用计让秋漱玉永远死在这里。
而虞若自始至终要救秋家,是因为秋家对虞国江山的汗马功劳,是因为秋云谒与秋珣,与秋漱玉本人其实没有任何关系。
私心与感情不会影响她内心那把尺的判断,而正义与原则更不会让她对自我情感的认知产生偏差。
她是那种看上去天真无邪、实际上活得无比清醒又冷静的人。
世人总觉得这样的人活得累,其实并不会,因为他们清晰的判断机制让他们不会长时间陷于徘徊与犹豫的痛苦矛盾之中。
就像虞若,原疏并不觉得她做出相当于背叛虞清诏的举动时经过了多长时间的内心挣扎。
铁门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了,虞若率先缓缓走进去。这个与众不同的房间虽然深处地下,却是直通地上,天光垂直落下照亮整个房间,而正中心一个十字木架上正绑着一个人。
阳光下他身上纵横交错的鞭痕看上去触目惊心,鲜血已经将破碎的里衣染红,有些地方凝结成黑色的血块,那衣服似乎经过雨水的冲刷,而显出一种血色蔓延开来的淡粉色。
慢慢走进,她甚至能看到那些结了痂又被生生扯开的伤痕,还有翻开的新鲜的皮肉。
她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不忍,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踏着地上飞溅而形成的血点子,一步步走向那垂直的光圈。
这一番声响似乎吵醒了那木架上的人,他从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咕隆声,似乎想抬头却做不到,只能无力地垂着,喘着粗气。
她在他面前站定,原疏静静站在她身后,玩味的目光在她与秋漱玉身上打转。
“许久不见了,国公。”她不再唤他秋叔叔。
这熟悉的娇软又清冷的声音让他手指微微一缩,挣扎着抬起眼皮,从油腻腻的结成有一条条的乱发中间,他看到了她的脸。
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是想唤她的名字,可目光触着她冷漠的眼神时,默默化作了一句,“公主。”
他知道,她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昔日高高在上、权倾朝野的镇国公,怕是这辈子都不曾沦落到这个狼狈的境地,偏偏还是在一个小辈的面前,而在虞若的面前,和在虞令月的面前,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怎么……”他想问你怎么会来,是啊,虞清诏也许会放弃他,也许会派人来,可唯独不可能是她。
就算虞清诏愿意,云谒和珣儿也不会同意的。
虞若目光闪了闪,原疏却率先开了口,依旧是那熟悉的轻佻的调侃语气,“虞清诏啊,本来是想派你小儿子来送死的,可有的人啊明明是个女子却非得当个君子,上赶着给她哥哥添堵。”
他话说得简单,可秋漱玉到底见过了几十年的风浪,如何能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看向虞若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起来,他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闭上了嘴,什么都没说。
虞若目光扫过那钉在他四肢上的铁钉,平静地说道:“我会尽我所能带你回去,如果不能,虞国百姓会记得你的牺牲与一生的功业。”
说真的,她是真的没有把握。
虞清诏是不会为了秋漱玉而作出大步妥协的,所以明面上的条件交换这条路根本走不通,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明着来。
如果她失败了,黄泉路上他也不算孤单。
她几句话说得薄情又冷静,与他记忆里那个总是天真娇俏带着笑容的小公主全然不同,他第一次深深打量着这个被先帝捧在手心的女儿。
他知道她心怀大义,知道她不畏生死,知道她温柔善良,却也是第一次看见,她的凉薄与理智。
也是,宫里长大的女孩儿,能真的干净到哪里去。
他只能庆幸,她的心是正直的。
她很好,家世、容貌、性情、才干都是无人可出其二的好,可是,在秋漱玉的心里,依然不愿意她与珣儿在一起。
珣儿是他最疼爱的孩子,他不愿意珣儿再与皇族之人纠缠不清,重复他之前的道路。很显然,虞清诏打心底里也并不愿意这门亲事,而江山与妹妹之间,他也做出了选择,否则他不会在已经圣旨赐婚的情况下,还派珣儿来原晟送死。
一门不被祝福的婚事,两个天真又固执的年轻人,真是像极了曾经的那段故事。
虞若看一眼就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不由得冷嗤了一声,“国公大人,我希望你能明白三件事情。第一,让你和小姑姑走到今天这个结局的不仅是皇祖父的干扰,更多是你的懦弱无能与不负责任。第二,我和阿珣有自己的人生,不是你自怨自艾时的悲剧投射。第三,请你睁大眼睛看清楚现状,我要做的是救你出去,你要做的是努力活下去,所以不要浪费脑子和精力想那些有的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