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似茫茫白雾笼着晨曦之光的眼眸，透着慈悲与温柔，将这世间万物纳入心怀。

虞若晃了晃脑袋，踉跄着向门口走去，推开门的一瞬间喷涌而来的阳光差点没把她眼睛刺瞎，她不适地眯了眯眼睛，才缓缓睁开。

正碰上虞令月从院门口进来，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她见虞若起来了，笑着上前道：“簌簌，你醒啦。”

她神色如常，拉着她进了屋把她按在座位上，“来，把药喝了。”

虞若接过温热的药喝了一口，抬起头道：“我怎么了？”

虞令月道：“你掉进了佛堂的废墟里，秋世子正好在……查兰庭的事情，遇见了你就把你捞了出来，你受了惊吓最近又忧思过重，已经昏睡了一天了。”

所以说，那里真的与季兰庭有关？

“那这药？”虞若看向药碗。

虞令月接过空碗，朝她手里塞了一颗糖，“你昏睡的时候，月公子来过了，他给你开的药，说没什么大事。”

“是吗。”虞若漫不经心地应道，将糖抛进嘴里，酸甜的滋味在口腔间化开来，她不由得幸福地眯起了眼，“还是小姑姑好，给我吃糖。”

她给自己把了脉，脉象显示没有任何问题。可那时她听到的声音和手腕的灼热是那么真实，这一切绝对不会那么简单。

不过，她还是不要说出来让小姑姑担忧了。

两个人又闲谈了一会儿，她见虞令月神色欲言又止，不由笑道：“小姑姑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跟我说的吗？”

“也不是。”虞令月迟疑道，“秋世子送你来的时候，他抱着你，眼神……很奇怪。”

她咬了咬嘴唇，干脆一吐而快，“簌簌，我觉得吧，秋世子可能喜欢你。”

虞若愣了一愣，显然没想到虞令月就这么说了出来，笑容有些淡了，她移开目光看向门外的那片耀眼的阳光，“我知道。”

虞令月有些惊讶。

虞若笑了一声，语气幽幽的，带着一分叹息，“从前的我应该也是知道的，只是她选择了阿珣，大概，是真的很喜欢阿珣吧。”

“那现在呢？”虞令月的声音有些急切了，虞若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现在啊。”虞若沉吟，忽而又笑了，“小姑姑，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样一种感觉，当你看向一个人的时候，会有一个声音在你心底轻轻地说：就是他了。你会抗拒，会排斥，会厌恶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可其实你明白，你的眼睛总是在他出现的那一瞬间就看向他，你的心脏总是在他笑着向你而来的时候加快，没有理由，没有逻辑，一切都是那么莫名其妙，也许，只是因为他在慢慢走进你心底了。”

她低下头，“在我睡着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很漫长又奇怪的梦，可梦醒过后的那一瞬间我是那么想见他，于是我终于明白了。那些被遗忘被失落的故事有什么要紧，那些我所纠结的痛苦的难以接受的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用有限的时间去解题，而不与那个真正应该珍惜的人好好相处？”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她不是那般矫揉造作之人，执着于纠结什么他爱的是从前还是现在。从前还是现在，他喜欢的不都是他吗？何况，对她来说，他喜欢不喜欢她根本不重要，她只要有一点点心动，就愿意试着走向他。

而且其实……她心里是有一点奇怪的，明明根据白燃所说，她对秋云谒一见钟情后死缠烂打，为什么碰到秋珣就突然理智纠结了起来？

难道是虽然她忘了，但到底经历了一些事情，所以心志变得成熟了？

或者……

她合理怀疑是因为秋珣表现得太不靠谱了。

虞令月眼睛一亮，拉住她的手，“你的意思是……”

她是知道虞若之前一直在纠结些什么的，如今见她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神情也变得温柔，心中顿时一喜，又有些不敢确定。

秋家有双璧，都是世所难寻的好儿郎，可到底秋珣才是她的亲生血肉。

她到底是偏着他的。

虞令月的喜悦有些过了头，可虞若并没有发觉，只是握紧了她的手，轻声道：“我的意思是，我想试着走向他了。”

在那个漫长的梦境里，白衣小神女一个人守着寂静的山河碑，她的世界没有黑夜，只有永恒的日月之光普照着这片神明之地，她本可能忍受一切苍白与空寂，如果那抹热烈的红色不曾在她生命中燃烧过。

那个从异世坠落的小将军，带着满腔的热忱与一片真心温暖着她与生俱来的石头心肠。

他们终究走到了悲凉的结局，他的血滴落在她心口幻化出一副血肉心肠，而她舍弃神格换他再入轮回哪怕永世不再相见。

虞若看着她哭看着她笑，看着她的神格带着记忆破碎与虚空之中，而她面容恢复冰冷，重新走回那空旷寂静的神殿。

爱与恨都归于虚无……

最后，她好像看向了虞若的方向，却只是轻轻垂下眼眸，遮住了眸底的晦暗，然后继续向前走去。

第183章 决定

……

除歧城失守了。

这个消息在瞬间传遍了虞国上下，顿时人心惶惶，人们都意识到，眼前的太平怕是又要结束了。

当然，比起这个消息更为令人恐惧的，是秋漱玉被生擒。秋漱玉是虞国的守护神，是百姓心中的定心丸，而他却在季兰庭手下溃不成军，对于这个事实的震惊慢慢演化为对季兰庭的恐惧，昔日公主府季公子的威名重新被人提起。

他们都忘了，季兰庭，是曾经以阉人之身上战场统帅三军、平定战乱的杀神，他阴郁变态手段狠辣，是执掌地下宫时令整个地下宫都为之战栗的噩梦。

他们都忘了，只以为他永远是那个跟随在寿宁大长公主身后的影子。

寿宁公主就是他的封印，现在封印解开了，被压抑的恶兽重出人间。

出乎虞若意料的，虞令月并没有说什么，甚至没表露出一丝一毫的情绪，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窗户上漏进来的天光薄薄笼着她清丽的侧颜，透着一分虚幻与朦胧感。

虞若咬着嘴唇站在她身后。

虞令月轻笑了一声，然后缓缓道：“你应该知道我和秋漱玉从前的事情了吧？”

她点点头。

虞令月又道：“白燃不知道，所以他应该没有告诉你，秋珣是我的儿子。”

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何况是对簌簌，她与簌簌之间本就坦坦荡荡。

虞若一惊，猛地抬起头，见她淡淡的笑容，心里却慢慢平静了下来，听她继续道：“簌簌，你了解我，我是个执着于情爱的人，但我不是个沉沦于情爱的傻子。从前，他为了家族放弃了我，我只是伤心，而如今，当他一而再再而三置你的安危于不顾的时候，我就已经彻底死心了。这些年来，我困守公主府，是兰庭陪我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光，他本可以翱翔于青云之上，却因为我甘愿只做一个小小的宦官。我欠他很多，多到我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违背自己的良心去放他一条生路。从我放他走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做好了面对今天的准备。”

季兰庭与秋漱玉早晚会对上，而他们之间，也只能有一个活下来。

她早已做出了选择，这一点，季兰庭知道，秋漱玉也知道。

虞若轻轻握住了虞令月的手，站到她的身侧，声音低低的，小小的，仿佛还是当年那个幼稚的小女孩，“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小姑姑的。”

她不一定能站在虞令月这一边，但是她一定会豁出性命去保护虞令月。

是还恩情，却也是为这么多年的真情。

虞令月温柔地笑了，摸摸她的脑袋，柔声道：“你去镇国公府看看吧，他现在一定很需要你。”

虞若神色一阵恍惚，然后低声道：“我知道了。”

这大概还是，吵架后她第一次主动来看他，不曾想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虞若抬头看着循玉院的牌匾，轻轻叹息了一声。

虞令月把所有的故事都告诉了她，她终于明白，原来所谓“循玉”，不过是“寻玉”罢了，寻的是那个最初由虞令月假冒的“玉沉烟”。

秋漱玉，他对小姑姑是有情意的，这么多年也未曾断绝，只是分量也不过如此罢了。

她抬脚走进去，只见院落里寂静无声，侍从们都战战兢兢地立在外面，面面相觑，见她来了一时有些慌乱。虞若抬手示意他们出去，他们立刻如蒙大赦，蹑手蹑脚地都出去了。

这家伙的脾气发作起来，怕是又吓着他们了。

虞若无奈地想着，心里有些沉重，措辞着等会儿怎么安慰他，慢慢推门进去。她甚至做好了防范的准备，生怕一个杯子冲自己脑门而来。

谁知，直到她走了进去，屋子里都静悄悄的仿佛没有人一样。心里有些疑惑，她回身关好门，后面却突然一阵压力把她抵在了门上，幸好她的额头撞在温热的掌心而不是坚硬的木门。

她心里一慌，条件反射就要动手，却听得他在耳边低声道：“簌簌。”

那一声尽是说不明的疲惫与苍凉，虞若放下了手，任他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沉沉抵在她肩头。大概是因为他最近瘦了，他的下巴抵得她肩膀有些疼，她不由得有些心疼，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道：“我在。”

“为什么来看我？”他问。

她想都没想，轻声道：“因为我觉得，你会需要我。”

“就只是因为这样？”他轻笑了一声，下巴在她颈窝处蹭了蹭，“那你还真是好心。”

虞若抿了抿唇，终于说了实话，“我担心你。”

他略带开玩笑地道：“是因为在乎我吗？”

谁知她却平静地答道：“是，因为在乎你。阿珣，虽然我还有很多的担忧与恐惧，但是我能肯定一件事，我心里是有你的一席之地的，我在意你，我不想你不开心。”

听到了一直以来想听的话，他却沉默了，虞若轻笑了一声道：“就好比，如果刚才是其他人，我一定已经一拳把他揍趴下了。”

而不是以这个诡异的姿势在这聊天。

他终于笑了，闷闷的，像是与平常一样，“你呀，还真看得起自己现在三脚猫的功夫。”

虞若知道他现在好一点了，总算放下心来，回过身来捧住他的脸，直视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低声道：“我不知道我应该跟你说什么你才会高兴，但是阿珣，我不想你不开心，你能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吗？”

她明丽濡湿的大眼睛闪着酒液似的清冽又醉人的光，温柔中带着一丝怯生生的懵懂，他知道她的话是真心的，也知道能说出这一番话，她在心底做了多大的思想斗争。

她朝他小小地迈进了一步，可这不够，他贪心地想要更多。

就算自私也好，心里那个巨大的漏洞，他想她来填满。

他低下头，挑起她的下巴，鼻尖暧昧地蹭着她的鼻尖，热气扑在她花瓣似的娇软的双唇上。他忽然凑得这么近，她霎时脸红了，两朵红晕浅浅浮在白皙的容颜上，明艳若韶华初绽，她像是有些明白了，抬起眼皮怯怯地望着他，如盈了一汪水一般。

他在等她的回答。

她眼底的警惕与戒备慢慢散去，轻笑了一声，像是终于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抬手搂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轻轻映上一吻。

只是双唇轻碰，那一刹那的柔软与温热却叫她心颤了颤。

抛却所有的理智，遵循心底的声音，跟着感觉走。

刚才他低头的那一瞬间，她是想吻他的。

少年瞬间僵硬后双眸慢慢变得深邃，捏住她下巴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虞若却一把推开他，眼神漂移，有些恼羞成怒道：“适可而止吧你。”

他被突然一推，踉跄着差点摔倒，站稳之后却捂住眼睛低低笑了起来。